这个夏天,热得似乎比往年更为炽烈,刚入伏天便开启了桑拿模式,不仅白天酷暑难当,就连晚上也闷热异常。偏偏我这人却享受不了电扇、空调,晚上只好在客厅窗下打地铺,让穿堂而过的风带来些许凉爽。

是夜寂寥,躺在落地窗前辗转反侧,眺望着黢黑的穹苍,情不自禁想起了杜甫的《夏夜叹》:“......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虚明见纤毫,羽虫亦飞扬。物情无巨细,自适固其常。”仿佛应景似的,此时,窗外竟忽然传来一阵唧唧啾啾的虫鸣声。

侧耳悉听,虫儿们时近时远、时骤时缓、时疏时密、时高时低地淆淆欢歌着。“雨中松果落,灯下草虫鸣”,久违的虫鸣,让我生出满心欢喜,思绪一下子回到了曾经的乡下时光。

我出身农门,在乡下生活了近二十年。夏日里,每当夜深人静,院子里的豆棚瓜架下,乡间四野的青纱帐里,到处充斥着此起彼伏的虫鸣。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和着这婉转悦耳的浅唱低吟,进入一个又一个梦乡;乡村的孩子们,沐着这不绝如缕的田园牧歌,一天天、一年年长大。“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在乡村的世界里,这天籁自鸣的意境,实在是平常不过。

小时候,我家住的是一处老宅。内坯外砖的老屋,残破不全的土墙;不大的小院,种着桑、枣、榆、槐;猪圈、鸡舍、柴房,都在院墙边上;角角落落还堆有碎砖旧瓦,种着丝瓜、扁豆、南瓜等小苗。每到夏夜,蝉声高歌,蛐蛐欢唱,蝼蛄低鸣,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虫儿发出各种各样的声响,演绎出一曲曲美妙的和弦。这奇妙的鸣响,时常会令我那颗纯稚好奇的童心躁动不已,产生浓厚的兴趣,生发无限的遐想。我好想化身为虫,去探知它们的世界,像它们一样来无影遁无形,无拘无束地自由歌唱。

但我发现,那夏夜的虫鸣,却如漫天星光一样扑朔迷离。它们且近且远,时而让你真切地感受到那鸣唱就在耳畔,时而又让你觉得那声音渐行渐远。有时候,明明听到虫鸣就在近前,可当你轻轻走近,却发现虫鸣声又去了很远。唾手可得的欢愉,失之交臂的遗憾,若即若离的茫然,交织交融着,交互交替着。夏夜虫鸣,迤迤逦逦、幽幽邈邈、若隐若现地不绝于耳,让人不由地感叹那些虫儿,实在是世间的精灵。它们的世界,你永远也无法靠近,他们的禅机,你永远不懂!

阡陌中的虫鸣更加喧盛,又添了些青蛙的鼓噪和蝈蝈的欢鸣。诗人把蝈蝈的“乐音”和蛐蛐的“歌儿”称为“大地的诗歌”。长大之后,读了王安石的《促织》,“金屏翠幔与秋宜,得此年年醉不知”,更对它们多了几分兴趣。有一次我到地里割草,听到蝈蝈欢畅淋漓的叫声,经不起它一再挑逗,下定决心一定要见识见识这顽皮的精灵。我蹑手蹑脚,循着声音缓缓走近一棵豆秧,谁知未及靠近,那“瞿瞿瞿瞿”的叫声便戛然而止。我蹲下身子,在叶缝间仔细寻找,只见在一片叶面上,有一只通体碧绿、大腹便便的虫儿正微微鼓动着翅膀。正伸手要捉,它却身形一闪无影无踪了。后来好不容易逮到过几只,拿回家在席篾编的小篓里养着。夏夜来临,当几只蝈蝈一起鸣唱,一声追着一声,有着金属质感的完美和声便在庭院里交响回荡。在这清纯的虫鸣声中,人的心灵仿佛也变得澄澈起来,不知不觉中暑热便消散了……

有虫鸣的夏夜,似乎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刘明礼 刊于燕赵都市报2018年9月2日第14版)

查看原文 >>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