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夏天一場音樂節


音樂節,一場背對現實的有限狂歡。

作者:王不易

來源:物質生活參考(ID:wzshck)

這個夏天,麥田音樂節搶佔了熱搜。

從童年偶像周杰倫、蔡依林登臺,到北京暴雨“泥地蹦迪”,麥田音樂節帶着話題在夏日如期而至。

與夏日連接的有許多詞,西瓜、冰淇淋、游泳池、大排檔……音樂節。

音樂節作爲關鍵詞與夏日相連,還是近20年的事。中國有史可考的第一場音樂節,是1999年5月14日在北京日壇公園舉辦的“喜力節拍·99 夏季音樂節”。雖然這場音樂節掛着一些官方與商業色彩,並不是那麼酷,但在時間順序上,它的確是內地第一次姿勢正確的音樂節。在此之前,中國人的戶外娛樂基因似乎並不凸顯,戶外娛樂模式大多限於露天電影、廟會、《同一首歌》、春晚分會場等,氣息傳統,與酷不掛鉤。

但20年過去了,這種戶外娛樂集會文化已經嵌入了新一代年輕人的思想。樂評人耳帝在接受採訪時說:“參加音樂節越來越會是現代年輕人的一種普遍生活方式。”對他們而言,音樂節成爲已知選項,是脫離日常、一場背對現實的有限狂歡。

我欠夏天一場音樂節

2019年5月27日,麥田音樂節,周杰倫

音樂節已在中國土壤紮根20年,音樂節鼻祖伍德斯托克音樂節也於今年迎來了50週年。

音樂節在不斷變化。2007年,中國僅有24臺音樂節,到2018年,這個數字上升爲263,觀衆人數也呈幾何級增長。音樂節從小衆朝着大衆的方向在躍進。今年的麥田音樂節的嘉賓裏有周杰倫、蔡依林,南窗音樂節裏尹吾和朴樹再聚首。這大概是2014年張曼玉在草莓音樂節跑調上熱搜後,流行與音樂節連接最緊密的一年。

音樂節的盤越來越大,初始味道越來越淡。

平行時空裏,似乎民謠歌手裏奇·海文斯還在淺吟低唱,伍德斯托克的大雨依舊滂沱,而我們已經來到了2019,面對大量的未知。

1969年8月15日,通往紐約州東南部小鎮貝塞爾的17號公路上堵滿了汽車。交通癱瘓了。在這一片癱瘓中,有人拿起吉他唱歌,有人爬上車頂曬太陽,有人乾脆下車步行……他們都在奔赴同一個地方,這種奔赴中有着同一種從容。有的甲殼蟲汽車裏擠了十個人,他們當中的大多數爲這場奔赴發了瘋般地攢錢,當他們無限接近目的地時,堵車、炎熱、混亂,這些都不能阻擋他們的快樂。他們在車裏唱歌、彈琴,等待。

這些人的數量後來經統計超過了45萬——美國當時一箇中等城市的人口數。他們的目的地是一場以“和平與音樂”爲主題的音樂節——伍德斯托克搖滾音樂節。音樂節創始人最初估計人數可能會達到5萬,他們低估了“和平與音樂”這兩個詞在那個年代的吸引力。一整個世代的青年人,彷徨、迷惘,以嬉皮士之名湧向伍德斯托克尋找答案。他們急需一個烏托邦的庇護,使它們脫離現實,釋放自我。

下午5點零7分。音樂節的第一場表演開始。這離預定開場時間晚了2個小時。開場的是民謠歌手裏奇·海文斯,他原本不是第一個上臺表演的藝人,但因爲其他樂隊的樂器運不進來,而他只要一把吉他就可以表演,於是他成了伍德斯托克音樂節的首唱。

音樂節持續了3天,3天中他們經歷了暴雨、食物短缺、醫療短缺等問題,他們喫着飛機空投來的三明治和罐頭,在泥地裏裸體奔跑,在河裏游泳,聽瓊·貝茲唱着《我們會勝利的》、英倫搖滾樂隊The Who唱着:夏日憂鬱,無藥可醫。

600畝的牧場,是他們理想國度的面積。

因爲規模之大以及其象徵意義,伍德斯托克音樂節的位置無可撼動。人們提到它的時候總是會使用許多理想主義詞語,即便參與者實際上成分複雜、不乏投機者,嬉皮士們留下滿地狼藉,也並不妨礙它成爲“50個搖滾樂史上重要轉折點之一”。

歷史學家費爾徳曼說:“人們在這裏經歷的是一場一生中絕對只有一次的事件,它成分複雜,無法複製,如同狄更斯所說,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後來人希望復辟這種理想,但再也做不到。偉大的不是伍德斯托克本身,是那個不可複製的年代與那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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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odstock Festival Poland 2015

與伍德斯托克差不多時間誕生的,還有英國的“格拉斯頓伯裏音樂節”(Glastonbury Music Festival)。1970年,伍德斯托克在歷史上劃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後,格拉斯頓伯裏誕生了。創始人是一位農場主,這意味着他比伍德斯托克的創始人有優勢,起碼他不用爲了場地問題四處遊走。

首屆格拉斯頓伯裏音樂節爲期兩天,共吸納了1500名歌迷。但第二年,這一數據就猛增到了12000。經過這些年的發展,格拉斯頓伯裏已成爲目前世界上露天音樂節、表演藝術節,每年釋放出15萬門票,即便如此,門票一開售就會搶購一空,這時候應該隔空呼喊搶票軟件。每到夏季,伍德斯托克式的堵車就會出現在前往格拉斯頓伯裏音樂節的路上。無論如何,堵車這件事似乎和音樂節分不開了——草莓音樂節很好地繼承了這個“優點”。

與伍德斯托克天然帶着政治與理想主義色彩不同,格拉斯頓伯裏沒有給自己以那麼崇高的定位,它更傾向於通過音樂集會have more fun。早期的格拉斯頓伯裏的主題大多以嬉皮文化爲主,後來它更爲包容,吸納更多的文化與音樂範疇,在綜合性上更上一層樓。

格拉斯頓伯裏在規模上剎不住車,如今的它更像一個——大型綜合音樂遊園會,更接近於中國人“節日”的概念。在這裏,你不僅可以與搖滾、嘻哈、金屬、朋克等各種音樂相遇,在各個舞臺間打轉,看到你最愛的藝人的演出,無論小衆或大衆(繆斯、阿黛爾和酷玩樂隊都曾參加過格拉斯頓伯),你還可以看到戲劇、馬戲、歌舞表演和雜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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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英國人“全副武裝”來參加這場盛會。他們的帳篷有蒙古包式的、樹屋式的、印第安式的,他們爲自己準備了costume,這四、五天時間,將是他們的年中break。

1969伍德斯托克衆人爲着意義而來的音樂節只存在於當年,奇觀一現。就像吉他之神吉米·亨德里克斯的表演,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格拉斯頓伯裏示例了一種更具持續性和商業化可能性的音樂節模式,音樂節從象徵意義的神壇上走下來,落在更爲現實的土壤裏。


2000年對亞洲來說,可以算是音樂節啓蒙年。這一年日本Summer Sonic音樂節第一屆啓動,中國迷笛音樂節也在北京迷笛音樂學校的大禮堂迎來了第一屆。

Summer Sonic總體上的路線跟格拉斯頓伯裏很相似,從最初的搖滾音樂節定位,漸漸走向了各音樂流派融合的綜合性音樂盛會。從某種程度上說,Summer Sonic是最不排斥流行的,繆斯、林肯公園、黴黴Taylor Swift、Rihanna、The Black Eyed Peas、Beyonce,這些歐美流行歌手或樂隊,都曾登上過Summer Sonic的舞臺。因爲與流行互相加持,Summer Sonic在亞洲的地位不可撼動。

Summer Sonic還有一個最大的優點——最具體驗性。除了堵車,音樂節還很容易與另一個詞共生——chaos。大量人羣聚集,天氣狀況、飲食、交通、醫療、安保、應急……一項疏忽,就可能導致極端混亂。譬如伍德斯托克音樂節期間就發生兩起死亡事故,一起因爲吸毒,一起因爲拖拉機從某人身上碾過。這些混亂因伍德斯托克的光環而退居二線。

日本人性格恰好是應對chaos。他們可以從一團亂麻中找到頭緒,然後將線團理順。與歐美音樂節選址的“農場傾向”不同,Summer Sonic主打的是“都市圈”概念,選擇東京或大阪離都市中心不太遙遠的地方,將交通半徑極大地縮小。Summer Sonic還會提供專門的露營場地、留宿帳篷等。全面禁菸、垃圾分類和門票回收也是Summer Sonic的一大特點。當音樂節成爲假期娛樂選項之一,秩序和體驗質量成爲人們選擇的依據。這幾乎與伍德斯托克式的極致釋放、摧毀現有秩序的精神背道而馳,蛻變爲更適合現代年輕人的模式。

與Summer Sonic齊名的日本Fuji Rock音樂節也是優質體驗派的代表。Fuji Rock第一屆選址在新潟縣苗場滑雪場,山谷、樹林、溪流,奠定了它的氣質。音樂內容之外,食堂、帳篷、舞臺效果、周邊產品……Fuji Rock都做到了極致,從參與者的體驗立場出發,它希望人們是來音樂節娛樂與欣賞音樂,而非來音樂節體驗“地獄模式”。這兩大音樂節極具日本特色,也代表了音樂節的一大走勢。

我欠夏天一場音樂節

我欠夏天一場音樂節


國內幾大有名的音樂節,譬如迷笛、草莓、摩登天空、麥田,基本都處在這個走勢當中。

迷笛曾有過“中國的伍德斯托克”之稱。最初,它所邀請的樂隊義務演出,觀衆免費觀看、自由出入,極具地下搖滾的精神。第一屆迷笛時,場地旁是一片工地,演出時,隔壁的民工趴在牆上看,迷笛校長張帆對他們喊:“進來吧,哥們兒!”這樣的迷笛在最初7年,虧了150萬,但這虧損的金錢裏,的確帶給了中國年輕人最初也是最純的音樂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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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北京迷笛

2007年,沈黎暉辦了一場音樂節,以他公司的名字命名——摩登天空音樂節,請到的藝人有Yeah Yeah Yeahs、重塑、後海大鯊魚、新褲子等,作爲第一屆,這樣的藝人level已經很難得。但混亂、暴雨、虧損依舊是這次音樂節的關鍵詞,甚至有人衝進工作人員的帳篷,一把搶走了100多張演出證。

這種混亂在他兩年後舉辦草莓音樂節時,有所改善,雖然也遇上了暴雨。因着沈黎暉舉辦的音樂節,北京的海淀公園、通州運河公園在全國樂迷心中成了地標。後來草莓隨了Summer Sonic的巡迴模式,就又有了上海草莓、深圳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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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成都草莓

對於張帆和沈黎暉而言,音樂節已經不再是虧損項目,沈黎暉賣掉4套房子的錢也早已回本。音樂節發展到如今,商業的參與越來越多。商業植入、周邊產品、市集文創……音樂內容與商業化嘗試之間的balance很難把握。如今各種音樂節在國內遍地開花,質量參差不齊,音樂節早期所帶的小衆、專業、烏托邦色彩被這些所謂的規模化沖淡。

伍德斯托克留下了一張經典照片——音樂節的最後一天,地上一片狼藉,一對戀人無視周邊的混亂,披着沾了泥土的毯子相擁。他們身後一個越南退伍軍人席地而臥。

兩年後,這對戀人結婚,幾十年後,當伍德斯托克只留下影像和回憶,他們依舊相愛。

許多從伍德斯托克走出的年輕人,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我們當時希望這能夠引導美國文化走向真正改變的可能性,並且能夠改變人們的生活。”

“伍德斯托克是我真正開始投入人生接觸大世界並且獨自奮鬥的起點。它讓我做好了準備,並讓我確信一切都會好的。”

——他們從那段歷史走過,最終回到自己的答案。

經典已成過去,如今音樂節的功能性更純粹。當你在“996”裏喘不過氣,至少它提供了一個去處,在音樂的浪潮裏,暫時性,找到自己。當然,它得整理初心,把重點放在音樂上,否則,便成了一場空殼儀式。

參考資料:

[1]. 《五一迷笛觀察|逃離現實的樂迷和音樂節的“烏托邦經濟”》,作者:袁佳琦、翟笑千

,娛樂獨角獸。

[2]. 《伍德斯托克音樂節,重返48年前的夢》,落網

[3].《46年前那場伍德斯托克音樂節,到底有多瘋狂?》,歪樓研究中心

*部分圖片購自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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