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被奶奶領進人堆裏,白白胖胖的我總是她老姐妹們誇讚的焦點。

一個搖着蒲扇說:“嘖嘖,你們瞅瞅,老姐姐這細皮嫩肉的大胖孫子多好啊!”另一個邊做針線活邊說:“就是,連腳丫子都長得粉嘟嘟的,像落着一層桃花一樣。”可奶奶撇撇嘴:“也忒細皮嫩肉了,長大了可得送到部隊上鍛鍊鍛鍊。腳丫子好看還得中用,我小時候腳也秀氣,可一跑步就起泡。”

打過仗的奶奶是個“老革命”。她總說戰場上的炸彈追人,得使勁跑。故而在我很小時,就被逼着練跑步。

我不願意跑步,奶奶便舉着雞毛撣子在後面攆。只要我跑慢了,屁股上就會落下奶奶毫不容情的撣痕。每每完成奶奶要求的圈數,奶奶又會摸着我的腦瓜,寵溺地說:“不孬,不孬,腳得總跑,腳底板才結實。”

小時犯渾挨罰,我常扯着嗓子哭,喉嚨一抽一抽的,媽媽怎麼哄也沒用。於是,奶奶出馬了。“老革命”怎麼教育孩子呢——不哄我,就是劈頭蓋臉地講道理;我若還哭嚷不停,她就用手背狠狠地在我的背上啄幾個“鑿栗子”:“哭什麼哭!要做硬漢,不然以後怎麼當兵!”

那時我傷風了,眼圈發黑,像一隻發瘟的雞。奶奶採來蛤蟆草,熬出來給我喝。湯色陳紅,跟釅茶一般,苦味極重,放了幾勺糖還是沖鼻子。奶奶總是吹一吹,便遞到我嘴邊。我只好忍着反胃,憋着氣,一口喝乾。別說,藥效果真出奇。看我好了,奶奶得意地說,她幹革命時生病就靠喝這個。

上小學時,學校經常邀請奶奶這個“老革命”爲我們講傳統作報告。這天,她總會梳洗得乾乾淨淨,戴上老花鏡,再穿上熨燙筆挺的老軍裝,理好“歲數”已長的老式軍帽。在她的世界裏,女人剪短髮,再戴頂軍帽,便是官方認證的“英姿颯爽”。

講臺上的她精神矍鑠,眼神裏閃爍着簇簇光彩。從戰爭故事到軍人傳統,講得津津有味,豪情萬丈。

說到軍人的質樸,奶奶把我拉到臺上,讓大家看她給我理的“剛健型”小平頭,還有那一身補丁摞補丁的衣服。我這個“活教材”臊得滿臉通紅,她這個“老革命”倒是理直氣壯。

不知奶奶“當兵的孩兒最帥”的觀念啥時候入了我心,在我完成地方大學的學業之後,人生路還是拐進了軍旅。奶奶聽到這消息,恨不得一蹦老高,激動地把她一直視爲珍寶的那頂綠軍帽送給了我,還有就是一籮筐來自“老革命”的回憶和囑託。

如今的奶奶年歲已高,可依舊是那個閒不住的“老革命”。每逢大節,她總要給離住處不遠的部隊送自己包的幾百個餃子。而具體是多少個呢?奶奶總是記不清。於是,她就會給我打來電話,嘟囔着餃子數,又數落着自己不中用的壞記性。我一邊笑着她的孩子氣,一邊想,這“老革命”的一顆心、一份情,又怎能算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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