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秀本來覺得假結婚這事兒有些荒唐,但耐不住高荃再三遊說。尹秀心裏堵着一口氣,和高荃去了縣裏的民政局。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姚意|禁止轉載

1

尹秀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臥室的窗戶上掛着黎明的曙光藍,初夏微涼的風透過紗窗吹進來,帶着沁人心脾的涼意。她伸手扯了一張薄被蓋在胸前,正準備接着入睡,便聽見院子裏響起了摩托車的突突聲。

是高荃回來了。

高荃的生物鐘與尹秀截然相反。尹秀白天去鎮上的食品廠上班時,高荃在家呼呼大睡;尹秀下班回來時,高荃才從牀上爬起來,等他喫飽了飯,一準要去網吧通宵達旦地打網遊。

尹秀拿高荃沒辦法,她管不住他的腿,也鬥不過他的嘴。

每次尹秀埋怨高荃拿網吧當家時,高荃都會憋足勁反駁她:“你一個農村婦女頭髮長見識短,光以爲我天天在網吧耍,其實我是在創業懂不懂?我以後是要靠這個掙大錢的。你在那個破食品廠辛辛苦苦工作一個月才掙千把塊,就敢回來在老子面前吆五喝六的了?”

“你倒是哪天把大錢掙回來給我看看呀。”可這話尹秀只敢腹誹,不敢言明,她怕說出來打擊到高荃的自尊心。

高荃自命清高,又太愛面子,以往尹秀惹他不高興,就乾脆連家都不回。反正網吧那地方有喫有喝,還二十四小時營業不打烊。

高荃停好摩托車進了屋,也懶得洗漱,就直接脫衣上了牀。被子一掀,伸手把尹秀撈進了懷裏。尹秀生悶氣不想理他,高荃也不管那麼多,用胳膊把尹秀圈住,又將腦袋埋進她的頸窩裏,像往常那樣濃情蜜意。

“秀,上回跟你說的那件事,你考慮好沒有?”

尹秀還有些犯困,懶聲問:“哪件事啊?”

“就是和姓靳的結婚的事兒啊,我之前跟你說那麼多,你不會都忘了吧?”高荃的語氣有些不滿。

這下,尹秀的瞌睡徹底跑沒影兒了。她從他的臂彎裏掙脫出來,“我以爲你開玩笑的呢。”

“不開玩笑,是真的。”

尹秀怔了半晌,才語氣絕望地問:“你就不怕那姓靳的佔我便宜?”

“我都打聽過了,姓靳的那方面不行,有缺陷。”高荃意味深長地說,“這事兒,他們整個村子都知道。他們村有個李寡婦,挺有姿色的,當時看上姓靳的了,脫光了衣服勾引,人家也不上道。”說到這裏,高荃嗤笑了一聲,“這年頭哪還有柳下惠啊,只有性無能。我表姑就住他們一個地兒,這事兒八九不離十,據說就是那李寡婦傳出來的。”

此刻,躺在高荃溫暖的懷裏,尹秀卻倏然感覺一股涼意從心底升起,直至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陌生的呢?以前只知道他懶惰、自私、不上進,卻不知道他原來也有如此貪婪和陰險的一面,他此刻正恬不知恥地在自己的妻子面前,談論着、詆譭着、算計着一個陌生的男人,並且想拉他的妻子入夥,與他同流合污。

“那邊答應給十萬塊啊,有了這錢,我就可以把鎮上那個網吧給盤下來了,到時候你就是網吧老闆娘了,多好!這麼好的一個掙錢機會擺在面前,咱們一定要好好抓住。你覺着呢?”

說完,高荃把她緊緊地攬在懷裏,興奮不安地,等着她的回應。

尹秀被他箍得有些難受,她掙了掙,忍不住問:“高荃,你不會是在外面有人了,想找個藉口和我離婚吧?有人說你總往網吧跑,是因爲陳玉梅在那裏上班……”

陳玉梅是尹秀和高荃的中學同學,以前讀書時曾高調追求過高荃,但被高荃無情拒絕了。學生時代的陳玉梅長相土氣,身形豐滿,名聲也不大好,與文靜端莊的尹秀完全是兩類人。尹秀原本不把陳玉梅放在眼裏,私下以爲高荃在學生時代就看不上她,現在不至於就口味大變了。

某次,尹秀忘記帶鑰匙去網吧裏找高荃,一進網吧,卻瞅見高荃趴在前臺那兒和陳玉梅打情罵俏,開着少兒不宜的玩笑。陳玉梅離婚後,長了些肉,越發顯得豐乳肥臀。她穿一件鑲蕾絲花邊的黑色性感低胸裝,正坐在前臺嗑瓜子,被高荃的葷段子逗得咯咯直樂,笑起來,連胸脯上那兩團白肉也跟着顫悠。這場景一直盤桓在尹秀的腦海,一想起就醋意上腦,心裏冒着酸氣兒。

“陳玉梅胖得跟豬一樣,一個腦筋短路的油膩婦女,我能看上她?”高荃怪笑了一聲,“你不會也這樣以爲吧?”

“不是就好。”尹秀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憋在胸口上收也不是,放也不是,“那件事我再想想吧。”

“還想什麼呀,我表姑在等答覆呢。”高荃興致勃勃地接着說,“同意了,咱們就先去把離婚證領了。你和他結了婚,等拆遷款一下來,十萬塊錢就到手了。到時你再把婚一離,咱們就復婚。”

“這些你早都算計好了是吧?”尹秀冷笑一聲,“我要是不同意呢?”

“尹秀,你別耍小性子了行不?老實告訴你吧,你今天就是不同意,咱們這婚也離定了。”

說完,高荃翻了個身,喪氣似的拿被子蒙着頭,再也不去理尹秀了。

不一會兒,被窩裏便響起了呼嚕聲。

尹秀躺那裏沒動,半晌才嘆了口氣,轉頭見天已微明,便翻身起了牀。熟食廠八點鐘要打卡,遲到了要扣半天工錢,尹秀覺得不划算。

2

尹秀從小在村裏就是出了名的勤快能幹,幹家務活是一把好手,田裏土裏的粗重活也不在話下。長相不算多美,身形苗條卻面如滿月,笑起來喜慶。村裏的老人們都說,尹秀一臉福相,哪個小夥子要是娶到了尹秀,那肯定是旺夫蔭子,祖宗的墳山裏冒青煙了。

可尹秀卻偏偏看上了高荃。

高荃的家境一般,高荃爸常年在外做小工,高荃媽愛賭不顧家,恨不得天天睡在麻將桌上。爹不親孃不愛的高荃從小沒人管,就愛往尹秀家蹭飯。尹秀廚藝好,一顆大白菜都能翻來覆去做出不同口味。不像他高荃,在家只會拿豬油拌飯喫。高荃打心眼裏覺得,娶媳婦就要娶尹秀這樣兒的。

所以,高荃追尹秀,從小追到大。

尹秀媽過世得早,尹秀爸又沒主見,尹秀嫁不嫁高荃,全憑自己拿主意。可尹秀就一門心思認定高荃了。在她眼中的高荃,腦筋活絡,能說會道,最重要的是長得英俊。唯一的缺點,是有點懶。

婚後尹秀才知道,高荃的懶,簡直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

高荃四肢不勤,卻最擅長花言巧語。譬如尹秀說他天天窩家不出去掙錢,他就會把尹秀圈在懷裏,情深義重地說:“我要是出門賺錢,就要把你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扔家裏當留守婦女,我這心裏不放心啊。”

尹秀說田裏的稗子長得比人還高了,高荃就會懶洋洋地說:“讓它長唄。”尹秀氣得用方言罵“高荃你懶得屙蛇”,他就會嬉皮笑臉地說:“還不是老婆給慣的。誰叫我娶了個好老婆呢,這說明我懶人有懶福。”

尹秀就沒辦法,下班回來趁天沒黑,還得趕着去田裏把稗子拔了。

頭兩年,高荃還會在外打點零工掙錢,自從和尹秀結婚過上了衣食不愁的日子後,便天天往鎮上的網吧跑,還跟尹秀說,既然沒事兒坐着玩網遊也能掙到錢,何必捨近求遠地往外頭蹦躂?

一開始尹秀不相信,說:“玩遊戲還能掙錢,哪有那麼好的事兒?”

沒出半年,高荃倒是真往家裏扔回了兩千塊,說是賣遊戲賬號賺回來的。一看真有這麼回事,尹秀就在打網遊的這件事上,不再管他了。

尹秀自己在鎮上找了份食品廠的工作,每個月也能掙個一千來塊,偶爾攤上加班還能多勞多得。加上又是生活在農村,一蔬一飯能自給自足,花銷不算大,兩口子的日子還算能過下去。

村裏這幾年變化特別大,原來的鄉道擴修成了縣道,交通方便了,掙錢的門道也多了。家家起高樓已經不是稀奇事兒,稀奇的是,房子越修越漂亮,但住的人越來越少了。村裏多的是老少婦孺,像尹秀、高荃這樣身強力壯的青年人,只有過年過節回家探親的時候才能多見。

是啊,那些年輕人都愛往南邊的廣州、深圳跑,再不濟也是紮根在省城,有幾個能像高荃這樣安於生活在農村的?

被尹秀嘮叨過幾回的高荃,先前也去省城待過一些日子,跟着一個做泥水工的親戚在工地裏幹活,幹了沒多久,說太累受不住,回家後就死活不肯出去了。

眼看着鎮裏的年輕人一個個都開始有出息,有的在市裏買了房,有的將兩個輪子的車換成了四個輪子的,唯有高荃,還是每天騎着那輛舊摩托突突來去。時日一長,他也開始心理不平衡了,這一陣總琢磨着生錢的門道。

尹秀說:“要不你也去小鎮上跑摩托送客吧?跑鎮上一個來回就能掙七八塊錢,多跑幾趟,一個月也能掙不少。”

高荃嗤之以鼻,“能掙多少?夏天熱成狗,冬天凍成狗,風裏來雨裏跑,一個月撐死了掙千把塊。”

尹秀說:“挖個池塘飼養小龍蝦怎麼樣?現在城裏人時興喫這個,我打聽了,生龍蝦能賣十塊錢一斤,利潤還不錯。”

高荃搖了搖頭,“去年劉哥家做這個就沒掙到錢你忘了?最後龍蝦賣不出去,還挨家挨戶地往外送。”

尹秀說:“那去鎮上賣麻辣燙怎麼樣?我看隔壁的王姐就在鎮上支個攤子賣麻辣燙,本錢不高,也沒少掙,做了幾年都在縣裏買房了呢。”

高荃擺了擺手,“起早貪黑的累死人,要幹你去幹,我可幹不了。”

尹秀就拿他徹底沒招了。高荃一沒文憑二沒手藝,眼看着二十大幾了,還眼高手低得要命。尹秀屈指算了算,他這兩年在網吧掙的錢,加起來還不夠付上網費的。細想不免有些怨念,但更多的是認命,誰叫她眼瞎,當初嫁錯郎上錯了牀呢?

端午節的那天,高荃去走親戚,就從他表姑那裏獲知了一個賺大錢的路子,回來就興沖沖地告訴了尹秀。

高荃的表姑早年嫁到了省城的郊區,由於地段和交通的優勢,表姑家裏一直在做一些小買賣,算是過得還不錯。據說那地兒有了新的規劃,政府爲了完善社會公共服務體系,有意將髒亂差的城鄉結合部,打造成一個大型生態公園。

表姑家所在的村子,正是在規劃範圍之內。獲知此事的村民們,爲了獲得更多的補償金,不是想盡辦法擴建自家的佔地面積,就是拼命往自家戶口本上多增加名額,翹首等待着一夜暴富的驚喜。

表姑村裏有一個單身漢叫老靳,房屋面積不小,就是父母早逝,家裏人丁單薄。老靳早就動了結婚的心思,無奈造化弄人,相親了幾回都不了了之。眼看着補償事宜快要落實了,還沒遇到合適的,於是在親戚的攛掇下,老靳動了找人合作假結婚的念頭。他口頭承諾,婚後拿到拆遷補償,答應給女方十萬塊的報酬。

高荃說,讓表姑出面當介紹人,這事兒實打實的靠譜。

尹秀本來覺得假結婚這事兒有些荒唐,但耐不住高荃再三遊說。再說了,十萬塊,對於他們這種一窮二白的小戶人家來說,真的是一個令人動心的大數目。

可高荃對於這十萬塊錢志在必得的態度,又令尹秀非常生氣,畢竟這錢到底掙不掙,是她尹秀說了算。在高荃的眼裏,情深意篤不敵現金十萬,一想到自己是他拋出去的誘餌,如同扔出去的棄子,難免有些心寒意冷。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古今如此。但最信賴親近的人一旦袒露其真實的貪慾,挖空心思想要不勞而獲,未免顯得喫相難看了些。

尹秀心裏堵着一口氣,和高荃去了縣裏的民政局。

兩人沒有孩子,也沒有財產糾紛,也就是拍個照,在協議上籤個字的痛快事兒。揣着離婚證回來的路上,尹秀有些悶悶不樂。高荃坐在前面騎摩托,一邊騎一邊偏頭嚷嚷:“你扶着點兒我的腰啊,前面急轉彎,可別把你飛出去,你現在的命可比我的值錢!”

尹秀心裏悲哀地想:“就算今時今日死在當下,高荃估計心疼的也是那沒到手的十萬塊錢。”手卻不由自主地抓住高荃的衣襟,嘴裏恨氣地小聲嘟囔:“婚都離了,好日子在後頭呢,我可要好好活着。”

可高荃似乎並沒有聽見。

尹秀凝視着眼前專心騎摩托車的高荃,不由想起多年前,那個蹬自行車帶她去鎮上看錄像的少年。彼時他意氣風發,一路上妙語如珠,哄得尹秀捧腹大笑。尹秀以爲她想要的生活就是如此,青梅與竹馬結婚,從此過上沒羞沒臊的幸福生活。

此時此刻,摩托車在一望無際的縣道上御風而行,眼前的高荃縱然看起來不那麼偉岸,不能爲她遮風擋雨,更不值得讓她安心依靠,可他畢竟是她全身心愛過的人啊。

她忍不住伸手去圈住他的腰,將自己的臉頰緊緊地貼在他瘦骨嶙峋的背脊上。摩托車一往無前地迅疾行駛着,把她的眼淚裹進了風裏,也撒在了紛至沓來的往事裏。

3

在高荃表姑的引薦下,尹秀坐巴士跋涉到省城郊區,和老靳見了面。

老靳其實並不老,也就三十出頭的年紀,長相也端正,還是他們那地兒遠近聞名的大孝子。

據說早年老靳的母親身患重病,癱瘓在牀好些年,老靳爲了照顧病母,愣是將自己的終身大事給耽誤了。

那年頭老靳還是小靳,也有不少媒人給他說親,但女方一登門,見他家裏的景況,都連連搖頭,在心裏頭嘀咕:“這哪像要找老婆,這怕是要給自己的老母找免費護工呢!”

也偶爾有那麼一兩位看中了老靳的相貌,願意進門的,偏偏老靳又心氣高瞧不上,就這樣蹉跎着,一晃到了三十歲。後來靳母病逝,老靳總算鬆了一口氣,卻又被村裏的李寡婦抖出他有身體方面的缺陷,這兩年,就更沒有媒人登門造訪了。

商定好的假結婚,三媒六證的繁瑣禮節就省了。領結婚證的當天,老靳給尹秀的卡里轉了五萬塊錢,說這是定金,等拆遷款落實了,再給尹秀結尾款。

尹秀見老靳長相憨厚,處事又這樣實誠,不免笑着問他:“哎,你就不怕我揣着這五萬塊跑了呀?”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不過,”老靳笑了笑,篤定地說,“我相信你不會跑。”

尹秀說:“你怎麼就那麼肯定我不會跑?”

老靳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說:“你的眼睛長得很像一個人。”

尹秀好奇問:“像誰?”

“我媽。”老靳沉吟片刻,接着用蒼涼的語氣說,“她一生善良,可惜命不好。”

見老靳表情凝重,尹秀心裏唏噓,卻無言以對。

按老靳的意思,領證後尹秀要在他家住一陣,多少得在村裏混個臉熟,等名正言順了,尹秀才可以回孃家。尹秀當然也願意,這段時日,她心裏憋着對高荃的一口氣,咽不下去又撒不出來,正難受得慌,倒不如住在老靳這裏,對高荃眼不見心爲淨。

等到了晚上,她又忐忑了,她和老靳孤男寡女,守着這麼一棟樓住着,如果老靳對她有了非分之想,就算鬧出點動靜驚動了鄉鄰,自己受了委屈,到時也是百口莫辯。畢竟,她和老靳已是法律意義上的合法夫妻。

老靳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喫完飯,天還沒黑就領她上了樓,指着一個房間說:“你晚上就住這間吧,我已經收拾乾淨了。我去樓下睡。”說完,就轉身下樓,走幾步,又不忘轉頭囑咐,“這門後有插銷,你心裏有什麼擔心的話,晚上可以反鎖門。”

見他這樣坦坦蕩蕩,尹秀反倒顯得小人之心了。

一晚上相安無事。因爲往常受高荃摩托車聲的干擾,尹秀養成了凌晨醒來的習慣。翌日天剛矇矇亮,尹秀就自然醒了,開燈瞄了一眼牆上的掛鐘,還不到五點。

院子裏的燈卻是亮着的。尹秀起了牀,趴在二樓陽臺往下瞧,看到老靳正貓着腰,將兩個不鏽鋼的大桶奮力往麪包車上搬,抬頭見到尹秀正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就衝她打招呼,“還早,你再進屋去睡個回籠覺吧。”

“需要我幫忙嗎?”尹秀揚聲問。

“不用,我一個人都忙習慣了。”老靳擺了擺手,“我得晚上纔回來,廚房裏有喫的,你好好喫飯。”

尹秀慌忙蹬蹬蹬跑下樓,跑到老靳的車邊,拍了拍車門,問:“你能捎我去附近的公交車站麼?”

見老靳點頭示意,尹秀就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老靳一邊發動引擎,一邊問:“要去哪兒?”

“我想去市裏找找工作。”尹秀低着頭,用手指絞着衣襟,低聲說,“找個臨時工做做也好,總不能喫閒飯啊。”

老靳就不說話,專心將車倒出了院子,隨後提速開上了一條一望無際的柏油公路。從禾苗蓬勃的蒼翠,到樓房林立的擁擠,最終,在一排低矮的門面房前,老靳把車熄了火。

尹秀下了車,一抬頭,便看到門臉上方掛着的“老靳米粉”四個字。

老靳拉開了卷閘門,又弓着背,陸續把那兩個大號的不鏽鋼桶搬進了屋。那兩大桶牛肉和排骨,是連夜就熬好了的,桶蓋一打開,濃香四溢,把尹秀肚裏的饞蟲全引了上來。

不一會兒,便有米粉廠的人送來兩大包河粉。老靳低着頭,丁丁當當一陣忙活,香菜蔥花木耳絲,全部準備就緒。他撈了一把米粉往開水裏過完盛了碗,又舀了大勺牛肉湯往上面一澆,再撒上些小菜,一碗熱騰騰的米粉便端到了尹秀面前。

“你嚐嚐看味道怎麼樣。”老靳坐在她對面,用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好香啊。”尹秀吸了吸鼻子,香氣鑽進五臟六腑,她早已垂涎欲滴了。正準備下口,見老靳仍然眼巴巴地望着,又不忘問他:“你不喫早餐?”

“我在家喫過了。”老靳笑呵呵地說。

天已經亮了,店裏開始進客人。老靳的米粉店,開在了一所職業學院旁,來他家喫粉的,大多是旁邊學院裏唸書的學生。尹秀的一碗米粉喫完,便見屋子裏已經人滿爲患了,還有好幾個學生正排隊等候。老靳手忙腳亂地煮米粉,動作已經夠利索,卻仍然供不應求,有人不耐煩地在催促他快點兒。

尹秀擠了進去,一聲不響地站到老靳的身旁,幫着一手收錢,一手給米粉碗里加小菜。聽到有小孩一邊掏錢,一邊喚“老闆娘”,她和老靳都不出聲糾正,就那樣兩廂默契地忙活着。

等早餐時間已過,店裏就又恢復了清靜。尹秀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歡聲對老靳說:“看來我用不着去市裏找工作了,以後就留在你店裏幫忙吧。”

老靳笑了笑,頭也沒回地答:“可我這裏是小本經營,請不起你啊。”

尹秀覥着臉央求:“管喫住,工資夠零花就成,行嗎?”

“嗯,”老靳低頭思量了一陣,“一月兩千,休息四天。怎麼樣?”

“好吶。”

尹秀奮力地擦着桌子,邊擦還邊哼起小曲兒來。老靳抬眼看到她那歡快雀躍的模樣,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4

休息日那天,尹秀向老靳打了聲招呼,說是要回孃家看看。

正午時分,巴士在鎮子上停下。尹秀下了車,徑直去了高荃常去的那間網吧。果然不出所料,她一進門,前臺的陳玉梅便揚頭衝裏面高聲喊:“高荃,你前妻來了。”

聽到陳玉梅將“前妻”二字咬得響亮,帶着幾分奚落的刻意,尹秀的心裏咯噔一聲,彷彿心臟被什麼東西猛擊了一下,沉悶,鈍痛,不明所以。

高荃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慢悠悠地向尹秀走近,又目不斜視地朝門外走去。他比之前又瘦了些,下巴上冒着青青的胡茬,整個人看起來萎靡不振的樣子。尹秀暗暗嘆了口氣,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喫飯了沒?”出了網吧,尹秀才開口問他。

“沒有,”高荃睨了她一眼,“走吧,去喫碗粉。”

兩個人在街邊的小喫店裏一人要了碗米粉。尹秀喫了兩口,覺得牛肉太硬,米粉又煮得太軟,遠不如老靳的手藝,就放下筷子,靜靜地看着高荃喫。

等他喫完,尹秀才從包裏翻出那張銀行卡遞過去,“這裏面有五萬塊,密碼是你的生日。網吧轉讓費不是八萬塊麼,你可以去和網吧老闆談談,講講價,看能不能再便宜點盤下來。”

“這些事就不用你操心了。”高荃把那張卡裝進了錢包,心不在焉地說。

“我怎麼不操心啊,你每天這樣吊兒郎當的,以後該怎麼辦?”尹秀皺着眉,“你這樣下去,我怎麼放心和你復婚啊?”

“喲——”高荃拉長聲調,怪聲怪氣地說,“敢情我還要求着你復婚不成?你就算離了再嫁,也都三婚了,調子還這麼高,擺給誰看?我看還是不要折騰了,你就在那邊和老靳好好過吧。”

“高荃,你什麼意思?”(原題:《尹秀的婚事》,作者:姚意。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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