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苦讀詩書40年,狀元郎棄筆從商,一人締造了一座南通城

我們來講一位爲了“國”而奮鬥一生的讀書人吧。

1903年5月,日本大阪勸業博覽會。一個拖着長長的辮子、穿着長袍馬褂的中國人八進博覽會現場,對啓迪未來的新技術、新產品,表現了濃厚的興趣。

日本博覽會上展示的電梯

他就是有“狀元實業家”之稱的張謇。時年50歲第一次來到日本,完全掏的是自己的錢。

他在日本逗留了70天,除參觀大阪勸業博覽會外,他“虛着心,快着眼,勤着筆”,先後踏足長崎、神戶、大阪、名古屋、東京、橫濱等20多個城市,參觀了30家農工商企業和35家教育機構。

當時日本東京街頭

日本媒體對張謇的印象是這樣的:“曬得黝黑的臉、俊秀的鼻子、緊閉的嘴和瘦削的稍高的顴骨,下巴大,顯現出一種堅強的意志。”

他們還看出了這個人的不同之處:“張氏之行,與以視察爲名而一般泛泛走馬觀花者大相迥異, 此乃知識精英兼實行之勇士觀光也。”

50歲首次去日本的張謇,是爲了學習

這趟日本之行,爲張謇後來二三十年的實業振興道路,提供了豐富的經驗。

就在這次去日本的前幾年,張謇,還是爲自己的仕途而打拼的一介書生。

從1853年出生,到1894年中狀元,41年間,他的主要任務就是讀書和趕考。

作爲一介貧寒子弟,科舉之路並不平坦。16歲中秀才後,他又苦讀26年,進出科場20多次,41歲時,方中狀元,名滿天下,官居六品,職位是翰林院修撰。他那務農兼做小生意的父親,爲此興奮過了頭,乃至撒手人寰。

而在同一年,中日甲午海戰爆發。中國一敗塗地。簽訂了《馬關條約》。國家的悲慘命運猛烈地撞擊着張謇的心。他看到兩國的巨大差距。

甲午之敗喚醒了張謇實業/教育報國之心

他認爲中國的官場已經腐敗透頂,讀書和做官無法改變中國積貧積弱的現狀。

他從德國“鐵血宰相”俾斯麥那裏得到啓示——教育救國!

要辦教育,不能赤手空拳,只有先辦實業。

辦實業,興教育,才能強大自己的國家!

張謇的心靈導師——德國鐵血宰相俾斯麥

他實業救國的想法得到了當時朝之重臣、洋務派代表人物張之洞的讚許與支持。

1895年,張謇放棄了前途不可限量的官場之路, 拋開了狀元的本分,投身於陌生的工商實業和商界,回到家鄉南通籌辦大生紗廠。

“三十年科舉之幻夢,於此了結”。

張之洞幫張謇完成了從書生到商人的轉型

從1895年籌辦,到1899年開機,籌辦大生紗廠的四年,張謇單爲籌集資金,就已焦頭爛額。

招股計劃高達50萬兩,這不是個小數目。

張謇既是大生紗廠的創始人,也是股東,只是他的股金不過區區2千兩白銀,其中的600兩還是另一位創始人墊付,他的這點股金只佔公司全部股金的0.4%。

雖有官家在背後支持,但張謇在商界並無人脈,亦未積累信譽,南通和上海兩地的商人並不肯輕易出錢參股。

張謇獨子張孝若後來回憶:“這四年間,我父奔走南京、湖北、通、滬各處,白天談論寫信籌畫得手口不停,夜間又苦心焦想,翻來覆去,寢不安枕;官紳的接洽說話,一天幾變,捉摸不定。有錢人的面孔,更是難看,推三阻四。上面的總督雖然贊助,而底下的官員沒有一個不拆臺。旁人也沒有一個不是看好看。所謂人情冷暖,世態變幻,我父是親嘗而身受了,又是氣憤,又怕辦不成功……所以我父親最初最大的成功,是完全建築在堅忍的、勤儉的毅力上邊。”

大生紗廠股票

這是一段艱苦卓絕的創業歷程,何況他已年近50歲,如果沒有堅強的意志, 創業極有可能半途而廢。後來,他對下屬說:“一個人到了危難的境遇,還是要抱定牙齒打落在嘴裏和血吞,連手都用不着去摸肚子。”

大生紗廠廠房

歷經4年艱難,張謇終究把大生紗廠建了起來,可喜的是,紗廠第二年就實現了盈利。而同時期全國商辦的機器紗廠不過七八家。

清朝一共出了114位狀元,親自開辦工廠的,除了張謇,還有同治狀元陸潤癢,只是他熱衷的是仕途,僅僅辦了兩年多的工廠,就重返官場。

而張謇,辦了兩年多的工廠,又開始積極籌辦通州師範學校,與實業相比,張謇更感興趣的是教育。

大生紗廠生產線

張謇提出了“父教育,母實業”的觀點,以實業利潤反哺教育,以教育人才推動實業發展。

無論是民辦實業還是新式教育,在20世紀初始的中國,都是新鮮事物,如何一一發展起來,沒有先例可循。

而此後20年,在南通,張謇不僅創辦了數十家企業,成就商業帝國,他還用企業的利潤和自己的收入,創辦了 240多所小學、6所專科學校、1座博物館、1座圖書館、1個氣象臺和16家慈善組織。

張謇一人締造了一個城——南通

籌辦通州師範學之前,張謇曾上書兩江總督劉坤一,希望政府興辦新式學校,他甚至還擬定了興學的次序和中小學的課程。劉坤一身邊的官員極力反對,上書未被採納。

張謇在日記中寫道,這反而激發了他自己辦學的熱情,“乃謀自立師範學校”。

通州師範校門

雖然科舉造就了他,但他卻公然提出“ 廢科舉,興學堂”。

在他看來,科舉制度之下的讀書人,“從小到老,從讀書到做官,埋了頭,捧了書,執了筆,只是爲了趕考;先關在家裏,再關到場裏,拿一個人的活氣靈氣,都斫喪完了”。

後來八國聯軍的槍炮逼得慈禧西逃,這纔在反思中開始了一場勉強的“新政”,並頒佈了《欽定學堂章程》,算是給張謇創辦新式學校提供了政策支持。

在辦學上,張謇絕不盲目、隨意,反而思慮縝密。他對周圍人說,普及教育就要多辦小學,辦小學需要師資,所以首先應辦師範學校。

張謇戴着小帽,穿着青衣,坐着獨輪小車,親自選擇辦學地點,最終選了敗落的千佛寺,一座始建於明朝萬曆年間的寺院。接着對寺廟進行改造和新建,他甚至親自參與測量、設計繪圖。

學校開學前一晚,張謇親自拿着錘子,爲每個學生宿舍釘門牌,一直忙到後半夜。

1903年4月23日,通州師範學校本科生複試,試題由張謇親自擬定。當日監考老師中的一位年輕人,日後成爲了名震華夏的國學大師,他就是王國維。

一位叫陳衡恪的人也來此當了老師,任教4年,教的是博物學科,他是國學大師陳寅恪的哥哥,後來成了著名畫家。

晚清大學者王國維

從籌辦開學,到1907年,通州師範學校的辦學經費多達18萬兩白銀,三分之二來自大生紗廠的分紅,三分之一是張謇、張詧(張謇的三哥)等人的捐款。

張謇說“ 家可毀,師範不可毀”,因此他格外注重師範學校辦學經費的可持續,多次董事會會議專門討論辦學經費。

1911年,張謇提議,通海墾牧公司的450股作爲校產,捐給師範學校。通海墾牧公司由張謇創辦於1901年,開墾海邊的灘塗,直到1910年纔開始盈利。

在1903年的赴日考察期間,他還對日本的各類學校進行仔細考察、研究。他到達日本的第一站是長崎,下了船便立即訪問私立鶴鳴女子學校,教學內容、師資、學生和經費等各個方面,他都一一詢問。

此後,他還訪問了幼兒園、小學、女子師範學校、工業學校、醫學校、染織學校、商業學校和高等師範學校。學校建築和課業內容,他都詳細得問清楚;學生所用桌椅的尺寸,他親自測量並記錄下來;即便是廁所,他也仔細查看。

回國後,他幾乎將在日本所看和所學,完全複製到了南通。

他甚至還專門爲師範學校聘請了十多位日籍老師。

學生在紗廠實習

從日本歸來的第二年,張謇創辦了女子師範學校,還在出生地海門常樂捐資創辦了第一所小學。

創辦小學時,張謇對施工工人提出了嚴厲的要求,“30年不要動斧頭鑿子”,此後遇到颱風,周圍房屋倒塌,唯獨學校的建築屹立不倒。

接下來的幾年還出資創辦了鐵路學校、農業學校、商業學校、銀行專修學校等。

受張謇影響,他的夫人拿出私房錢捐資辦了一個幼兒園一個小學,他的兒媳婦也捐資辦小學。

張謇家庭合影

大生紗廠開機後的23年裏,獲得純利1161多萬兩,1907年開機的大生二廠,在此後的15年裏,獲得純利500多萬兩。

尤其是1913年到1922年,因爲世界列強忙於第一次世界大戰,國內紗廠迎來了發展的黃金期。

龐大的利潤以及張謇的豐厚收入,支撐了南通教育的快速發展。

1912年,是張謇的六十大壽。本該值得花巨資隆重地慶祝一番,他卻把宴客的錢和親友的饋金一併拿出,建立了南通第一家養老院,能容納120人。

他還約定十年後的七十壽辰再捐贈一所養老院, 1922年果然如約,又建造了南通第三養老院。能容納146人。此期間,張謇創辦了南通第二養老院。

談到創辦養老院的原因,張謇說,“ 慈善事業,迷信者謂積陰功,沽名者謂博虛譽,鄙人卻無此意,不過自己安樂,便想人家困苦,雖個人力量有限,不能普濟,然救得一人,總覺心安一點。”

大壽過後沒多久,張謇又親自忙着籌建並規劃殘廢院和盲啞學校。對於殘廢院收養的人,張謇規定凡是殘廢者,不論年齡,不論籍貫住所,均可入院,包辦喫飯穿衣。

創建一所慈善性質的盲啞學校,是張謇多年的心願。

1912年,除了籌建數所慈善機構,張謇還一口氣籌建了數所學校,包括醫學專門學校、紡織專門學校、水產學校和河海工程專門學校等。

從1912年開始,張謇的慈善醫院、貧民工廠、濟良所、殘廢院和戒毒所先後創建。

有外國人到南通參觀後,發現南通街頭沒有乞丐、醉鬼、流浪者,原因是,一則農工商企業吸收了絕大多數勞動力,二則孩子都有學可上,三則慈善機構收治了老弱病殘羣體。

南通成爲一座奇蹟之城

這些慈善機構的費用,都是張謇和親人的私財捐贈。用他的話就是,“ 系自動的,非被動的,上不依賴政府,下不依賴社會,全憑自己良心去做。”

育嬰堂建成之時,張謇選擇了一個新的捐資辦法,即賣字籌錢。當時計劃每個季度賣字得500兩即可,一年便有2000兩的收入,足夠收養一百多名嬰兒。

此後,他還登報啓事,爲殘廢院和盲啞學校賣字籌錢。

1922年,大生集團開始虧損,張謇的分紅和收入迅速減少,直接影響了慈善事業,他再次登報賣字籌集善款。原本限定一個月的計劃,持續了兩年多,直到1924年張謇已是72歲的高齡方纔停筆。

去世前一年,即1925年,張謇公開說,二十多年中用在教育和慈善上的工資和分紅,高達150多萬兩。

張謇說:“國家之強,本於自治;自治之本,在實業教育,而彌縫其不及者,惟賴慈善。”在他看來,實業、教育和慈善,三位一體,構成現代地方自治,也構成了“南通模式”。

張謇耗費後半生,將南通發展出現代的模樣,成績斐然引來無數矚目,不少實業家競相學習模仿,榮德生、盧作孚、穆藕初和範旭東等,後來都學得有模有樣。

讀了幾十年的儒家經典,張謇是地地道道的儒者,在他看來,“ 人單單尋錢聚財不算本事,要會用錢散錢”。而他的一生,爲了教育,爲了慈善,散盡家財,的確做到了這一點。

作爲儒者,他對自己的要求甚高,不賭博不喝酒,所好者除了讀書寫字作詩,就是聽京劇。

他生活節儉,喫飯以素爲主,平時穿布衣布鞋,衣服破了總是打補丁後接着穿。

有公司職員後來回憶,張謇跟人說話並不頤指氣使,很有禮貌,臉上總是帶着笑容。

他一生腳踏實地做事,當地百姓始終記得他的好,沒見過他做過壞事。

只是晚年與有“繡神”之稱的江南才女、張謇所創女紅傳習所的所長沈壽傳出一件緋聞,一番沸沸揚揚之後,歸於平靜。

江南才女沈壽

1922年,張謇迎來70大壽,也迎來了人生的高峯。在北京、上海報紙舉辦的成功人物民意測驗中,投票選舉“最景仰之人物”,張謇獲得最高票數,超過當時還健在的“國父”孫中山。

這一年,張孝若到上海拜見孫中山,孫對張說,“我是空忙,你父親在南通取得了實際的成績”。

積攢近30年方達到人生高峯,而之後,則是直線下挫。1922年,紡織市場風雲突變,棉貴紗賤,大生紗廠出現虧損。張謇四處融資,卻障礙重重,因爲之前企業已經債臺高築。

大生盈利一直豐厚,雄心勃勃的張謇因此投資創辦了數十家各類公司,但多數都沒有盈利。

企業盈利時,利潤大多被股東分紅,同時投入教育和慈善事業。

企業發展順風順水慣了,而沒有懂得“現金爲王”的道理。市場一旦不好,資金鍊則斷裂。

張謇最後意識到問題所在時,他已不能兩全。

七十多歲的張謇奔波了三年多,企業仍沒能起死回生,大生紗廠資不抵債,不得不由債權人接管。他被迫退居二線,做了名義上的董事長。

胡適評價張謇:“張先生在近代中國史上是一個很偉大的失敗的英雄……他獨力開闢了無數新路,做了30年的開路先鋒,養活了幾百萬人,造福於一方,而影響及於全國。終於因爲他開闢的路子太多,擔負的事業過於偉大,他不能不抱着許多未完的志願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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