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問過張大妹,爲什麼你叫張大妹?

張大妹說,我媽超生了,有五個兄弟姐妹,我是老大。

我說,那你應該叫張大姐啊。

張大妹:你他媽...

2

大妹上高中的時候是出了名的小太妹,宿舍裏貼的偶像是洪興十三妹。

大妹也不惹事,但是一般不會怕事兒,不管是街上的小混混還是學校裏的小流氓,都交過手。學校保衛科是張大妹經常去的地方。

大妹有一次嚴重的打架事件被學校開除。原因是她宿舍的同學被一個高年級的人欺負,差點在學校池塘邊上逼着人脫光了衣服,女同學差點因爲這事兒自殺。

大妹就跑到那個男生所在的教室,也不說話直接拖出來一頓打,兩人扭打在一起,張大妹直接抱着他從二樓摔下去,男生摔斷腿,張大妹骨折。

我問張大妹你爲什麼爲了一個同學這麼拼命?值得嗎?

大妹說,期末考試是她給我的答案,要不然我一定零分,受人恩惠,就一定會要報答。

3

其實大妹很好看,如果她能把頭髮養長一點的話,扎個辮兒,很像年輕時候的高圓圓。或者乾脆剪一個清爽的短髮,注重一下護膚,臉上塗點什麼,嘴脣弄點脣膏什麼的,鮮豔一點的樣子,要是在穿着上講究點就更完美了。

大妹說,我們窮人家的孩子哪兒那麼講究,皮糙的很,湊合過吧。

我認識大妹的時候她已經開始抽菸。

她抽菸有一種固定的姿勢,躺着,然後煙就從嘴裏冒出來還打了個結,如果沒有風的話還能變成菸圈兒,最後才散了。

大妹跟我有一個相同的愛好,喜歡看武俠小說。她說我可能是陸小鳳那樣的人,嘴巴上油腔滑調,內心剛正不阿,打架也是拳拳到肉,就算是擠兌皇帝也能滿嘴噴刀子,可愛又可恨。

我哈哈大笑,你形容的還挺到位的。

大妹嗤之以鼻,不要臉。

我問,那你是誰?

大妹形容自己是一個沒有姓名的殺手。她的武功也不是什麼牛逼的高人教的,也沒有張無忌那樣的好運氣,掉山崖裏還能撿到九陽神功。

她的武功都是從小跟人打架的時候學來的,每學一招身上就有一道傷痕。大妹說,只有真正痛過的人才能有經歷,有經歷了,招式纔是真的。

我嘖嘖稱奇,學武經歷都這麼別具一格,你一定是江湖上身價最高的殺手。

大妹搖搖頭,我有三不殺,婦女兒童不殺,忠孝仁義不殺,手無寸鐵不殺。別人殺人可能爲了一己私慾,而我是爲了生活。

她不像殺手,反而更像是個擺渡人,沒有武功,只有勇氣。

4

大妹父親早年生意失敗,家裏窮困潦倒,還有幾個兄弟姐妹靠大妹賺錢供着讀書。

大妹在上海什麼都做過,西藏南路的茶餐廳,衡山路的酒吧服務員,連七浦路都賣過衣服。我跟他在茶餐廳認識,那天下午我出來見客戶,就拐到巷口想找個地方喫點東西。雖然沒去過香港,但是那種老港人的店鋪風格還是蠻軋眼的。

我進去的時候,就看見大妹忙的焦頭爛額,在十幾張桌子中間來回點單和送菜,然後每個客人喜好和口味都記得很清楚。

其實我就客氣一下,你先忙,我不急。結果等了半個多小時她才反應沒顧上我,連忙跟我道歉。其實她中間還溜出去送了一趟外賣。

晚飯之前沒什麼客人,我要了雲吞麪和菠蘿油,還有大妹自制發明不外賣的奶茶,雖然味道不怎麼樣。

我吐槽大妹,你頭髮油了吧唧的,就不能好好捯飭下?

大妹說,市井小店就得有市井的模樣,打扮那麼精緻幹什麼,又不是去參加港姐評選。

除了抽菸之外,大妹後來還有一個習慣,包裏有一些學習資料,金融財務類的書籍。那段時間就算我們在老西門擼串她都攤開書看一眼,簡直爭分奪秒。

王萌來上海出差,我介紹她們認識。王萌夸人特別暴力,見面就說大妹你真夠大的,胸大屁股大,就是臉不大,你都這麼窮了怎麼還能混的這麼標緻?讓我這種素顏都美炸天的美女都心生嫉妒。

大妹笑起來震耳欲聾,一拍王萌屁股說,王八看綠豆,咱算是對上眼兒了!

王萌是改造大師,從頭到腳給大妹剝了層皮,真的成了一特標緻的大姑娘。

5

離開市井的大妹靠自己的努力去了大公司上班,改了名叫張卉。大妹說這樣聽起來夠女人一點,不會那麼大大咧咧的。

大妹跟我說,知識是可以改變命運的,誰能想到我一個超級學渣可以在上海過的風生水起。

我說,你之前跟我說的那些我都以爲是你編的,太假了。

大妹微微一笑,我現在都是裝的,誰還沒個面具啊,我骨子裏是江湖氣,現在爲了生活僞裝成了白領和小女人,這也挺好,討生活就是這樣的。

有一次我們幾個朋友在外灘聚會,我們拎着酒從沿着外灘喝到外白渡橋,又折回蘇州河。那晚不知道爲什麼特別喜慶,上海不允許放煙花,但是那個冬天還能看到浦江兩岸的各種星火燎原,連蘇州河都被照的通明,如同萬家燈火一樣。

大妹瘦了很多,寒風嗖嗖的,從她大衣領子灌進去,似乎又繞着脖子轉了一圈出去了,就這樣來回被風灌着。我一直覺得大妹很上海,有上海的氣質和冰冷。熱乎勁兒吧,得看什麼人了,她冬天不怕冷,夏天不怕熱,但是怕孤獨。她就跟這座城市一樣,有時候冰冷刺骨,有時候熱情洋溢。

她的新朋友,新同事開始叫她卉子或者卉卉。她後來的男朋友老張親切的叫她卉兒。那天下午他們在樓下等我下來喫飯,我出辦公室坐電梯的時候向下看到他倆在打趣,老張把大妹樓在懷裏,耳邊說什麼話,大妹笑的花枝招展,是我迄今爲止看過她最開心的模樣。

投行的工作很忙,我們每次見面大妹的行頭越來越多,渾身名牌,坐下來就要抽菸,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補妝,忙完這些她會突然定格問我,我是不是變了。

我說,人總歸是要變的。

大妹說,我是說你有沒有覺得我變得不那麼我了?

我說,我見過你最好的樣子。

大妹喜笑顏開,寫字兒的人就會說話,你這本事啊還是留着寫字兒吧,可別學壞了到處亂泡妞。

我問,爲什麼?

大妹接了電話要趕下一個會,着急慌忙的又補妝收拾,走的時候還不忘回頭跟我說,那樣的話,你就不那麼你了。

6

大妹在一次應酬中出了事兒。

公司的重大併購案,大妹一直負責跟進的禿頂的客戶,在酒桌上猛灌大妹酒。大妹早就對這種場合習以爲常,也早有準備,這些年從喝一口酒都辣的罵娘,到後來一斤也不在話下,對於這種操作她已經遊刃有餘了。

但是讓她沒想到的是,客戶居然趁機在桌子底下摸她大腿。張大妹以爲他喝多了手不知道往哪兒放,就開玩笑說,您手真長啊,都伸到我這來了。

客戶色眯眯的說,我還有一個地方更長呢,哈哈哈哈。

張大妹可能真的喝多了,腦子嗡嗡的,感覺心裏那個洪興十三妹要忍不住跑出來。還是強忍着陪着尬笑。原以爲客戶會知趣而退,沒想到那隻手居然順着大腿往裏滑,大妹突然就站起來揪住客戶的衣領說,我給您醒醒酒怎麼樣?

說完一舉拳,從上而下拳風凜冽的呼嘯而過,重重的砸了下去,客戶毫無準備,結結實實的捱了這一大拳頭,感覺五雷轟頂一般,鼻孔裏馬上見紅了。

大妹一拍手說,爽了。

大妹因此丟了工作,還進了派出所,陪了醫藥費,所幸人家沒起訴。警察打趣說,你一姑娘家勁兒到不小啊,一拳打斷人家鼻樑骨。

大妹抽着煙說,我出手沒個輕重,沒打死他算他走運。

大妹咬牙啓齒,腦子一片空白,眼淚嘩啦啦的往下掉。

7

大妹跟老張分手,通知我過去幫忙搬家。

我進門的時候老張哭哭啼啼的在一旁不敢說話,使勁兒的跟我使眼色,讓我勸勸大妹。

我說,大妹你真的要搬啊,你跟老張好不容易...

大妹打斷我說,膩了,沒勁兒了,就想換個人試試。

老張憋屈的問,那人是誰?

大妹看看她,然後轉身看看我,老張看我的臉色都變了,我目瞪口呆趕忙解釋,老張你別誤會,真不是我,我要有這心思也沒你啥事兒了。

大妹跟老張說,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感覺這幾年也沒爲自己怎麼活,現在自由了,家裏弟弟妹妹也能自主了,我想徹底的按照自己的方式活一回,老張你挺好的,只不過我心思太野了,總想着玩兒,你適合更好的姑娘,我這款不合適你。

老張泄了氣,張口要說的話還是憋了回去。

大妹要離開上海,也不知道還回不回來,也不清楚自己要去哪兒,就說先走起來再說。

臨行的前一晚我們在一起喝酒,大妹這次酒量下去不少,才半斤就臉紅耳赤,說話語無倫次,抓着我搖搖晃晃,然後開始狠狠的告誡我的口氣說,黃小白你以後如果要寫我的話,千萬別把我寫慫了,我家從小窮,我還要供着四個弟妹上學,我改名就是好面兒。我什麼都沒有,就只有拳頭。我學不來你們文化人那麼會說話,我只知道誰傷害我,我就揍他。

我說,好。

那晚她倒在橫七豎八的酒瓶子間呼呼大睡,就像她來的時候一樣,隨性的、灑脫的、真實的樣子,的確是我見過的大妹,最好的樣子。

大妹後來告訴我說,不要再叫我什麼卉子卉兒了,老感覺跟夜總會那些個小姐名兒一樣,叫了這麼多年,真他媽膈應。

我說,要不還叫你大妹吧,感覺比老妹兒要高端多了,哈哈哈哈。

大妹:你他媽...

(完)

首圖/配圖:王祖賢

撰文/編輯:黃小白

作者介紹:黃小白,才華橫溢的問題兒童。

微信:sucre_bai   新浪微博:拖稿俠黃小白

『校稿助理:Suc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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