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莫

我妈，是个市井小市民。

①

有一种爱，在荒蛮的岁月里，将根须扎进了身体的每一根骨髓里，每个细胞里都散发出一种像蜜一样的味道，又甜又腻，那就是母爱。

可我妈，是个市井小市民，常常散发出一种柠檬酸的气味，令人感觉又涩又酸，还夹杂着一丝丝的苦味。

18岁生日那年，我妈去小卖部搬了一箱啤酒回来，开了一瓶酒给我，当着我所有同学的面，对我说：“今天，你十八岁了，从今往后你就可以谈恋爱了，妈就不再管你了。”

说完，又开了一瓶啤酒，坐我旁边劝我喝几口。从未喝过酒的我，三两口下去，一阵苦涩入喉，极不是滋味。现在，想起来，它就像青春的味道，热烈、苦涩，却又令人向往。

谈恋爱时，母亲的存在大抵就是“考官”的身份，一次又一次地审问我和我的男友。直到，我们分手。

她似乎早已忘记了，她曾经说过，我谈恋爱后，她就不再管我了。可也我忘记了，我妈就是一副小市民的模样，她怎么可能改得掉本性。

我妈去街上买衣服，三十四元一件的衣服，她总要跟别人讨价还价，讲价讲到人家口干舌燥之后，不得不以低价卖给她；她常常顶着一口大嗓门，五大三粗的形象，踩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在菜市场吆喝，跟别人抢生意；当别人和她吵架时，她立刻将袖子挽到手臂上，随时在大街上“开战”奉陪到底……

如果有一天她不管我了，那一定是我找了一个有钱的男人，把自己给嫁了。

上初中那会，我妈曾在农田里，一边辛苦劳作，一边苦口婆心地对我说：“你如果不认真读书，就只能在农田里干活一辈子。认真读书，将来才有机会嫁个有钱人。”

②

每个年龄段，都有它的青涩与任性。还记得那次，我对我妈说：“我才不要嫁给有钱人，我要嫁给一个爱我、疼我的男人。”

我妈愤恨的回了三个字：“没出息！”然后，继续在烈日下，挥着一把锄头锄草。

以至于，后来七八年的时间里，只要有男生追求我，我妈就会凑过来问我：“他是干什么的？他爸是干什么的？他们家在哪里？”

在那几年的时间里，我的每一桩恋爱都被我妈给搅黄了。

母亲的存在，有时就是一个过滤器，她恨不得将你身边所有品质不高的男人，统统都帮你过滤掉。可是，在妈妈的眼里，她有一种全世界的男人，都配不上她闺女的心理。

25岁那年，我妈问我，你怎么还不找对象？我说：“妈，你别再催我结婚了，要不然我一辈子都不嫁了。”

我妈在电话那头，突然就沉默了。本以为可以安静一段时间，可三天后，她又打电话过来，问我周末有没有出去玩一玩，有没有认识新朋友，你年纪大了，要为自己做打算了……

我沉默不语，她又说：“怎么你找个对象就那么难，大街上随便一抓一大把……”

妈妈，就是那个随时就能把你贬得一无是处的女人。可你，却没有办法和她吵架，和她绝交，没法和她讲道理。

26岁那年，我嫁给了我先生，出嫁的前一天，她对我说：“以后，在婆家要是不好过日子，就离了回来帮我养猪。”

③

爱情与婚姻有本质上的不同，谈恋爱时轰轰烈烈，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可是，结婚后我才发现，双脚从此就被套上了枷锁，再也没法自由的“行走”。

结婚的那天，我斩钉截铁地对我妈说：“妈，我以后就是跟着我先生讨米，我也一定不会回来跟你一起养猪。”

现在想来，那是我妈第一次口头上“拆散”我的婚姻。婚礼都还没办完，我妈就跟我说，以后离婚了回家和她一起养猪。有那么一刹那，我曾怀疑过，我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

结婚后，有一次我和先生闹别扭，听说我出去旅游了几天，她说：“你要是真过不下去了，就早点回来。哪里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婚姻，还不是一边多忍忍，一边多熬一熬。”

妈妈虽然是个农民，可她说的话，却总是很有道���。

其实，我不敢跟她诉说太多婚姻中的不如意，因为她总是会将那句：“过不下去了，就离了回来跟我一起养猪，我正好缺个帮手。”挂在嘴边。

所以，每一次婚姻出现问题，我都会努力咬牙面对婚姻里的事，慢慢我学会了耐心和冷静，学会了处理婚姻中的矛盾，学会了包容，也学会了忍耐，而且我也学会了经营婚姻。

因为，那时，我真的不想成为像我妈那样油腻的中年女人，她将生活过成了一块抹布，毫无光泽。

可以这么说，我一直觉得我妈就是我生命中的反面教材。

前年，我和先生之间第一次吵架，我三更半夜回了娘家。我妈凌晨两点给我开门，质问我：“你们吵架了？”

有时，我真的觉得我妈挺神奇的，她就像拥有一块无所不知的魔镜，知晓我的一切。

我沉默着没有回应她，她见我要进门，突然说：“我说过我要收留你了吗，跟老公吵了架，就往我家里跑。你要是离婚了，还是我女儿，这个家就还是你的家。这样，你自己选，离还是不离，选老公还是选我？”

当晚，她给我先生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在她这，让他将我领回去。我亲妈，竟然没有让我进门。

我隐约觉得，我妈好像一直在盼着我离婚。

④

即使，有些爱太生硬，岁月也会将它的柔情传递给你。去年我回娘家小住一段时间，买菜回来时，看到我妈趴在那扇窗户看我，一直一直看着我，眼神滚烫又哀伤，仿佛要把我的脊背灼出一个大洞来。

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一进家门，我的妈妈，那个傲娇跋扈起来比我还像小孩子的妈妈蓬头垢面地朝我扑过来，将我抱在怀里，她哑着嗓子说：“你要是没有妈妈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当时我脑子“嗡”地一下就懵了，我觉得我有点听不懂妈妈的意思，她哽咽着告诉我，去医院体检的时候，医生在她的肠道里发现了一颗肿瘤，化验结果还没出来，但很有可能是恶性的。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上帝好像在跟我开玩笑。我妈虎背熊腰，身强力壮，怎么可能会生病。我妈，能吃能喝，又能睡，怎么会长肿瘤。我妈打起架了，耍起泼来，让人望而生畏，怎么可能会得这种怪病。

我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明白她说的那句：“你要是没有妈妈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回忆倒带，如果我没有妈妈了，以后我再受到欺负时，就再也没有人保护我了；如果我没有妈妈了，以后在外饿了，再也不能随时回家吃到她做的饭菜了；如果我没有妈妈了，以后和先生吵架，她再也不会深夜打电话，让先生接我回家了……

如果，没有妈妈了，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就像，生命里从此有了一个缺口，再也无法缝补。

今年我生日时，妈妈喝了一些酒，突然对我说：“丫头，妈这一辈子，真羡慕你，比妈妈有出息。你知道吗，你就是妈妈这辈子最大的成就。”

那是我妈，第一次对我说这么煽情的话，让我有些受宠若惊，我有一些不知所措。

⑤

那天，我妈和我聊了很多，她说这一辈子，最怕我受到伤害。所以，她只能把自己变成一个大嗓门，看起来很可怕的中年妇女。

她说怕我跟着她受苦，所以只能风雨无阻的卖菜，供我读书。她说，她这一辈子最怕我受欺负，所以她只想让我嫁给有钱人，即使没有了爱，还会有很多的钱，生活也不至于太艰苦……

说到这里，我才忽然幡然醒悟，我妈为我做了这么多事，而我却一直觉得她不爱我。

我心怀敬意地对她说：“妈，谢谢您一次次想要拆散我的婚姻！”她笑了笑说：“不谢！我也不是真的希望你离婚，我也只是希望，你能学会爱自己，学会自己争气，学会处理自己的人生。”

我和我妈坐在阳台上，聊到深夜。她说：妈妈也是第一次当妈妈，如果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能不能原谅一下她。

当然能，只是不知道这个原谅和理解会不会来得太晚。

我妈这一辈子，吃了太多的苦。因为贫穷，婚姻早已被磨得面目全非。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提醒我，别走她的老路。

这么多年，我才知道我妈和世界上所有的妈妈一样，虽然她很油腻，可是她很爱我。她就像一个战士，在无时无刻地关心我，保护我。

妈，这么多年都是你一直在守护我，疼爱我，教会我成长。教会我如何保护自己，如何去爱，如何经营婚姻，如何经营自己的人生。

可是，你却忘了教会我，如何去爱你。

妈，你知道吗？现在，我真的很想成为像你一样油腻的中年妇女，因为这样，我就能像你爱我一样去爱你了。

妈，余生真的有幸能成为你的女儿，亲爱的妈妈，容我在你老之前，学会疼爱你。

妈，谢谢你爱我。也谢谢你，让我还有机会爱你。

时光啊，能不能请你走得慢些，让我陪妈妈能走得久一些，我愿倾尽所有换你岁月长留。

-END-

PS:祝天下所有的妈妈，母亲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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