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叔在壓面。

吳炳亮在煮雲吞麪。

“對我來說,雲吞麪現在就像我的女兒一樣。”59歲的吳炳亮,人稱“亮叔”,在廣州一家老牌五星級酒店裏做了35年的雲吞麪。原本他以爲自己將默默無聞地幹到退休,因爲雲吞麪這等廣州街邊小喫並不稀奇。

但這幾年,亮叔做的雲吞麪,卻化平庸爲神奇。在天津的達沃斯論壇和廣州的《財富》論壇上,亮叔的雲吞麪成爲嘉賓們追捧的名點。

亮叔每天都會親自嘗面。他說,一碗麪如果過不了自己的味蕾,就絕不能端給客人。他固執地把雲吞麪做到35年來味道一成不變,他說,越是簡單的東西,做到“不變”卻是最難的。這也成了他的人生哲學。

文/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武威 圖/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陳憂子

亮叔是中國大酒店食街粥粉面檔的主管,是特級廚師。35年前,中國大酒店開業時,他就待在這裏,35年後,他的稱謂從師傅口中的“細路”,變成了同事口中的“叔”。還有1年就要退休的吳炳亮穿得整整齊齊,白色的廚師帽蓋過所有頭髮,白色的廚師服,黑色的牛皮鞋,胸口的口袋邊緣,繡着紅色的英文字母“WU BING LIANG”,顯示着衣服主人的身份。

因總捱餓想當廚師

1959年,吳炳亮出生在原廣州東山區。他的童年,最難磨滅的記憶就是餓,全家有8個孩子,經濟不好,他總是喫不飽。吳炳亮的兩個哥哥,一個在東方賓館,一個在廣州迎賓館,兩人都做廚師,這也讓吳炳亮從小就有當廚師的夢想,因爲當廚師,總不會捱餓。

那時廣州街邊的雲吞麪,同樣樸實無華。“那時的雲吞裏可沒有蝦,都是改革開放後經濟條件好了,才把這些海鮮包進去的。”吳炳亮說,當時人們習慣喫用機器壓出來的面,他也沒見過用竹升壓面的場景。

1983年,主要由中國香港方面出資建設的中國大酒店即將落成,正式對外招工。這時吳炳亮在廣州鐘錶公司修手錶,他覺得自己終於迎來成爲廚師的機會。

時至今日,吳炳亮仍記得當時招工的盛況。酒店一口氣要招2000人,應聘者的“長龍”竟一直排到1公里開外的蘭圃公園。

面試時,吳炳亮老老實實地告訴了面試人員自己的履歷,他就被錄用了,進入酒店廚房打雜。吳炳亮說:“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更希望招聘的人是‘一張白紙’。”

做最傳統的雲吞麪

剛進酒店後廚,吳炳亮確如“白紙”。彼時酒店的掌勺人,都是香港的名廚,技藝超羣。而他身邊的同齡人,有不少也心懷理想,“來這裏,我就是要學做大師傅的。”

只有吳炳亮,偏偏愛上了做一碗雲吞麪。“當時我們食街的粥粉面檔剛剛開業,我就看見一個林師傅,每天坐在竹子上跳來跳去地壓面,覺得很好玩,就有事沒事盯着他看。”

終於有一天,林師傅把吳炳亮叫到身邊:“細路,我看你不錯,想不想學。學會了,即使以後不在酒店幹了,自己出去做做小本生意,也是可以的。”

吳炳亮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後來,吳炳亮得知,林師傅原本就是廣州人,家中做得一手好雲吞麪。上世紀50年代,林師傅去了香港,直到改革開放後,思念故土的他才藉着中國大酒店開業的機會回到廣州,他同時帶回來的,還有最地道的廣州雲吞麪。

林師傅告訴他,一碗看似普通的雲吞麪裏,麪湯是它的“靈魂”。湯底要用大地魚、蝦皮、豬骨、紅棗、羅漢果、胡椒、姜小火慢煲4至5個小時。湯剛剛沸,就要轉小火,保持八九十攝氏度的水溫,水面只可冒出氣泡,這樣湯色纔會清亮,味道更爲鮮美。

年輕的吳炳亮有一回自己煲湯,冒失地以爲用大火來煲,湯的味道肯定更加濃郁,當林師傅回來看到一鍋奶白色的湯底時,狠狠地罵了他一頓,然後就把整鍋湯全部倒掉,重新來煲,“他當時說,這樣的湯拿出去就不是一碗廣式雲吞麪,而他要給食客的,只能是最傳統、最地道的味道。”

吳炳亮在廚房裏練了十年,直到林師傅退休,他纔算正式出師,成爲粥粉面檔的主管。他研習林師傅傳給他的傳統做法:和麪時不加一滴水,全部用鴨蛋來中和,鴨蛋黃多了,還要將部分蛋黃撈出,這樣才能保證口感。如此,10斤麪粉,竟要用去近5斤鴨蛋;壓面用的每一根竹子,都是吳炳亮在從化的山裏精選出來的5年以上的毛竹,竹節一定要多,這樣壓得才牢靠,竹子才能用到2年以上;此外,剛壓出來的面鹼味重,吳炳亮會給面敷上一層紙“過鹼”,麪條每天都要翻動,以保證“過鹼”充分,其實顧客喫到嘴裏的面,都經過5天時間的“過鹼”處理,鮮爽彈牙;不同於市面上任何一家雲吞麪,出鍋時,吳炳亮把麪條蓋在了雲吞之上,他說,這樣麪條就不會吸走太多面湯,口感也不致太軟。

“受盡冷眼”的雲吞麪

儘管在細節上已極致苛求,但很長時間,亮叔和他的雲吞麪卻總是“受盡冷眼”。連吳炳亮自己都認爲,雲吞麪實在是美食中難登大雅的“偏門”,即使是餡裏包上鮑魚、海蔘,也難脫質樸。吳炳亮所在的粥粉面部,一直是酒店裏閒雲野鶴般存在,“以前也沒有人關注你,主要是雲吞麪太不起眼了。”

吳炳亮也曾嘗試自己開雲吞店。上世紀90年代末,他在環市東路盤下一個店鋪,做雲吞麪所有的步驟和要求,一如當年林師傅所授,當時一碗雲吞麪賣8元,但“或許是環市路上外地人比較多”,極具廣州特色的雲吞麪,並沒有被人們接受。吳炳亮做了一段時間,因爲生意不好,就把店面轉給了同爲廚師的哥哥,沒想到哥哥把麪湯換成了濃郁的雞湯,反倒大受歡迎。

吳炳亮很無奈,但他卻不想改變,因爲他害怕雲吞麪喪失了它本來的味道。他把雲吞麪比作“女兒”,儘管她只是蒲柳之姿,但他接受不了任何對“女兒”的“整容”。

陡然間“名揚四海”

或許是天感其誠,吳炳亮和他的雲吞麪總算“熬了出來”。2012年,中央電視臺拍攝的《舌尖上的中國》,第一次把吳炳亮和竹升面呈現在熒幕前。全國觀衆看着壓面師傅在一根竹竿上來回跳躍的奇特場景,立刻被這種隱沒在廣州市井的食物深深吸引。

2016年天津夏季達沃斯論壇,吳炳亮帶着那臺用了35年的竹升壓面機到了天津,給嘉賓做了一頓雲吞麪。去年年底的廣州《財富》論壇,吳炳亮更是帶着這臺壓面機上了小蠻腰,現場給各國嘉賓做了壓面表演,並讓嘉賓品嚐了極具廣州特色的雲吞麪。

對於這一廣州最具代表性的小喫,吳炳亮也在探索着它的國際化,“雲吞麪在北方並不容易被接受,達沃斯論壇上,我們也做了一套預案,另外煲了一鍋雞湯作爲湯底,這樣所有的嘉賓都喜歡這碗麪了。但回到南方,我還是堅持原來的湯底,南方的水酸性居多,按照北方的做法,面就不好喫了。”

越簡單的東西 越難做到一成不變

35年過去,吳炳亮的粥粉面部一直比較冷門。粥粉面,年輕有抱負的廚師看不上,但吳炳亮,35年來卻在一粥一粉一面中怡然自得。

吳炳亮說:“越簡單的東西,其實越難做到一成不變。比如一碗白粥,每個人都會煲,但人們常常今天煲得稀一點,明天煲得稠一點,要把一碗白粥煲到每天口味都一樣,卻不簡單。我對我們做的雲吞麪的要求,就是要每天都一樣。”

30多年來,吳炳亮有事沒事就會去街頭找一家雲吞麪店品嚐一番。時至今日,吳炳亮仍非常自信,他的雲吞麪是廣州最好喫的,“我們這裏每天基本只賣100份雲吞麪,所以能對面條的品質嚴格把關。”

多年來,吳炳亮的手下,也有不少人辭職出去單幹,不少人開了雲吞麪店,但有一些最後還是轉行了。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欣賞雲吞麪的。”亮叔說,所幸如今粥粉面部的8位師傅,都能獨當一面,他並不擔心退休後,這碗雲吞麪的味道會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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