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街是我的文化鄉愁

——專訪成都大學前校長何壽

◎杜悅竹

文運昌盛,儒風濃郁,幾百年來城廂鎮名家輩出,爲什麼這個小鎮人傑地靈?爲什麼一條小街誕生幾個文化世家?四月底,88歲的城廂鎮原住民何壽先生從槐樹街上的何家大院講起,由家及院,由院及街,由街及鎮,向筆者等一行聽衆講述千年城廂的歷史古韻。

歷經宋、元、明、清、中華民國、新中國成立之初約1400年間,城廂鎮一直是金堂縣治所,1950年10月,金堂縣人民政府遷址趙鎮,1981年1月,城廂鎮劃歸青白江區。也許正是由於這兩次調整,使得城廂鎮偏居一隅,在這四十年高歌猛進的發展浪潮中維持着歲月靜好的局面。威嚴的縣衙署、古樸的文廟和武廟、恢弘明教寺覺皇殿、靜謐的繡川書院……目前,城廂鎮文化遺存有省級文物保護單位6處,省市區級各級文物保護處130餘處,省級6處,市級1處,區級100餘處。

槐樹街上的何家,是當地有名的書香門第,晚清名士何元普即生於斯、長於斯,寄情於斯。何壽是何元普的侄孫輩,生於1931年,在何家大院裏完整度過了自己的青少年時期,後來長期從事教育,上世紀80年代在成都大學創辦企業管理系,擔任成都大學副校長,其子何勇在文化出版領域也是卓有建樹。何家大院是1949年以後的叫法,在民國時期叫何家公館。迄今爲止,何家大院歷經數次修葺仍保持百年前的皇皇架構,而槐樹街上的風物同樣歷歷可尋,城廂鎮雖歷經滄桑大致可見舊有格局。

近些年,城廂鎮致力打造4A級景區、國家級文旅特色小鎮,像何壽先生這樣年高德劭的老人,爲古鎮提供了寶貴的文化記憶。漫溯千年古韻,重敘光陰故事,何壽先生打開記憶的閘門,從槐樹街講起,深情回望槐樹街上的依稀風物,以及人文昌盛的城廂文脈。

「天府文化」何壽:槐樹街是我的文化鄉愁

城廂鎮槐樹街

筆者:城廂鎮是先生的故鄉,現在仍然常常回鄉小住,那麼,城廂鎮的哪一點讓先生特別感念呢?

何壽:那一定是城廂鎮崇文的風氣。在我青少年時期,城廂鎮學府遍地,斯文濃郁,教育體系完備,能夠不出小鎮從幼兒園讀到大學。我自小在孔廟讀幼兒園,七歲入城廂鎮崇本小學,隨後在崇正中學、銘賢高中就讀,再後來考入銘賢學院。城廂鎮的這所大學可是鼎鼎有名,在1907年由孔祥熙在山西創辦,抗日戰爭爆發後,山西銘賢學校將學校大專部——銘賢學院設在城廂鎮北,也就是說,抗戰時期,城廂鎮已經有幼兒園、小學、中學、大學等完備的教育教學體系。1946年,也就是在我就讀一年後,銘賢學院遷回山西,後來幾經發展,成爲現在的山西農業大學。當時我沒有隨學院北上,而是選擇留在川內,懷着實業報國的熱情,考入重慶大學,讀採礦系。在我上學的時候,鎮上東西南北都有小學,其中,位於城東的金淵小學最有名氣,它是由繡川書院改名轉型過來的。

「天府文化」何壽:槐樹街是我的文化鄉愁

城廂鎮繡川書院

筆者:繡川書院是城廂鎮的文化地標,它在當地教育、文化領域發揮着怎樣作用?

何壽:繡川書院始建於北宋,清康熙59年(1720),金堂縣令在遷建將其改名爲繡川書院,因爲附近有繡川河。繡川書院規模宏大,藏書豐富,歷任山長(院長)皆爲博學之士。書院是開放辦學,不限聽衆,不管你是不是書院學生或者是什麼流派,都可以去免費聽課。在七八百年間,繡川書院培育了理學家謝湜、文史學家張晉生、辛亥革命功臣彭家珍、哲學家賀麟、植物學家何鑄、著名作家流沙河等。1936—1939年間,原國務院總理李鵬也曾隨其母趙君陶在城廂生活,並就讀金淵小學。目前繡川書院基本保留着清代原有的結構和風貌。

筆者:您跟流沙河先生是街坊鄰居,還曾是同班同學,當時你們上學的情景是怎樣的?

何壽:我們跟流沙河出生在同一年,何家與餘家都在槐樹街上,相隔僅一步之遙,我們讀的小學不同,但中學在一起,1944年同入城廂鎮崇正中學。流沙河天資聰穎,讀書勤奮,學習成績很好,他的學習經歷在他的《鋸齒齧痕錄》一書中有記錄。

「天府文化」何壽:槐樹街是我的文化鄉愁

何壽(右)與流沙河

筆者:一提槐樹街上的何家大院,就必須要說到晚清名士何元普,他的生平經歷是怎樣的?

何壽:何元普是我的大爺爺,何家大院就是他居住的地方。何元普爲世所知的是他的對聯,尤其是題寫在全國多地寺廟中的楹聯。比如,他在1888年題寶光寺大雄寶殿的楹聯:“世外人法無定法然後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猶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將禪機智慧和樸素辯證法很好地結合了起來。聯中的“法無定法”和“不了了之”成爲人們的口頭禪。實際上,何元普是“秀才將軍”,兩次在國難關頭挺身而出。他生於1829年,字麓生,咸豐初年考取秀才爲廩生,此時何元普出資捐官,授戶部員外郎,爲六部司副職。1860年,英法聯軍攻入北京,火燒圓明園,咸豐帝倉惶出逃,何元普以戶部郎中從戎,爲國抗敵,隨後擔任北京“總理外城巡防”,負責保衛京師,得到左宗棠賞識,被譽爲“戎馬書生”,後又調入左宗棠麾下。同治帝即位後,又擔任湖北荊州宜昌道臺,成爲主管荊州、宜昌一帶所屬州縣長官。後來左宗棠維護國家統一,在西北部用兵,調何元普任甘肅甘涼道臺,主管甘肅西部武威、張掖、酒泉所屬州縣,以保證後方糧道暢通。1871年,在甘肅道任上,何元普獨持見解,常露鋒芒,遭到廢黜,憤而還鄉,在槐樹街建造“篁溪別墅”。從此,何元普居槐樹街潛心著述,直到1902年去世,留有《麓生詩文集》等作品。

「天府文化」何壽:槐樹街是我的文化鄉愁

何家大院中發現的一塊記載何元普事蹟的家族碑文

筆者:何元普是城廂鎮的名流,他在何家大院的生活狀態是怎麼樣的?您小時候所見的何家大院是怎麼樣的?聽說您的名字還跟何元普有關?

何壽:何元普的文化修養很高,他經營何家大院,花費了不少功夫。我小時候所見的何家大院,雖然距離何元普去世已經30多年,但是院落還是他當初設計的風格。那時的何家大院有亭臺樓閣,有花園,有戲臺,有船舫,船舫底下是水池,何元普經常與地方文人雅士吟詩作賦。值得一提的是,何家大院還有城廂鎮唯一的一棵花椒樹。目前我所住的何家大院,只是何元普當初規模的幾分之一,因分家和其他原因,保留下來不多。但是院落的基本格局都是何元普那時奠定的。在我出生的時候,家裏還有慈禧因戰功賞賜給何元普的刺繡,刺繡上有一個大大的“壽”字,是慈禧御筆題字,這是她常見的做事風格。因爲這個刺繡,所以我單名一個“壽”字。

「天府文化」何壽:槐樹街是我的文化鄉愁

流沙河在何家大院

筆者:何元普與四川學政何紹基的交往是一段佳話,他們當時交往的情景是怎樣的?

何壽:何紹基精通金石書畫,以書法著稱於世,留在草堂的對聯“錦水春風公佔卻,草堂人日我歸來”,爲世稱道。何元普與何紹基的交往,是文人之間的交往。當時是咸豐朝初期,何紹基擔任四川學政,已經有五十多歲,而何元普不到三十歲,但頗有文名。何元普經常邀請何紹基到何家大院小住,兩人談詩論文、說禪講佛,很是投緣。在我小時候,家裏有很多卷軸、匾額都是何紹基的題字,很可惜後來基本都毀掉了,幸運的是,幾年前,我在一次修葺何家大院的過程中,於牆壁縫隙中發現了一枚印章,仔細辨認爲“何紹基印”,顯然,這是何紹基留在何家大院的書法印章。在何元普中年退隱後,聲譽更高,不過那時他主要與寺廟方丈主持來往。

筆者:槐樹街上有“槐樹記憶”的廣告,您對槐樹街有着怎樣的感情?

何壽:槐樹街是我的文化鄉愁。槐樹街出過兩個大名人,一是我的大爺爺何元普,二是我的同班同學流沙河。除了何家大院,槐樹街上還有米家大院等,都很有故事。我在槐樹街度過了青少年,到現在仍然常常回槐樹街居住。每年四五月回去居住,等到院中枇杷熟,喫完枇杷再回成都居住。

「天府文化」何壽:槐樹街是我的文化鄉愁

何家大院中鄉親聚會

筆者:我在流沙河先生的書中讀到過城廂鎮,您對城廂鎮有着怎樣的認識?尤其是在城廂鎮打造文旅特色小鎮的當下。

何壽:一個古鎮的特色,要看它的文化基因,一是那些歷史建築物,是否在歷經滄桑後依然挺立,二是人文故事,是否具有真善美的價值。城廂鎮現在是一個鎮,以前卻是縣城,它最大的特色就是城鎮佈局完整,城內有東南西北4條大街和30餘條小巷,護城河、縣衙、書院、街道、祠堂、廟宇、院落……構成一個完整的古鎮格局,是我們川西文化特色的體現。城廂鎮絕不平庸,它有非常多的故事,比如,城內街道都是丁字形,而非十字形,可能跟城防等因素有關,又如,以前城廂鎮的城牆上,有一圈外凸的磚,更奇特的是,城廂鎮的武廟關聖大殿比城東北隅的文廟大成殿高出近1米,爲全國獨有。城廂鎮建設文旅小鎮,要找到城廂鎮的“魂”,這個“魂”就是城廂的文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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