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说：爸妈会打死我

出于职业敏感，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杨果的肚子，心中一沉。

她惶惶不安地走进来，怯怯地把挂号单递给我，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惊慌失措。

检查出来，果然，才15岁，已经怀孕21周。

坐在凳子上，她两手拉扯着衣角，低声问：“医生，可以不住院做手术吗？我上周在其他医院也查了，他们说要引产，但必须要父母陪同，还得住院，可我不敢让我爸妈知道。”

说话间，她时不时地侧头看看门外，生怕有人忽然闯进来。

我起身走过去关上门，回到座位上，摇摇头：“要是早点来，孕两个月左右可以在门诊做人流，但现在都21周了，是中期妊娠，只能住院引产。”犹豫了一下，我还是问了一句：“你男朋友呢？”

她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我找不到他了。月经没来，到医院检查才知怀孕了，他说去给我找钱做手术，然后就不见了。我找了他几个月，他换了地方工作，他朋友都说不知道他在哪儿，他爸妈在外地打工，家里只有爷爷，但他也说不知道。我肚子越来越明显，实在没办法，才找同学借了钱来医院。”

又是这样的情况，我心中一声叹息，有些不忍心，却又不得不开口：“把你父母叫来吧，未成年人做引产，必须得监护人签字，不然，任何一家正规医院都没法给你做……”

话还没说完，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求求你，你给我做吧，我不能告诉他们，他们会打死我的！我知道错了，我真的不能告诉他们……”

我赶紧去扶她，她不动，两条腿像是在地上扎了根，身体随着我的力量左右晃，却怎么也不起来，只是痛哭与哀求：“真的求求你了，要是告诉我爸妈，我宁愿现在就去死！”

我忽然来了气，一把松开她，呵斥道：“起来！你父母辛辛苦苦养你十几年，不是为了动不动就听你说去死！哭有用吗？要是刚知道怀孕时马上告诉父母，能拖到现在吗？想解决问题就坐起来，好好说！”

她吓着了，战战兢兢起身，只是小声啜泣。

我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凭借以往积累的经验和她沟通，希望能让她明白，做错事情后最应该做的是立马告诉父母，而不是隐瞒，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

妈妈说：她怎么不去死

谈话很艰难，好在最终还是说服了她，要到了她妈妈的电话号码。

我让医助带她去输液厅休息，在我和她妈妈交流之前，还是尽量避免母女俩直接碰面或对话。

我用座机给她妈妈打了电话，刚说完，她妈妈就大吼一句：“她还有脸找我，她怎么不去死！”随后挂断电话。紧跟着，杨果的手机响了，不出所料，是她妈妈打来的……

悲愤交加中，她妈妈赶到医院，此时已是中午，一进科室就问我要杨果。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恨不得把女儿生吞活剥了一般。

我见过太多父母满面杀气地冲到尚未成年就已经挺着大肚子的女儿面前，连打带骂，不管有多少人在围观，也不管孩子已经多么羞愧绝望。

处在愤怒顶峰的人容易失去理智，心中唯一想到的是发泄。就像杨果妈妈，一只手毫无章法地比画着，不停地责骂：“她怎么那么贱？她还配做人不？我没有这样的女儿……”骂着骂着，眼泪就出来了。

我说：“消消气，孩子已经知错，等会儿别再骂她了。再打再骂，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除了让她更难受，对解决事情没任何好处。”

她的胸脯随着气息剧烈起伏：“我说她几句怎么了？她难受，我还难受呢！现在知道后悔，早干嘛去了？你不是我，不知道我现在心里有多难受，怎么消气啊？”

我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小女孩因为没有得到父母及时的心理疏导，要么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要么从此破罐子破摔，要么干脆直接寻了短见？有多少父母在事后为自己当时的口不择言追悔莫及？你女儿现在就在悬崖边上待着呢，你不用费多大劲，稍微刺激一下，她可能就跳下去了。你想清楚了，是不是非要她以死谢罪，才能出了你心中那口恶气！”

她整个人像没了力气一般滑落到凳子上，放声痛哭。

和解：总算有个好的开始

过了好久，我都已经感到饥饿，她才抬起头来，用力地抹干眼泪，问我：“她还好吗？”

我长舒一口气，她的理智总算是恢复了，连忙回答：“还行，就是精神太差，毕竟年龄小，吓着了！”

“引产怎么做？对她伤害大吗？”

“尽快做引产是现在最好的补救措施。今天办好入院手续，完善检查，明天打引产针，应该后天就会开始宫缩。如果顺利，后天或者大后天胎儿就能排出来了。要是排得干净，我尽量不给她清宫，最大限度地减少对她身体的伤害。不过，你也知道，她还小，怀孩子就像还没竣工的房子提前入住，抗风险的能力自然更弱。而且，引产也不像是足月生孩子那样属于瓜熟蒂落，而是把还没成熟的果子硬生生地摘下来，伤害肯定更大。所以，父母的疏导照顾就显得更加重要。”

她点点头，眼眶又红了，哽咽着给我说了声谢谢，低头擦眼泪。

我给医助打电话，让她带杨果过来。

杨果进来的时候，脸色苍白，走几步就不敢上前了，只缩着脖子嗫嚅着说了一声：“妈，对不起，我错了。”眼泪便涌了出来。

杨果妈妈沉默了几秒，站起来走到杨果面前，一把把她搂进怀里，泪如雨下，却没再说一句伤人的话。

我和医助一起静静地退出诊室，给母女俩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

我不知道接下来两人会如何商议，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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