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医生同行,又同是麻醉学出身,我一直在关注“鸿茅药酒事件”的当事人谭秦东。不过,我从未公开发布评论,毕竟那不是我的专业领域。

没想到,当事人谭秦东医生最近的遭遇却跟我的专业领域密切相关——他得了精神疾病。作为临床十多年的精神心理医生,我就不得不谈谈自己的看法了。

据新闻报道,5月11日,谭秦东到派出所接受问询后,当晚开始出现精神疾病症状。家人将他送院,两天后,病情稍微稳定,但偶尔还会说胡话,目前,仍在接受治疗。

从新闻图片看,谭秦东被广东省人民医院诊断为“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从该医院的诊疗水平来看,这个诊断是权威可信的。

不少网友感到奇怪,谭秦东4月17日从看守所出来,遭受了很大的精神刺激,但为什么时隔一个月才情绪爆发、行为怪异?这跟PTSD的病症特点有关。

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诊断标准

A.直接经历、目睹或获悉亲密家人、好友经历过实际的或被威胁的死亡、严重的创伤或性暴力,或反复接触创伤性事件的令人作呕的细节(例如,急救员收集人体遗骸;警察反复接触虐待儿童的细节)。

B.在创伤事件后,出现以下与创伤事件有关的侵入性症状。如反复的,非自愿的和侵入性的痛苦记忆,噩梦,闪回,感觉重新体验创伤事件,甚至完全丧失意识(给人胡言乱语,如疯癫一般)

C.创伤事件后,持续地回避与事件有关的痛苦记忆、思想、人、事物和情景等。

D. 与创伤性事件有关的认知和心境方面有负性改变。如:

1.无法记住创伤事件的一些细节

2.对自己、他人或世界持续性放大的负性认知和预期(例如,“我很坏”,“没有人可以信任”,“世界绝对危险的”,“我被毁了”)

3.由于对创伤事件的原因或结果持续性的认知歪曲,导致自责或责备他人

4.持续的负性情绪状态(害怕、恐惧、愤怒、内疚、羞愧)。

5.显著地减少对重要活动的兴趣或参与

6.与他人脱离或疏远的感觉

7.持续地不能体验到正性情绪(快乐、满足或爱的感觉)。

E.与创伤事件有关的警觉或反应性显著提高,易怒,过度警觉和惊跳反射,注意力有问题,睡眠有障碍。

F.以上B、C、D、E症状超过1个月。(所以PTSD的诊断至少延迟一个月)

G.这种障碍引起临床上明显的痛苦,或导致社交、职业或其它重要功能方面的损害。

H. 这种障碍不能归因于某种物质(例如,药物、酒精)的生理效应或其它躯体疾病。

说明:据美国精神医学学会《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DSM-5)整理

据美国精神医学学会《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DSM-5)整理

也就是说,创伤事件发生后,患者会持续体验悲伤、恐惧、愤怒或愧疚,并衍生出错误的认知(负性情绪下的自动化、灾难化思维),甚至导致人格改变。患者如果再次接触到创伤事件相关的线索,很可能会爆发严重的精神症状。

据媒体报道,谭秦东早在4月下旬精神状态已不是很好,当时正在接受心理干预。5月11号时,接受了派出所询问,很可能因此勾起了他极度痛苦的回忆和体验,症状骤然加重。

谭当时的症状非常危急,不但胡言乱语、自言自语,还扇打自己耳光,以头撞墙。不排除有幻觉和妄想等精神症状的可能性。

对于这种情况,患者必须立刻住院治疗,用药物或者物理方法先稳住病情,这是非常关键的。

PTSD的病因明确,就是由创伤性事件导致的。可这并没有令它成为容易解决的疾病。相反,很多经验丰富的精神科医生、心理专家对抑郁症焦虑症等非常擅长,对PTSD却找不到有效方法。

目前,主流而传统的精神心理学观点认为,认知行为疗法是疗效最可靠的心理治疗手段。

认知行为治疗先向患者强调创伤事件已结束,与其相关的负性情绪是不必要的,随之而来的自动化思维也是错误的。接着,便重点教导患者如何自我察觉和纠正不良的的情绪和思维。

可见,认知行为治疗的一环接一环,逻辑性强,确实有一定效果。

但是,创伤事件带给患者的体验是非常强烈的,自动化思维也非常牢固。打个浅显的比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这种近似于本能的反应,要靠“讲道理”和“自我察觉、纠正”来对抗的话,除了个别悟性极高的患者,大部分人都要经历相当漫长的疗程(半年到2、3年不等)。期间,病情也不稳定,一旦遇到相关应激事件,患者容易失控,而失控本身又可能带来新的创伤。

我曾经治疗过一个案例,经历过非常多痛苦的创伤,出现了妄想,幻听。患者接受过非常规范、系统的药物治疗,服用过大量抗精神病药物和心境稳定剂,也找过不少心理医生,认知行为治疗等主流方法都尝试过,但都无法解决问题。

随着治疗时间拉长,不断求医失败和日常生活中的痛苦,都在给她叠加创伤。尤其是有一次,她完全失控,在学校操场上大喊大叫,称自己被轮奸了(后来她意识到,其实没有发生过)。等她恢复清醒后,这次严重失态的事件又成为了她新的创伤。

所以,我认为,对于病情严重的PTSD患者,一定使用快速起效的治疗。认知行为治疗等方法还是太慢了。

庆幸的是,我在临床实践中发现,借助认知行为治疗,再结合强大的催眠治疗——深度催眠下的创伤修复技术,可以快速地消除严重PTSD症状。

这里说的催眠,并不是指一般心理咨询师使用的、较浅层次的催眠,必须是深度的催眠。

对于患者的创伤,我们无法改变已发生过的事实,也无法消除他们的记忆,但是,可以改变患者对记忆创伤的情绪和扭曲的思维——疾病症状本来就是负性情绪和扭曲的思维内容导致的。在催眠状态下,患者的潜意识是打开的;催眠程度越深,情绪和思维的可塑性就越强。

在深度的催眠状态下,一般可对病人做四个层次的处理。

第一,平复创伤带来的负性情绪,同一个事件可能同时导致愤怒、内疚和恐惧等不同情绪,每一种都要作针对性处理。

第二,处理每一个负性情绪衍生出来的扭曲的、错误的认知。比如,内疚可能导致过低的自我评价,“我没用”;恐惧可能导致灾难性想法,“我这辈子完蛋了”,“任何人都不可信”。

第三,处理患者可能存在的人格改变。其实,人格改变也是由多个错误的认知相互影响导致而成,处理起来更复杂。

第四,引导患者从积极的角度看到创伤,将经历转化为动力和财富。

我们已经积累了很多创伤修复的成功病例。上文提到的那个女性患者,我们一共为她做了3次创伤修复,第一次做了2个小时,第二、第三次都做了3个多小时,共处理了近50个心理创伤。有些还是她早就忘记了创伤细节,如果不用深度催眠,可能难以发现。

目前,她的妄想和幻觉都基本消失了,整个人轻松了很多,想起重大的创伤事件,情绪非常平静。

通常,一到两个疗程(每个疗程约15个小时),也就是一个月到两个月的时间,只要患者和家属配合度高,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可基本消除。

回到谭秦东这个例子,他的症状比较严重,一般的药物治疗只能稳定情绪,单纯的认知行为治疗也颇费时间。

关键是,鸿茅药酒一案仍未结束,谭仍要不断回忆、讲述创伤事件,甚至重返创伤事件的地点,这都是最直接的刺激。我非常担心,如果他接受的仅仅是药物治疗和认知行为治疗,恐怕情况不容客观。

目前,还没有更多关于他病情的消息被披露。虽然为他的病情和治疗捏了一把汗,我仍希望这位有正义感的同行能顺利渡过难关,如有机会,我甚至可以为他提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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