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自習室回來，寢室只剩下“綿羊”一人，另外兩人出去參加活動了。

當時寢室一片昏暗，只有綿羊面前的電腦在不停的閃爍着幽光，而他顯然在繼續着他的遊戲人生。

我按照習慣，開燈，換鞋，洗臉，拉過來一個凳子，將手中的“咪咪”分給綿羊一袋，然後坐在他身旁，喫着零食，聽着他說一些遊戲中的話題，我雖然不懂，但是依舊會被綿羊的“傻樣”逗笑，他笑起來，非常有感染力，這也是我喜歡找他聊天放鬆、消磨時間的原因。

他玩很多遊戲，此刻玩的是一款叫做《天涯明月刀》的遊戲，是古龍大大的名作改編的，據他說，是國內頂尖的網遊，我對這個“頂尖”沒什麼概念，不過，我看這遊戲的畫面非常精緻，比之一些煩人的彈窗中推薦的遊戲，不知強了多少倍，便也信了。

我看了一會兒，才發現有些古怪，他沒有喫“咪咪”，將其放在一邊，也沒有說話，更沒有理我，只是控制着他在遊戲中的角色一直在水中游泳，一臉落寞。

我問他，怎麼了？

他沒有轉頭，依舊盯着電腦屏幕，淡淡的說，你看她在水中游泳。

他平常說話語調都是上升語調，有一種喜感，很有意思，但是他剛剛說話，平平淡淡，像是壓抑着什麼，我不禁也認真了些，凝神看着電腦屏幕中的那個遊戲角色。

這個遊戲角色我非常熟悉，從捏臉到起名，從新手村到攻打血衣樓，我都隔三差五的在旁觀看過，是一名移花宮女弟子。

說到這，就要說一下綿羊的偏好了，他玩遊戲，有選擇的話，就只玩女角色，而且還會盡量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開始我知道他這個習慣後，就笑着嘲諷他是個“人妖”，他也不在意，後來漸漸瞭解了他對遊戲的感情，才知道，他玩這種女性角色，並不是要將自己代入去玩，而是類似養成之類的玩法，他對每一個女角色都很好，或者說傾入了很多情感，有時，我在旁觀看，他的角色一旦被小怪打了一下，掉了一點血，甚至還能從他耳機中聽到一絲慘叫，他就會非常生氣，會將此地的怪物殺個幾遍，來來回回的殺，直到他氣消了，纔會離開，所以他是見不得自己的角色受委屈的。

而且，他玩遊戲時，只要有對話框，他都會默默讀完，從不跳過，所以，遊戲中的其他角色，或者說NPC，他也都很有耐心。我記得就這《天刀》中，開始沒多久就有一個NPC，叫什麼我忘了，是一個女盟主的妹妹，被她的叛徒叔叔害死了，劇情跳過後，還立了一個墓碑，綿羊就控制着他的角色，站在墓碑前一動不動，我看得出，他當時也是非常的難受。好像是第二天，他就一臉驚喜的等我回來，然後告訴我，這遊戲中還有回憶殺任務，好像是採什麼花，當時已經死掉的那個NPC，又活過來了，還在那裏和他控制的角色說笑，我看到黑白屏幕中那個NPC沒有太多感覺，而他卻一臉複雜的神情，我可以理解他，但卻不能感同身受和他一樣開心，也甚是遺憾。不過，我心中對這遊戲也高看了一眼，畢竟有人說過，遊戲是第九藝術，我想也是有道理的。

我看着屏幕中，一位一身華裳的移花宮女弟子，在水裏不停地游泳，由於是俯視的視角，看不到前方，也看不到左右和後方，只是看到她在水中不停地遊啊遊。

我看不懂，只好問綿羊，這又是做什麼任務嗎？

他說，沒有任務。

我說，沒有任務，你這是幹嘛，練習游泳嗎，這裏面還有游泳比賽？我笑。

他反問我，你說這水冷嗎？

我不知所謂，看了看屏幕，只好順着他說，當然冷啊，大晚上的在水裏游泳，就是壯漢都會被凍壞，別說你這個嬌滴滴的小姐姐了。我似乎有所察覺。

他把視角一轉，我看到了前方，一座茫茫雪山。寒意更勝一籌。

我不可思議的說，你是要凍死她嗎？

他卻平靜的說，凍不死的。

我翻了個白眼，我當然知道凍不死的，我只是順着他的思路說的，因爲他最看重自己的角色了，我想，要是別人這樣“虐待”他的遊戲角色，他恐怕早就跳腳了吧。我沒有接話，惡狠狠的嚼了兩口“咪咪”，打算在他解釋之前，不說話了。

他似乎也聽懂了我的心聲，便開始解釋。

我沒有做任務，也沒有別的目的，我就是控制着她，在冰涼的海水裏往前遊，漫無目的。你看，我讓她遊，她就得遊，冰涼也好，寒冷也好，她只能承受，不願意又有什麼用呢，水再冷，只要我控制着，她就只能不停的遊……

說着，綿羊竟然有些哽咽，在他自己發現這一點的時候，他就不再說了。

我說，我知道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起身出門。

那是一種，無能爲力的感覺。

就好像人生。

生老病死，沒有一樣是我們能控制的。說這話，是因爲我知道，兩個月前，綿羊的一位堂姐因爲重病死了，據他說，由於上學原因，小時候那個堂姐一直寄宿在他家，對他很好，長大後雖然聯繫少了，但是感情依舊，沒想到年紀輕輕，卻伴隨着病痛的折磨而去。

這樣一想，也對。人生就像遊戲。

捏臉、選擇門派、起名、新手村，對應着人生的，相貌、家庭環境、起名、出生醫院。

角色剛創建，就各種時裝、寵物跟隨，對應着人生的，富二代、天之驕子。

遊戲劇情，30級前、50級前、80級前，對應着人生的，小學、中學、大學。

如果玩家厭煩了，就好比，人生突然陷入安靜的等待。

如果玩家又想起，突然想要通宵刷怪一番，就好比，人生等來了一次機會，或是學習，或是工作，都可以突然變得蕩氣迴腸。

又或者，像剛剛的綿羊一樣，玩家突然抽風了，讓你在冰涼的海水裏，漫無目的的前進，就好比，人生莫名其妙的倒了黴，你根本不知道，下一秒會是什麼，但你就是得受着，無能爲力。

又或者，玩家突然戒遊刪號了，那麼就可能像，綿羊的堂姐一樣，說走就走，這個世界看不出，她曾經存在過的半點痕跡。

人們拼了命的，哭着喊着，要在這個人生中，尋找慰藉，可得到的，永遠是苦果，永遠是青澀。

我衝動後，我想解釋，那不是我，可這如何說得通。

我生病後，我想解釋，我不想這樣，可是事實如此。

我想長得更高，更帥，有禮貌，知書達理，溫文爾雅。

但是我不算高，不算帥，會粗口，知書不一定達理，安靜卻也會大發脾氣。

我對曾經發生過的事，有所後悔。

我對未來將發生的事，一概不知。

我對現在正發生的事，無能爲力。

我到底是誰？

誰又是我？

這世間，人來人往，可我看得見的，都是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