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橘:碧叶金丸送清芬

汪鹤年

春暖时节,那满山遍野的一朵朵小小的白白的金橘花又开了……扑面而来的清香,让人如痴如醉。而到了秋冬时节,那花开处却结满了一颗颗或黄或红的金橘,在绿叶的映衬下,可谓碧叶金丸,留下一幅幅极逗人的景致。

大约是她这种金弹丸般的外表,给人以充分想象的空间吧,她被人们赋予吉祥如意、兴旺发达等丰富的内涵,成为一种美好生活的象征。

柑橘类水果中的另类

金橘是柑橘类水果之一,但其若橘非橘、若柑非柑的外在特征,使你又很难将其归于它们中的任何一类。因此,将其称作柑橘水果中的另类倒很恰当。

金橘有许多别称,如《汉书》称它卢橘,《临海异物志》称作鸡橘子,裴渊《广州记》称作夏橘、壶橘,《魏王花木志》叫它给客橙,《岭表录异》称其为山橘子,《橘谱》称作金柑,《清稗类钞》又叫作金枣,等等。对其得名,《本草纲目》作过这样的诠释:“此橘生时青卢色,黄熟则如金,故有金橘、卢橘之名。卢,黑色也。或云卢,酒器之名,其形肖之故也。……此橘夏冬相继,故云夏熟,而裴渊《广州记》谓之夏橘。给客橙者,其芳香如橙,可供给客也。”此外,它又有金橙、寿星柑、金蛋、罗浮、鑫柑等别名。

金橘为常绿灌木或小乔木,株高可达3米。通常无刺,多分枝。叶为长圆形,表面深绿光亮。花生叶腋内,白色,有芳香,花期在6~8月。果实较小,形似鸽蛋,熟时金黄色,味甜带微酸,因皮肉难分,洗净后可连皮食用。果期在11~12月。因其挂果时间较长,是极好的观果花卉,宜盆栽或作成盆景供观赏。对其生态性状,明李时珍《本草纲目》有这样的描述:“其树似橘,不甚高大。五月开白花结实,秋冬黄熟,大者径寸,小者如指头,形长而皮坚,肌理细莹,生则深绿色,熟乃黄如金。”徐珂《清稗类钞》对其性状、产地等的摹绘更加具体:“金橘,一名金柑,为常绿灌木,干高六七丈,产赣、浙、川、广间。叶椭圆,有透明之小点。夏开白花,秋冬实熟,色黄如金,形圆,味甘酸而芳香,生食、蜜渍皆佳。一种成倒卵形者,别称牛奶柑,一曰金枣。”

祖国传统医学认为,金橘具有理气解郁、止咳化痰等功效。《本草纲目》就有金橘“下气快膈,止渴解酲,辟臭。皮尤佳”的记述。

现代营养学则认为,金橘不仅含有丰富的氨基酸、多种维生素和碳水化合物,营养价值在柑桔果类中名列前茅;而且含有特殊的挥发油、金橘甙等特殊物质,具有令人愉悦的香气,是颇具特色的水果。它既可鲜食,也可泡茶饮用。还可制作成白糖金橘饼、甘草金橘饼等蜜饯和果酱、橘皮酒、金橘汁等。

“卢橘为秦树”吗?

不知凭据何种史料,唐代诗人李白曾有过卢橘产于秦地的说法。其《宫中行乐词》八首中的第三首就留下过“卢橘为秦树,葡萄出汉宫”的吟咏。

诗中的卢橘就是今人所说的金橘,是我国的原产水果之一。一般认为,柑橘类水果原产我国南方,但同属此类水果的金橘,其最早见于记载的历史似乎与北方地区倒显得更加“亲密”。据《西京杂记》载,汉武帝重修上林苑时,园中曾栽有许多各地献来的芳果异树。结合司马相如《上林赋》中“卢橘夏熟,黄甘橙楱”的吟咏看,时称卢橘的金橘,至迟在汉初就已出现在西北地区的皇家园林中。但从“夏熟”的措辞看,又与当代金橘的生态习性不相吻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单据此文很难判断。

但足资旁证的是:晋代的许多文人笔记,都曾提到与今陕西邻近的四川各地已广泛栽培金橘的史实。《太平御览》引晋张华《博物志》就说:“成都、广都、郫、繁、江原、临邛六县生金橙,似橘而非,若柚而芬香。夏秋冬或华或实,大如樱桃,小者或如弹丸。或有年,春秋冬夏华实竟岁。”

《齐民要术》所引晋人郭璞的一段记述也说:“蜀中有‘给客橙’,似橘而小,若柚而芳香。夏秋华实相继,或如弹丸,或如手指。通岁食之。亦名‘卢橘’。”大约是蜀人常用其待客的缘故,人们因有“给客橙”之称。

东晋常璩《华阳国志·巴志》所载巴蜀一带出产的“果实之珍者”中,“给客橙”亦榜上有名。

以上三段记述中所说的“金橙”和“给客橙”,显然就是金橘。从“华实竟岁”和“通岁食之”的记述看,当时,金橘已不仅仅是夏熟的果品,而是可季季见新的四季水果。

或许,是这些史料造成了诗人李白的错觉,故有“卢橘为秦树”之说。尽管其说有误,但一个不可忽略的事实是:早在汉晋时期,金橘就已成为川陕一带的常见水果。

不过,金橘的根据地应该还是在南方。如在魏晋时期的福建、广东等地,金橘便是常见的水果,而且品种有七八种之多。人们或称其为“鸡橘子”,或叫它“给客橙”,或称作“壶橘”。

唐段公路《北户录》引三国沈莹《临海异物志》就有永宁(今福建石狮)产金橘的记载:“鸡橘子,如指头大,味甘,永宁界中有之。”

《太平御览》引晋郭义恭《广志》则记述了广东一带出产金橘的情形:“有给客橙,自夏至冬,且花且实。”

《齐民要术》引晋裴渊《广州记》尤为看重产于广东罗浮山的金橘名品:“罗浮山有橘,夏熟,实大如李;剥皮啖则酢,合食极甘。又有‘壶橘’,形色都是甘,但皮厚气臭,味亦不劣。”

《齐民要术》引晋张勃《吴录·地理志》则提到福建建瓯一带的种植情形:“朱光禄为建安郡,中庭有橘,冬月于树上覆裹之。至明年春夏,色变青黑,味尤绝美。”

《齐民要术》所引晋顾微《广州记》对广东一带所产金橘的描述更加细腻,也更加到位:其皮厚,香气、颜色、大小都与柑子类似,但味更酸。而且,九月到次年正月之间其颜色为红色,到二月之后,又“渐变为青,至夏熟。味亦不异冬时。土人呼为‘壶橘’。其类有七八种,不如吴会橘”。从文中“至夏熟”的表述看,实际上,夏熟的金橘,在汉晋时期本就是常见之品。或许,当初那上林苑中的“卢橘”,就是来自广东一带,当地人称之为“壶橘”的这一土著品种呢!

因得贵人青睐而一炮走红

到了唐代,岭南一带百姓又将金橘称作山橘子,习以蜜渍而食,或用醋泡过再吃。

唐段公路《北户录》就记载了广东普宁等地的栽培及食用概况:“山橘子,冬熟。有大如土瓜者,次如弹丸者,皮薄下气。普宁多之。南人以蜜渍,和皮而食,作琥珀色,滋味绝佳,岂比汉人之吴合皮啖橘,以为笑也。其叶煎之和酒饮,亦疗气,神验。”显然,这是一种冬熟品种。

唐刘恂《岭表录异》亦有类似的记述:“山橘子,大者冬熟,如土瓜;次者如弹丸。其实金色而叶绿,皮薄而味酸,偏能破气。容、广之人,带枝叶藏之。入脍醋,尤加香美。”

从“带枝叶藏之”的措辞可看出,当时人们已渐渐对金橘的收藏技术发生了兴趣。这大约出于两个方面的需求:一是可供种果人自己在较长时间里享用,二是可贩售到他处谋利。

事实上,金橘保鲜技术的不断改进,为城市居民的异地需求提供了可能。比如,宋代江西人首创的绿豆藏金橘技术,便很好地适应了当时京师(今河南开封)人的消费需求。

宋欧阳修《归田录》就有这么一段记载:“金橘产于江西,以远难致,都人初不识。明道、景佑初,始与竹子俱至京师。竹子味酸,人不甚喜,后遂不至。而金橘香清味美,置之罇俎间,光彩灼烁,如金弹丸,诚珍果也。都人初亦不甚贵,其后因温成皇后尤好食之,由是价重京师。余世家江西,见吉州人甚惜此果。其欲久留者,则于菉豆中藏之,可经时不变。云‘橘性热而豆性凉,故能久也’。”也就是说,在当时的京都开封,原本对盛产于异地的金橘并没有多少印象,但伴随着收藏技术的突破而带来的民间贩运的活跃,它终于因受到宫廷贵人的青睐而名重一时。

后来,人们又采用了小株连根带果贩运的技术,进一步降低了运销成本。南宋张世南《游宦纪闻》有载:“金橘产于江西诸郡。有所谓金柑,差大而味甜。年来,商贩小株,才髙二三尺许。一舟可载千百株,其实累累如垂弹,殊可爱。价亦廉,实多根茂者,才直二三镮。”

在金橘的食用上,南宋人亦往往别出心裁。如南宋韩彦直《橘录》中便说:“金柑在他柑特小,其大者如钱,小者如龙目,色似金,肌理细莹,圆丹可玩。啖者不削去金衣,若用以渍蜜尤佳。”在作者的印象中,蜜渍金橘成为时人喜欢的吃法之一。

值得指出的是,金橘在这里被称作“金柑”,而一种生长于山野的“山金柑”则被作者称之为“金橘”:“金橘生山径间,比金柑更小,形色颇类,木高不及尺许,结实繁多,取者多至数升。肉瓣不可分,止一核,味不可食。惟宜植之栏槛中,园丁种之以鬻于市。亦名山金柑。”

在南宋的京都临安(今杭州),用金橘制作的金橘团,更成为夏令时节最受人追捧的吃食。《西湖老人繁胜录》:“六月初六日,崔府君生辰。庙在湖上涌金门外,显应观者是,社火亦然。有烧香者不少,金橘团最盛。”

但它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吃食,其具体制作方法又是怎样,书中没有留下具体的记述。倒是生活在北宋末年的姚勉在《咏金橘团》一诗中,提供了此物的蛛丝马迹:“雪不能甜橘小酸,若为有此蜜冰团。比将金弹可胜软,嚼破水精如许寒。”显然,这是一种用蜜渍过,并加冰冰镇过的冰食类产品,因有解暑之功,故倍受时人青睐。

元人还常将金橘熬制成“金橘煎”,以备随时调制饮料。元忽思慧《饮膳正要》中记其制法是,用五十个去子取皮的金橘和三斤白沙糖“一同熬成煎”。

这种饮料在元大都甚为流行。元末明初以当时的北京话为标准音而编写的,专供朝鲜人学汉语的课本《朴通事》提到茶饮时,就有“先吃甜的金橘蜜煎、银杏煎,再将凉酪来”一段文字。

明清时的金橘风采

从六月盛夏金橘团俏销的情形可知,直至南宋时期,夏熟品种仍在金橘家族中占有主导地位。不过,此情形在明代却悄然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夏熟品种渐被淘汰出局,秋冬季成熟的品种开始统一金橘王国之天下。明李时珍《本草纲目》的记载便表明,“五月开白花结实,秋冬黄熟”已成为金橘的一种常态。民初徐珂《清稗类钞》则说得更为明白:“夏开白花,秋冬实熟,色黄如金,形圆。”

《本草纲目》还透露,当时金橘的踪迹已遍及江、浙、粤、川等地,但品种之优劣却相差甚远:“金橘,生吴粤、江浙、川广间。或言出营道者为冠,而江浙者皮甘肉酸,次之。……其味酸甘,而芳香可爱,糖造、蜜煎皆佳。”值得注意的是,时人已将其作为生产蜜饯的重要原料之一。

清代,产于广东的金橘,仍是水果中的名产。《广东新语》就说:“又有金橘,最小,剥皮则酢,合食则甘,皆厥包之珍也。”

此前味不如人的浙江金橘中,亦出现了“为四方所珍”之名品。清陆以湉《冷庐杂识》在记及杭州的土产时,就提到产于浙江台州的金橘、鲞鱼,“亦皆擅土宜之胜,而为四方之所珍者”。

在金橘食用价值的开发上,清人亦显现出一定的创新性。清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所载“橘饼”就是用金橘制作的蜜饯类食品:“兴化出金钱橘饼,乃取金橘制成,小如钱,明如琥珀,消食下气,开膈捷于砂仁、豆蔻,又可醒酒,醉后点茶,允为妙供。”

此外,生食和蜜渍仍是两种最常见的吃法。《清稗类钞》就有“味甘酸而芳香,生食、蜜渍皆佳”的记述。

清童岳荐《调鼎集》记述的时人将金橘“配红果装盘”和蜜饯金桔、糖腌金桔即是上述两种吃法的具体体现。至于金桔饼、酱金桔、金桔茶,则为金橘开辟了另一种食途,其中,“金桔饼”就有两种制法:“刀划缝,捺扁,拌糖腌。又,去核,拖洋糖、面油炸。”

对生食金橘的情趣,清高士奇在《北墅抱瓮录》中的描写尤为引人注目:“金橘小于弹丸,酸多于甘,擘之香雾芬烈。斋前二株,每树皆得斛许。酒渴采尝,风味殊别。”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令人愉悦的享受呢?

参考文献(略)

《咱们祖先的瓜果园》(连载)

版权作品:鄂作登字-2017-A-00016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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