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點20分,十二中的鈴聲劃破平靜,狹窄的路上車開始來來往往,提着過早的人從還未開張的店鋪門口經過,城市開始變得擁擠。牽着孩子的父母,着急趕地鐵的上班族,快要遲到的學生,他們越走越快甚至一路小跑。只有住在這裏的老人靜默地坐着,腳邊放着買好的菜,呆呆的看着這一切。

我們用一個白晝和居住在青年路的人聊了聊,尋找城市變遷給他們留下的歲月印記。

9:00AM

李漢生新樓盤住戶

46歲 無業

我是新住戶,也是拆遷戶,從前住在漢正街,祖上留下來的一棟樓,住了半輩子,拆了,後來遷到了水利路,又拆了,現在遷到了城市廣場,應該沒那麼快拆了。”

錯開清早嘈雜的買菜高峯期,攤販前熙攘的人羣也漸漸散去。遇到李先生的時候,他穿着老舊的大汗衫,踩着肥大的運動鞋,與周圍忙碌的建築工人不同,他正漫無目的地閒逛。

他告訴我,現在這套還未交付的新房是買給兒子結婚用的,“年輕人想住在市中心。 ”

這個樓盤市場價兩萬九,拆遷戶獲得的賠付大概只在一萬五六/平,價格只有市場房價的一半。因爲老房子本身是“毫無價值”的,真正有價值的是老房子所在的土地,所以老房子的拆遷費=土地的價值,新房子價值=土地價值+房子價值。

"又不是外人,是我兒子,貴就貴點。"他說話的時候眼裏閃着光。

但李先生並不知道現在房子的公攤高達30%,一百平的住房,實際居住面積只有八十平不到。

"現在還沒有鎖門,岔進。”他按了按電梯,熱情地邀請我們去他的新房子看看。

未裝空調的電梯有些燥熱,他從口袋裏摸出紙巾擦了擦汗。“我覺得吧,房價這個漲勢,可能再有個十年二十年就到了頂點。所以現在大家都拼命地買,就連六七歲的小孩子都說自己有3套房子了。"

如今的80後90後大多都是獨生子女,如果父輩家裏有幾套房,一個剛出生的小孩有五六套房產也不奇怪。

武漢三鎮,名義上是有三個市中心的。市中心的房子,永遠是這片區域裏最貴的。但隨着社會發展,市中心在移動,曾經人聲鼎沸的市中心,也有可能會慢慢落寞成郊區。

“但我兒子認爲這裏現在是市中心,我就要給他買。”

12:00AM

小龔老居民樓住戶

22歲 大四學生

小龔住在帶院子的居民區一樓,每天放學後她們家的院子就成了香餑餑,院子裏的孩子都去她家玩。直到辣嗆的菜香從油煙機裏飄出,孩子們纔會依稀散去。

小時候的記憶就是喫不完的零食和提前五分鐘出門也不會遲到的學校。爸爸經常出差,我大多數的時光都是在院子裏和小夥伴度過的。”看着如今院子裏只剩下聊天的老人,小龔的眼裏充滿了沮喪。

她指了指被太陽曬得滾燙的健身器材,告訴我以前這裏是存放自行車的廠房,對面還有一個小賣部。

”我們時常趁看門的大爺不注意偷偷順走桌上的零錢去小賣部買零食,幾毛錢的辣條也能喫的津津有味。”

等到院子裏戲耍的小孩長大了,被越來越重的書包壓得踹不過氣。人們也把自行車換成了四輪的汽車,曾經的廠房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健身器材和花壇。

“四樓的,大早上怎麼又澆花,我曬着被子在啊!”

樓下傳來的咆哮打斷了我們的談話,小龔把茶杯遞給我,笑了笑,說她平日裏時常被這樣的聲音吵醒。“我原來特不喜歡樓下那個爺爺,從小就愛拿我和自己的孫子做比較,後來竟惡劣到四處散佈我早戀的謠言。”

後來爺爺的老伴走了,兒子帶着孫子搬到了離學校更近的小區,他便很少出門了。

“現在我挺想對他好點的。”小龔嘆了口氣,“有次我拿快遞,在樓下看到他骨瘦如柴,整個身體攤在柺杖上,整個人都愣住了,那是我第一次衝他喊了爺爺好。”

如今院子裏已不再有小孩嬉戲的聲音,只剩下退休大叔們翻動麻將的聲音,夾雜着日夜不停的電視聲,拆遷和新樓盤開工的轟鳴聲,滾滾而來。

“在這裏住了二十年,如果有一天拆掉了,我想我會站在天台親眼看着我的少年時光被掩埋。”

18:00PM

志雄拆遷樓

53歲 廢品回收站老闆

航空路小學的旁邊,是一片正在等待拆遷的舊房子,“人人蔘與保國泰民安”的紅色橫幅,在殘破的牆壁上顯得異常醒目。

封鎖的圍牆,幾近搬空的殘樓裏,兩位老人依然在忙碌。聽說我們要採訪,她趕緊從裏面拿出兩個凳子,用袖口擦了擦遞給我們,“坐吧,坐着說。”

老人是孝感人,因爲家裏太窮,最初只是想帶着老伴和兒子來討生活,沒想到眨眼間已經過了二十年

“挺好的,現在都挺好的,這裏的居委會、警察對我們也好,不像以前的城管看到東西就搶,非要給兩百才還。就是房子還沒談妥,開的價太低了,要是價錢高一點我就走。”

她有兩個兒子,以前一家人都在這裏生活。但自從圍了外牆後生意大不如從前,大兒子便四處打游擊上門收貨,小兒子回了老家做老師,孫子也在上學了。說起兒子和孫子老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原本一刻不歇的老伴也停下手中捶打的鐵皮接起話來。

“我們都是鄉下人,也沒什麼追求,就希望多存點錢給孩子。可是現在門面租金太貴了,賺錢更難了。這個房子拆了,可以拿到補貼的郊區房和一些錢,我就想把這錢給我老大,讓他自己做點生意。”

在老人的絮絮叨叨裏,我感覺雖然她在生活的掙扎裏不得勁兒,但對未來依然充滿了希望,忍不住問她:“那您在武漢這麼些年有出去逛過嗎?”

房子這事定了就去,我兒子說到時候過來和我們一起去逛逛,年紀也大了該逛逛了。”說着這話,她一直抓着門框的手終於舒展開,人也不再靠着牆壁,眼裏滿是笑意。“到時候,我們也該回老家了,種種田一個月也能有千把塊,夠了。”

採訪快結束的時候我們想給她拍張照,老人羞澀地順了順頭髮,“站在這可以嗎?還是再過來一點?”她顯得有些緊張。伴隨快門聲響起她爽朗的聲音,露出缺了門牙的笑容。

晚上7點40分,夜幕來臨,路邊最後一盞路燈也被點亮。過不了多久,這兒將會被夷爲平地,建起新的高樓,迎來新的主人。

再過70年,這裏都將再次迎來新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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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媛喵喵

圖=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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