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鲁迅,先生遗风真名世,千古谁堪伯仲间

鲁迅曾经说过:“文人的遭殃,不在生前的被攻击和被冷落,一瞑之后,言行两亡,于是无聊之徒,谬托知己,是非蜂起,既以自炫,又以卖钱,连死尸也成了沽名获利之具,这倒是值得悲哀的。”

如今来看这句话,内心有很多话却如鲠在喉:鲁迅先生对于人性之洞察入微,竟至于斯。

这么多年,我们评价鲁迅,争论鲁迅,抑或颂扬鲁迅、诋毁鲁迅,都似乎已经跟鲁迅本人没有太大关系。——他“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在完成了一个战士的使命之后,最终沉沉睡去,“管他冬夏与春秋”。

怀鲁迅,先生遗风真名世,千古谁堪伯仲间

我们现在谈鲁迅,总觉得谈不太明白,仿佛中间隔了重重帘幕:诋毁他的人,挖空心思把他塑造成一个面冷心冷的人;颂扬他的人,不遗余力地把他捧到神坛上。其他不明所以的人雾里看花,越发糊涂。

站在当下看以往,如同十月秋风里忆春风,我们很难透过贴在鲁迅身上的种种标签,看到最真实、最鲜活的那个鲁迅。文学理论课里讲到我们要评价一个文学人物时,一定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所以当我们谈鲁迅时,也同样需要剥离掉他身上各种各样的标签,回到那个时代去,才能理解到一个真实的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鲁迅以及鲁迅的作品,与其说是个性使然,不如说是那个时代的投射。他并不是一个天生好战的人。

孙郁的《鲁迅遗风录》里提到,鲁迅的学生冯雪峰有一次曾经说过关于鲁迅的一则轶事:

真正的诗人是个儿童,鲁迅就是个儿童。又一次,我买了一堆杨桃去看他,我们两人一起站着吃。吃了几口,他一松手,吃了一半的杨桃掉在地上,跌出一滩水来。想不到他立刻弯下腰,抓起来又往嘴里送。一面吃着,一面和我哈哈大笑,这不是儿童习气是什么?

最受鲁迅欣赏的萧红,经常出入鲁宅的宅子。在这里,她听到鲁迅先生明朗的笑声,看着他“笑得连烟卷都拿不了,常常是笑得咳嗽起来”。她喜欢与鲁迅聊天,一聊聊到十二点电车也没了,然后鲁迅的夫人许广平送她坐小汽车回去。

他本可以带着爽朗的笑,写一些清淡隽永的文字,很精致地过完这一生。但那个时代的黑暗,他终究是做不到视而不见。

1926年,刘和珍和其它学生在“三·一八惨案”中遇害,在《记念刘和珍君》一文中,鲁迅悲愤难平:“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当局者竟会这样地凶残,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国的女性临难竟能如是之从容。”

中学的时候学这篇课文,不懂得那个时代的黑暗,所以似懂非懂,长大后再读,仿佛看到鲁迅就坐在窗边写这篇文字,因为气愤,他拿着烟卷的手都微微发抖起来,甚至,我能看到他眼中噙着的泪。

无论那个时代有多么亮的光环映照在那些民国大师们的身上,但那时的底色是黑暗的,舞台的幕布是黑色的。积贫积弱、民不聊生,那个时代的黑暗,那样的现实环境,在鲁迅的身上浸润出黑暗的颜色,他最终选择抛开医生的职业,选择抛开风花雪月,抛开“温良恭俭让”,他让自己像战士一样硬朗,同时像战士一样冷酷,他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他的文字再也难以隽永和清淡起来,战士的身上难免沾染到黑暗的气息、鲜血的气息。战士的文字不躲在幕后,战士的眼里也只有两种人:敌人以及战友,他只有以笔为武器,他的“投枪”只会投向敌人和保护战友,甚至有时候,难免伤到在用不同方式战斗的人。

鲁迅殁后,曾与鲁迅互骂过的林语堂在《鲁迅之死》中如此评价鲁迅:“鲁迅与其称为文人,不如号为战士。战士者何?顶盔披甲,持矛把盾交锋以为乐。不交锋则不乐,不披甲则不乐,即使无锋可交,无矛可持,拾一石子投狗,偶中,亦快然于胸中,此鲁迅之一副活形也。”

怀鲁迅,先生遗风真名世,千古谁堪伯仲间

他其实应该知道,没有谁一出生就是战士。鲁迅看起来对这个世界充满恨和恶意,那是因为他心里有大爱,他不惧千夫所指,不惧后人误解,那是因为心里有大慈悲。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鲁迅曾经和林语堂一起战斗过,但后来他变得温和,成为“幽默大师”,但鲁迅依旧选择冲锋、战斗、死磕,至死方休。

然而林语堂也终究算是懂得鲁迅的:“鲁迅与我相得者二次,疏离者二次,其即其离,皆出自然,非吾与鲁迅有轾轩于其间也。吾始终敬鲁迅;鲁迅顾我,我喜其相知,鲁迅弃我,我亦无悔。大凡以所见相左相同,而为离合之迹,绝无私人意气存焉。然吾私心终以长辈事之,至于小人之捕风捉影挑拨离间,早已置之度外矣。”

斯时斯人斯情斯境。不设身处地地站在那个时代,很难理解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鲁迅先生,你又调皮了

原创 谈艺录 2016-09-25 19:50

今天是鲁迅先生的诞辰纪念日,我们打从中学就背鲁迅的书,一直认为鲁迅像毛爷爷说的“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这简直是位战士啊,太硬了,小个子,又脾气倔,干巴巴的,没意思。

鲁迅先生在他的集子《彷徨》里写过一首诗,全诗是:“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 ,荷戟独彷徨。”鲁迅自称是一小卒子,小卒子也罢,大将军也罢,不管怎么样,总归是背着长枪大戟四处冲杀的,于是,我们又觉得他是硬梆梆的,没温度,像石头,或者钢铁什么的。

甚至鲁迅还对他的论敌们说过一句话,叫“一个也不放过!”,这斗争的劲头,硬到铁血!于是,鲁迅就是硬骨头,鲁迅就是干吧吧,这样的印像,真正深植脑海!

直到有次翻《鲁迅全集》找到那首《我的失恋》,对鲁迅的感觉才豁然一新,诗很长,录一点:

我的所爱在豪家;想去寻她兮没有汽车,摇头无法泪如麻。爱人赠我玫瑰花;回她什么:赤练蛇。从此翻脸不理我。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罢。怀鲁迅,先生遗风真名世,千古谁堪伯仲间

回礼物回出来赤练蛇,绝对够调皮,管他是不是疯刺别的诗人,但总算看到个调皮的鲁迅了,鲁迅也是活的鲁迅了。

鲁迅是人,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真感情的,他自己就写诗说过“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答客诮》),对子女没有感情的人不一定是真的豪杰,怜爱孩子怎见得就不是大丈夫呢?你知不知道在山林里兴风狂啸的老虎,还时时回过头来看顾小老虎呢。这比喻,调皮而贴切。可见鲁迅反观自己之时,他自己也认为自己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并不“硬”,甚至有时候还有点“软”。但举小老虎的例子,是调皮着说道理。

怀鲁迅,先生遗风真名世,千古谁堪伯仲间

直到后来翻《两地书》,更找出点鲁迅有人情味的地方。

《两地书》第一集中的最后一封信的最后一句话,鲁迅说:“天只管下雨,绣花衫不知如何?放睛的时候,赶紧晒一晒罢,千切千切!”这还正常,好玩的是鲁迅在信的末尾写下的日期是:“迅。七月二十九,或三十,随便。”(据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版《鲁迅全集》,下同)

嘱咐晒衣服自然是生活小事,不好玩,好玩的是最后那个“随便”,管他是哪一天呢,反正就这两天,这是文人的调皮,情商不足的理解不了。

他跟许广平才开始通信时,许广天问他遇到人生困境怎么处理,他回信了,说

走“人生”的长途,最易遇到的有两大难关。其一是“岐〔歧〕路”,倘若墨翟先生,相传是恸哭而返的。但我不哭也不返,先在岐〔歧〕路头坐下,歇一会,或者睡一觉,于是选一条似乎可走的路再走,倘遇见老实人,也许夺他食物充饥,但是不问路,因为我知道他并不知道的。如果遇见老虎,我就爬上树去,等它饿得走去了再下来,倘它竟不走,我就自己饿死在树上,而且先用带子缚住,连死尸也决不给它吃。但倘若没有树呢?那么,没有法子,只好请它吃了,但也不妨也咬它一口。

坐下,睡觉、夺他人的食物都不好玩,好玩在于:我就自己饿死在树上,而且先用带子缚住,连死尸也决不给它吃。甚至没有法子时,还要咬老虎一口。

解释好的说鲁迅骨头硬,斗争精神强,但这个饿死自己在树上的法子,或者咬老虎的法子,既透着决绝,也透着调皮。

再有,许广平在两地书里曾强调鲁迅发誓不许对其他女学生“多看一眼”,因为自己就是鲁迅先生的学生,生怕再出一个许广平,鲁迅的回答是,发誓以后将“目不斜视”,这显然又是那个调皮的鲁迅在说话,完全是萌萌哒的节奏。

两地书里还有:鲁迅在厦门大学当教授的时候,许广平不在身边,两个人还在热恋期间。鲁迅住教员楼,楼上没厕所,于是鲁迅“每每在半夜的时候,跑到楼下,找一棵树,草草倾泻,了事。”把这样的事写在两人的通信里,调皮得有点过份。再有一次鲁迅受了伤,不能下楼,晚上要尿,就找来了一个瓷壶尿尿解决,这很正常,但好玩的是,他不想去厕所倒尿,于是“看夜半无人时,即从窗口泼下去。”他自己还替自己辩解说“虽然近于无赖,但学校的设备如此不完全,我也只得如此。”调皮的老头啊,幸好楼下无人。

读到这里,你还认为鲁迅是那个木刻版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鲁迅吗?

怀鲁迅,先生遗风真名世,千古谁堪伯仲间

还有一篇文章,鲁迅的调皮,可以全然写在纸上,是1925年写的《立论》,发表在《语丝》杂志上:

一家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合家高兴透顶了。满月的时候,抱出来给客人看,——大概自然是想得一点好兆头。“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他于是得到一番感谢。“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做官的。’他于是收回几句恭维。“一个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他于是得到一顿大家合力的痛打。“说要死的必然,说富贵的许谎。但说谎的得好报,说必然的遭打。你……”“我愿意既不谎人,也不遭打。那么,老师,我得怎么说呢?”“那么,你得说:‘啊呀!这孩子呵!您瞧!多么……。阿唷!哈哈!He he!he,hehehehe’”

这样的调皮,绝不是小聪明,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鲁迅是个调皮到九段级别的大师。

谨以此,纪念鲁迅先生诞辰135周年!

怀鲁迅,先生遗风真名世,千古谁堪伯仲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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