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碑,能透視人的靈魂,這自是一種近似神話的傳說。然而很長一段時間,它存在於內丘民間,並由內丘向四外擴散開去。

  這座立於至元五年即公元1268年春天,距內丘縣城數十里外山中的“國朝重修鵲山神應王廟之碑”,其原有名字漸漸不爲人知,“透靈碑”——這個由傳說衍生出的帶着神祕色彩的名字反倒爲人悉知和接受,就像相信內丘扁鵲廟是神醫扁鵲長眠之地,人們相信位於廟門前的這座透靈碑,不可等閒視之。

  清朝舊志中保存的顏天翼資料。

  1.天道

  太醫馮天翼一直有個心願,就是將姓氏由馮姓恢復爲顏姓。

  這大概亦是他祖父生前的夙願。

  顏家祖上雖爲官宦之家,卻並非以懸壺濟世爲業。祖父顏再思四歲時遭遇兵亂,與家人失散,被好心的馮醫生收留。以後他做了馮醫生養子,改姓了馮,還跟馮醫生學了醫。接下來結婚生子,他的三個兒子“皆踵父業”,也都學了醫。

  天翼來到人世就接受了家庭的薰陶。“醫之有益於世尚矣”,天翼“狀貌魁梧,資稟聰悟”,從記事起,最讓他着迷的是神農氏嘗百草救民疾苦,軒轅氏與岐伯問答至道。歷代以醫名世的人很多,留下的故事很多,其中給他影響最大最深的當數被人稱爲神醫的扁鵲。祖輩父輩的言傳身教,又使他懂得“奇傑之士,遇時平主聖,則坐與廟朝,爲卿爲相,以福天下;其或生不遇時,材無所施,往往隱於醫流,蠲痾起廢,拯羸劣,獲安全,躋之壽考之域。顯晦雖殊,原其用心之仁,則一也”。

  還是個少年的時候,他就掌握了精湛的醫術。“年始冠,病者不擇貧富,以藥療之,應時而愈”,不是每個從醫者都能做到的,他做到了,跟得天獨厚的家教有關,也跟天生“酷愛道家之學”有關。

  醫道即天道。生活中,天翼似乎觸摸到了天道。他醫術高明的名聲漸傳漸遠,診治的經驗和閱歷愈來愈豐富,他的見識在思想的碰撞下和不斷的自省中提高。

  然而另一種無法控制亦無法預見的推動社會向前的天道,如滾滾洪流,此時向他衝擊而來。

  蒙古人衝殺而來,一個改朝換代的大時代正暴風驟雨般呼嘯而來。

  他是金人,他又是漢人,對走向末路的金王朝他沒有多少感情,亦未抱有重振雄風力挽狂瀾於既倒的希望。金人與蒙古人對決,勝負已經註定,凡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在動盪不安的旋渦中,他唯有順應天道。

  天道註定,每個人都有一份屬於自己的天職。他隱隱能夠感覺得到,天道不迷不失,他便能守護住自己的天職。

  重修鵲山神應王廟之碑碑身。

  2.天職

  任何時候,一個醫生的天職,都是治病救人。

  金哀宗完顏守緒開興元年,元太宗窩闊臺四年,公元1232年,馮天翼被蒙古將軍貴曲乃攬入幕下。

  由此一扇視野更加開闊的窗推開了,他登上了一個更大的展露才華施展技藝的人生舞臺。

  貴曲乃病了。叫了四個醫生看。可看了等於白看,四個人都治不了。近乎絕望之際,貴曲乃想到了馮天翼。

  命運之神同時向兩個人露出會心的微笑。馮天翼開出一劑藥,貴曲乃喫下去,病情立刻好轉了。

  信任在彼此之間於是建立起來。馮天翼的醫術亦從此之後在蒙古人中得到廣泛認可。

  又過了一年。天興三年,公元1234年,金朝滅亡,馮天翼北上,認識了元憲宗蒙哥。彼時蒙哥尚未登基,素聞天翼之名,將天翼留在身邊。登基後,蒙哥任命天翼爲太醫使。“自是日侍左右,凡有事於諸神,降香嶽瀆,輒使代行”,此時馮天翼的身份已非一般醫生可比。

  天翼清楚,他之所以能走到這一步,個人能力之外,機遇亦是重要因素。所以機遇來了,他從不放過,該出手時必出手,這是他職責所在。每一次機遇,他都視之爲對他醫術和醫生天職的一次考驗和挑戰。

  隨後又發生了一件影響很大的事情。

  這一次給他帶來考驗與挑戰的是五十三歲的莊聖太后,她是蒙哥和忽必烈的母親。她病了,起初像往常一樣走着看病的程序,最終“尚醫十三輩視之無功”。又是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又是天翼出手,治癒了。

  一時轟動朝堂上下,尚不僅僅於此,還在於天翼的謙遜厚道,追究責任時他能和大家一起承擔,獎勵來了他不獨食,他會說“藥雖臣用,議決衆人”,他會與大家一起分享榮譽。

  醫者,仁也。醫者要有一顆生仁生愛之心,悲憫之心。天翼知醫者的本分,亦知醫者的角色定位,無論是元憲宗蒙哥還是元世祖忽必烈,問天下利疚,他知無不言,如問以國政,他則“謝不能”。亦因之他能做到“在朝二十年,小心慎毖,無纖介之失”。

  於天翼而言,仁愛,悲憫,不負天職,亦全天心。

  3.天心

  天心,是可以通達醫者之心的。反之亦然。

  元憲宗四年,公元1254年,太醫馮天翼64歲,他把改回姓氏的想法報告給了朝廷,很快獲得允准。

  我還是原來的我,同事和朋友熟識的馮天翼這個名字,此後將由顏天翼取代。他叮囑兒子們說,馮氏待顏氏不薄,顏氏要厚待馮氏,“歲時致祭馮氏,禮與顏氏,均不忘舊恩也”。

  這年春天,太醫顏天翼的退休申請亦得到朝廷允准。

  朝廷同時還允准了他退休後到邢臺安度晚年的請求,並下詔賜宅賜田,特命他提點太醫院,主持鵲山神應王廟事務。

  神應王扁鵲是顏天翼心中的一座豐碑,是所有醫者敬奉的楷模。

  扁鵲死後葬於內丘鵲山,“數有靈應,或入宵寐,或降藥餌,皆能愈人奇疾”。漢唐以後,像而祠之。五季之亂,數經殘圮。周顯德中重修之,是時碑刻已有王稱,未知封自何代。宋嘉祐初,仁宗賜號神應。宋神宗時,數年不登,禱之即應,命以歲時醫流民庶所獻,不歸公帑,專以奉神,重檐密廡,嶷然可觀。

  金明昌元年,公元1190年,亦嘗修之,而皆非朝命,一經劫火,焚蕩無餘。元光二年,公元1223年,地方官吏出面重葺舊基,以官事牽制,半途而止,殿未瓦而止,四方祈禱者,但爲位以祭。

  蒙古人入主中原,忽必烈關心邢州政務,重修扁鵲廟早是忽必烈一個願望,此前他嘗遣使致祭祠所,聽說其現狀,默有崇起之意。

  還有誰比顏天翼更合適?

  顏天翼主持此事,忽必烈大力支持。

  餘生能與扁鵲爲伴,做事,可謂圓滿。然而正當顏天翼這樣想着,着手做着,他的生命卻走到了盡頭。“既受命,鳩材募工,從事匪懈。無何,志願未遂而遽爾雲亡”,顏天翼應該是帶着深深遺憾走的,他將未竟事業交給了兩個兒子。“長子伯祿,繼志述事,克成厥終。次子伯祥,承奉御側,奏乞勒貞石詒後世”。

  至元二年,公元1265年,顏天翼去世九年之後,朝廷賜諡“康翊”。

  至元五年,公元1268年,春天,一座“國朝重修鵲山神應王廟之碑”在重修的扁鵲廟門前建立。其體量,與大名大觀五禮之記碑和真定城裏的李寶臣紀功碑比,不算高大,但在瞻仰過此碑的每個人心中,是真正的一座豐碑,不僅因爲此碑撰文、書丹和篆額的人匯一時之盛,亦因它承載了人間對高尚的醫術醫道的尊崇。

  (照片均爲燕趙都市報記者劉學斤攝)

  ◎本文主要參考資料:邢臺縣志,光緒三十一年刊本;元史,中華書局1976年版;全元文,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

  (統籌/執筆 燕趙都市報記者 劉學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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