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的苦痛和烦闷，不大不小、彼此交织，足以令我们伤痕累累。每个人都被困其中，不能幸免。然而，我们总是比想象中更脆弱，又总是比想象中更强韧。也许，生活的真谛恰恰在于，懂得何时该珍惜，何时该视而不见。

　　《老爸乔治的烦恼》中，刚退休的乔治遭遇了一系列麻烦。身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斑点，他怀疑自己得了癌症；女儿要结第二次婚了，这次的新郎似乎依旧不是合适人选，儿子甚至打算带一个男人回家参加婚礼；临时取消露营计划提前回家，竟撞见了妻子和前同事的婚外情……

　　眼看着生活就要分崩离析，乔治的精神也快要垮了，一切还会好吗？

　　by Robin

　　/ 1 /

　　乔治到家的时候，感觉平静多了。

　　他正想烧水，发现有把椅子倒在地板上。他弯腰把椅子扶起来。

　　他马上想到幽灵船，灾祸发生时一切就像这样，吃了一半的肉，没有写完的日记。

　　然后他掐住思绪。只是一把椅子而已。他把水壶装满水，插上插头，然后双手平放在福米卡牌工作台上，缓缓吐了口气，让那些疯狂的念头溜走。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些声音从头顶的什么地方传来，就像有人在挪动沉重的家具。他起初以为是简，但那是一种他以前从未在家里听到过的声音，一种有节奏的撞击声，几乎很机械。

　　他差点叫出声来，随即又决定忍住。他想先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然后再出声露面。他或许正需要一点惊奇呢。

　　他走进过道，开始上楼梯。他到达楼梯顶端时，发现那声音出自某个卧室。

　　他走下楼梯平台。凯蒂（女儿）原来住的卧室是关着的；他和简的卧室的房门半掩着，声音就从这里传来。

　　他扫了一眼周遭，发现柜子上的水果碗里有四个大理石蛋，便拿起那个黑色的握在手里。这不像一件武器，不过相当沉实，握在手里有安全感。他掂了掂大理石蛋，让它沉沉地落回手掌。

　　他很有可能撞见一个吸毒者在翻找抽屉。他应该害怕的，但上午的事情好像已经耗尽了他的恐惧。

　　他走近房门，轻轻推开。

　　两个人在床上做爱。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别人做爱—在现实生活中。这事看起来并不美好。他的第一反应是赶紧走开，以免尴尬，但随即想到这是他的房间、他的床。

　　他正想大声问这两人到底在搞什么鬼，却发现他们是两个上了年纪的人。然后那女人又发出他在楼下听到的那种声音。而且她还不是一个寻常女人，她是简。

　　那男人在强暴她。

　　他举起握着大理石蛋的拳头往前走，但她说：“对，对，对，对。”现在他看清了，那光着身子趴在她两腿间的男人是戴维·西蒙兹（前同事）。

　　屋子毫无预警地倒向一边。他退后抓住门框，才没有跌倒。

　　时间过去，但过去了多久很难说。大概五秒到两分钟之间吧。

　　他觉得很难受。

　　他把门拉到原来的位置，扶着楼梯栏杆稳住自己，然后把大理石球轻轻放回碗内，等着房子回到原来的角度，这房子就像大船漂荡在长长的波浪上。

　　等房子恢复如常，他走下楼梯，拿起背包走出前门，把门关上。

　　他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就像他躺在铁轨上，听到特快列车从上方驶过的声音。

　　他开始迈步走。走路很好，走路可以让脑子清醒。

　　一辆蓝色旅行车从他身边驶过。

　　这时，人行道往一边倾斜。

　　他在一根灯柱下停住脚步，弯腰呕吐。

　　他保持姿势，以免弄脏裤子，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旧纸巾擦嘴。

　　当街扔纸巾总归不太好，他正准备把它收回口袋，不料背包忽然歪向另一边。他伸手去抓灯柱，却没抓着，整个人滚到了树篱里。

　　他被狗吠声惊醒时，正梦着在纳茨福德南部M6公路上的休息站买农家派和水果沙拉。他睁开眼睛，瞪着一大片镶嵌在枝叶间的阴沉天空。

　　他瞪着阴沉的天空看了好一会儿。

　　他花了几秒钟去想要如何指挥自己的四肢。他想明白后，拿走头发上的一根细枝，松开胳膊上的背包，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街道另一边有个女人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好像他是野生动物园里的动物。他数到五，深吸一口气，提起背包背到肩上。

　　他试着迈出一步。

　　他又迈出一步，不那么小心的一步。

　　他能行。

　　他开始朝大马路走去。

　　/ 2 /

　　乔治坐上一辆进城的巴士，住进教堂旅馆。

　　他向来不喜欢住昂贵的旅馆，主要是因为小费。给谁小费？在什么情况下给？给多少？有钱人要么天生知道这些，要么根本不在乎是否冒犯底层人。像乔治这样的普通人出手不当的话，最后吃到的炒鸡蛋上肯定会有口水。

　　然而这一次，他没为这种琐事心烦，因为他还处在震惊当中。过一会儿就会有不快的感觉，他对此很确定。但眼下，处在震惊当中还挺舒服。

　　“你的信用卡，先生。”

　　乔治拿回卡片，插进钱包。

　　“你的房间钥匙。”接待员对一名正在晃悠的行李员说，“约翰，带这位霍尔先生去他的房间吧。

　　“我自己能找到。”乔治说。

　　“三楼。左转。”

　　上楼后，他把背包里的东西倒在床上，然后把衬衣、毛衣和长裤挂到衣柜里，把内衣叠好放进下面的抽屉，把小物件从包裹里取出来，整齐地摆到桌上。

　　他上厕所，洗手，用一条特别松软的毛巾擦手，然后把毛巾方方正正地晾回烘干架。

　　他对眼前的环境适应得很好。

　　他从卫生封套里取出塑料酒杯，拿出迷你酒吧里的一小瓶威士忌倒在里面。他又拿来一包KP花生，站在窗前就着花生喝酒，目光扫过乱糟糟的屋顶。

　　再简单不过了，住几天旅馆。然后再租个地方住，或许租市内的公寓，也可能是乡下的小房子。

　　他把威士忌喝光，又往嘴里塞了六粒花生米。

　　那之后，他就自己过生活了，他可以自己决定做什么、去看谁、如何打发时间。

　　客观来看，这也是一件好事。

　　他把吃了一半的花生的袋口卷起来，放到桌上，然后冲洗杯子，用免费纸巾擦净，放到水槽旁。

　　十二点五十二分。

　　吃点午餐，再散散步。

　　/ 3 /

　　宿醉对驱除乔治心中烦忧的效果，几乎和酒精本身差不多。

　　二十出头的时候，他偶尔也贪杯，但不记得曾喝成这样。他的眼球和眼窝之间仿佛有沙子在揉搓。他吃了两粒布洛芬后又呕吐了，便明白只有等着疼痛自行消退。

　　他不想洗澡，但睡觉时尿湿了。他还在门框上撞破了脑袋。他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觉得自己和前一天在站台上看到的流浪汉差不多。

　　他拉上浴帘，打开热水龙头，闭着眼睛脱去衣服，走到水柱下，轻轻地在头皮上搓揉洗发液，然后像烤肉串一样慢慢转身冲洗。

　　他走出淋浴间后，才想起所有毛巾都是湿的，于是闭着眼睛摸到卧室，从背包里抽出自己的毛巾轻轻擦干身体，然后小心地穿上一套干净衣服。

　　他想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地待两个小时，但他需要新鲜空气，需要甩开这一团糟。

　　他把湿毛巾放进浴缸，挤点牙膏刷牙，用凉水漱口。

　　他收拾好背包，然后发现没法弯腰，只好躺在地毯上系鞋带。

　　他想过把床铺好，但藏起污渍似乎比任由其暴露更恶劣。不过，他还是拿了一张湿厕纸把浴室外面墙上的血迹擦掉。

　　他再也不能住这家旅馆了。

　　他穿上外套，检查有没有落下钱包，然后坐了几分钟积蓄力量，把背包背到背上。背包里好似装了砖头，他在去往电梯的半路上不得不停下来靠着走廊墙壁，等待血液回流到脑部。

　　到了大堂，接待台后面的男人欢快地问候他“早上好，霍尔先生”，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他们有他的信用卡信息。他不想告诉他们他在房间里做了些什么，也不想瞒着不说。他不想摇摇晃晃地站在接待台前，脑袋上还顶着一个神秘的伤口。

　　门童为他打开大门，他走进早晨的喧嚣和明媚中，迈开步子。

　　空气中充满了种种故意要考验他胃部承受极限的气味：汽车尾气，早餐，香烟，漂白剂……他用嘴巴呼吸。

　　他要回家，要跟人说说话，而简是唯一可以说话的对象。至于卧室里的那一幕，以后再说吧。

　　老实说，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坐巴士比解决卧室里的那一幕难多了。步行五分钟到车站，简直像翻越阿尔卑斯山；巴士来了之后，又和三十个不太干净的人挤在狭窄的空间里，狠狠地颠簸了二十五分钟。

　　到达村里后，他在车站旁的长椅上坐了几分钟，为的是酝酿勇气，也等着脑袋里突突突的血脉涌动缓和下来。

　　他该如何说呢？正常情况下，他绝不会向简承认他快要发疯。但在正常情况下，他也不会发疯。他希望自己的邋遢样子会引发怜悯，无须解释太多。

　　他站起来，背起背包，深吸一口气，朝家里走去。

　　他走进前门，她正站在厨房里。

　　“乔治。”

　　他把背包卸在楼梯旁，等她走进过道。他想尽量减轻疼痛，说得很轻：“我想我快要疯了。”

　　“你去哪儿了？”简说得很大声，或许只是听起来很大声，“我们担心死了。”

　　“我住在旅馆里。”乔治说。

　　“旅馆？”简说，“但你好像……”

　　“我觉得……嗯，我刚刚说了，我可能……”

　　“你脑袋那里是怎么了？”简问。

　　“哪里？”

　　“这里。”

　　“哦，这个啊。”

　　“对，这个。”

　　“我摔倒了，撞到门框。”乔治解释。

　　“门框？”

　　“在旅馆里。”

　　简问他是否喝酒了。

　　“喝了，但撞脑袋的时候还没喝。抱歉，小声一点好吗？”

　　“你为什么去住旅馆？”简说。

　　事情不应该如此，他才是那个宽容大度地把某些问题撂到一边的人，他才是有权质疑的人。

　　他的脑袋疼得厉害。

　　“你为什么没去康沃尔？”简说，“布莱恩一直在打电话，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我得坐下来。”他走进厨房，拖过来一把椅子，椅子在瓷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他坐下，撑着前额。

　　简跟过来。“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你在……”他差点说出来，主要出于怨恨。幸好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用词。性行为就像上厕所，不是拿在嘴上谈论的，尤其不能在早上九点半的厨房里谈论。

　　他拼命地想，还是想不出该怎么说，而那一幕又在心头浮现，那个男人的阴囊，她松弛的大腿，他的臀部，温热的空气，声声的呻吟。他觉得腹部像挨了一击，非常、非常不舒服，当中有恐惧，有恶心，还有这两者之外的某种感觉，跟他望向窗外、发现这屋子被海洋包围时的感觉一样令他不安。

　　他不想搜肠刮肚了。如果他把这事讲给另一个人听，他永远都摆脱不了那一幕。想到这一点，他又觉得轻松。

　　没必要讲给另一个人听。他可以忘记它，可以把它放在心底。如果它安安稳稳藏得足够久，便会慢慢淡化，失去威力。

　　“乔治，你在旅馆里面做什么？”

　　她生气了。她以前也生过他的气。这才是他的旧生活，自在安适，他能应付得了。

　　“我怕死。”瞧，他说出来了。

　　“真可笑。”

　　“我知道可笑，但这是真的。”这么多个早上以来，他在这个早上感到一种从未期待过的温暖。他从未如此坦率地跟简说过话。

　　相关书籍介绍

　　《老爸乔治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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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马克·哈登

　　译者：熊娉婷

　　出品：新经典文化

　　出版时间：2018年8月

　　版权说明：

　　本文版权归新经典公司所有

　　图片来自网络/本期编辑：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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