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很涼,陽光很蒼白,卻因爲有着雪地的反射而明晃晃地刺痛眼睛。雪地沿着山坡的形狀延綿起伏,遠處彷彿是一大片白樺林,有着斑駁的樹影。

“玉珠。”

身後傳來嘶啞粗糙的嗓音。顧徽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果然一隻大白狐慢慢踱到她面前。

“沉藹。”顧徽叫了它的名字,算是打了招呼。

白狐立在她身側,一雙墨綠色細長的眉眼一動不動地盯了她半晌。過了許久,才道:“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爲什麼是變成一隻狐狸?”顧徽沮喪地嚷了起來,“別人穿來穿去,不都是變美女,好歹也是變人樣,爲什麼我會變成一隻……嗚……一隻……”本來想說“畜牲”的,看見沉藹沉暗的眼,也就打住了後面的話。

“你想變什麼?”沉藹一直將她古怪的話置若罔聞,不經意地別過頭去。

顧徽想也不想地答道:“人!女人!”

沉藹身形很有節制地一震,淡淡地重複了一遍,“人麼?”

“唔。”顧徽狠狠地點頭。

沉藹緩緩走開,只道:“玉珠,你可以的,只是還需要一些時間。”

“真的!?”顧徽大喜。

“真的。”沉藹的聲音聽起來無波無瀾。

顧徽只顧着自己高興,跟上沉藹的步子,樂呵呵地追了上去。

這是她顧徽來到這裏變成狐狸——不!據沉藹的說法很有可能是狐仙的第二天。她對於現在所處的環境一無所知,加之沉藹這隻狐狸似乎特別沉默寡言,就更加問不出什麼話來。她只知道,她醒來是因爲沉藹救了她,之後便不由分說地帶着她生活在這一片雪地裏,並且堅持叫她“玉珠”——對於這個奇怪的名字,顧徽並無好感,她之所以接受,是因爲所有穿來的女主不都是無一例外地接受了異世界的新名字麼?況且,在這片雪原裏頭,它可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啊!就算她可能是一隻狐仙,但是她現在慚愧地什麼都不會咧!

“沉藹,我餓了。”在雪地裏走了一天,肚子早就開始造反了,只是不知道狐狸會喫什麼,所以,她一直忍着。

沉藹果然聞聲停了下來,側頭看了看她,安靜地向樹林裏跑去。

它跑步的樣子很好看。顧徽呆在原地欣賞,直到那個白影融入冰天雪地再也不見。

不一會兒,沉藹便叼着東西小跑回來了。

顧徽歡天喜地地迎上去,見了它放在雪地上的東西,轉身就嘔了起來。

沉藹在她身後瞧着,一直沉默。

顧徽好不容易嘔完,扭轉身來,見了地上血淋淋的動物,又回去蹲着再嘔一陣。

沉藹看看地上的東西,一聲不吭地叼起放到遠處,用雪埋了,折回來時,便見顧徽已經嘔完,等在那裏瞧着它。

見它走近,顧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不住。我不喫這些東西。”

沉藹細長的眸子靜靜打量着她。

“我可不可以喫人喫的東西?”顧徽小心翼翼地問。

“你是狐狸。”沉藹淡淡地回答。

“可我覺得我是人!”顧徽又嚷了起來,“我明明腦子裏記得的,我就是人嘛!我還是女孩子!女孩子怎麼可以喫老鼠!?”

沉藹後退一步,眯起雙眼看她,寒意頓生,只很慢很慢地說道:“玉珠?”

“好吧。”顧徽很快妥協,“我是玉珠。”

去死!顧徽在心裏罵它,該死的狐狸,非要逼她承認自己是隻狐狸,還叫“玉珠”!?玉珠?想想就肉麻,狐狸起個這麼女氣斯文的名字做什麼?可是,誰能告訴她,老天爺爲什麼要她活在一隻狐狸體內,還要命地保留了一個人類的記憶?

顧徽瞧了瞧沉藹的臉色已經有些緩和,繼續出神——如果說玉珠是狐仙,那麼這隻大狐狸也該是狐仙吧。她記起它對她的反應,三八地想,玉珠和沉藹是情人麼?若真的是,她應該讓它明白她不是它要的那個玉珠。顧徽從來就是這樣的性子,思量之後,她就又大着膽子輕輕地問:“請問,玉珠……是誰?”

沉藹緩緩側過頭來,果然目光復又森然。

顧徽尷尬地笑笑,“可我是真的不記得了。”

沉藹專注地凝視着她,墨綠色的眸子幽亮如一方翡翠,瞳孔漸漸收緊。

顧徽開始後悔自己方纔的口不擇言,卻聽見它冷冷地答道:“你會記得。”

“嗚——”顧徽低聲悲鳴,她怎麼可能會記得?這隻狐狸真的是固執得要命!

兩隻狐狸互相對望,都不再說話。

顧徽聽着呼嘯的風聲,望了望茫茫的土地,低頭沉思了許久,這才抬起頭瞧着沉藹的身影,又想了想,才鼓起勇氣繼續說道:“對不住。可我覺得有些事情還是先講清楚比較好。”

沉藹的視線漸漸凝集她的臉上。

“你叫做沉藹吧。”顧徽緩緩地說,臉上有淺淺的笑意,“我其實不記得你,不,是不認得你。我以前叫做顧徽,我以前是人的,只是不知道爲什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直認真地看着沉藹的臉,它雖身披白雪,臉色如寒冰般森然,整個身形卻漸漸緊繃了起來。雖然看在眼裏,她還是不緊不慢地接着說了下去,“沉藹,你不明白麼?我不是玉珠。至少,不是你要找的那個玉珠。我雖佔了它的身軀,卻只剩一個空殼而已,已經不是它。”

沉藹的臉色立即變得非常難看。

顧徽輕輕說道:“你會等它回來。我也希望它回來,然後我可以回到我原來的世界裏去。但是,在這之前,我就是我,我叫做顧徽。你不能把我全當做它,這對它不公平。”

沉藹的眼睛在這時忽然直直地望進她的眸子裏去,冷冷地如犀利的冰刀刺入她的眼底,狠狠地彷彿要看透什麼。

顧徽不太能體會它的悲傷與絕望,只好靜靜地待著,任由它在她的眼中探索。

良久,沉藹都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顧徽柔聲說道:“我也不想這樣佔着它的身體,可我也不想死在這裏。沉藹,你願意怎麼做?”

她已經跟它交了底。如果,沉藹不能忍受她這樣的身份,她可以離開。只是,沉藹會願意見玉珠的軀殼離開麼?雖然只是軀殼,但畢竟也只是軀殼而已。所以,沉藹自己的感覺很重要,所以,決定權交給它。

沉藹眯起雙眼,仰頭望着天空,不去看她。顧徽沿着它的視線望去,看見它尖尖的下巴,和一大片淡藍色的天空。頭頂上忽然傳來低啞的聲音,“我……再想想……”

“好吧。”顧徽答道,又試探性地瞧了瞧狐狸的臉色,“沉藹,我餓了。”

沉藹側頭看她,眼睛危險地眯起。

顧徽後脊一涼,還是壯起膽子賴皮起來,“你還沒想好,可是,我的肚子早就餓了!”

沉藹看她良久,終於轉身沉默地走開。

顧徽在它身後揮揮小爪,笑道:“不要老鼠哦!也不要小鳥,不要兔子,不要……”

沉藹回頭盯着她,顧徽乾笑兩聲,立即停止羅嗦。沉藹於是又往前走,顧徽趕緊叫道:“燒雞!我喫燒雞就好!”然後迅速躲到一邊不敢看它可能投來的可怕眼神,一面想,估計玉珠沒有她這樣難伺候吧!她不敢看沉藹的樣子,也不知道它到底聽見沒有——她想喫燒雞呀!

沉藹一離開,顧徽便百無聊賴起來。她舉頭望了望一會兒清朗一會兒風雪悽迷的天際,又環顧了一圈毫無區別的雪地,考慮到自己的認路能力,她決定在方圓百米的範圍內走走。

風吹在身上還是有些冷的,畢竟沒有喫東西嘛,血糖會低,能量不夠。顧徽小心翼翼地活動着,一面想,蘇滌素呢,她不知道怎麼樣了?還有老媽的紅包啊,如果她不在,滌素應該會幫忙封給她的吧。可惜了,那件大衣……不對!現在剝了她的皮都可以做大衣了。唉——

沉藹隔了很久纔回來。

大概因爲變成了狐狸,顧徽覺得眼力好了很多,嗅覺也更加靈敏,所以在沉藹其實還是一個小白點的時候,她就很快地認出了它和燒雞,高高興興地迎了上去。

沉藹卻走得有點慢,身上積滿了厚厚的雪,嘴裏叼着一隻紙袋,有誘人的香氣溢出來。它走得近了,見了她,身子微微一抖,雪就簌簌地落下。

耶!燒雞!顧徽愉快地圍着沉藹——其實是燒雞——繞了幾圈,笑吟吟地問:“給我的?”

沉藹冷冰冰地把紙袋丟在地上。

嘿嘿。顧徽覺得有點屈辱的感覺,不過,還是先填飽肚子要緊。她湊上去,拔開紙袋,一面道:“你教我怎麼偷燒雞好不好?下次我自己去!”說完,抬頭問它,“要不要來一點?”

沉藹不屑地扭過頭去,蹲在一旁,漠然地望着遠處的樹林。

不知道沉藹的不屑是衝着燒雞,還是衝着她說要自己去偷燒雞的主意,反正它不喫拉倒!顧徽樂呵呵地大快朵頤去了。

沉藹瞥她一眼,不經意地長長換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倦意,沉暗的墨綠色眸子靜靜地望着遠方,很久沒有動彈。

本文來自小說《陌上年少(不只是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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