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長沙市原出版局長周賢樸在他的《從黃泥街到定王臺——陽光下的坎坷路》一書中寫道:“因爲黃泥街的問題,時任副省長唐之享帶我們相關人員到北京去,被中央領導談話,其實是挨一頓臭罵,十幾個人灰頭土臉地回到長沙。沒想到三十年之後,近在咫尺的黃泥街異軍突起,延續了南陽街昔日文脈,成爲長沙書市中心。

黃泥街是長沙市中心一條很小卻很有名的老街,位於五一大道和蔡鍔中路交界的西北角。在電子地圖上,如果不把比例尺放到最大,你就很難找到它。

土味路名+頂級地段,稍顯奇幻的組合,透出幾分“大隱隱於市”的味道。別看它如今只是一條略顯落寞清冷的“背街小巷”,當年也曾風光無限聲名遠播,讓一批人成功實現了自己的財富夢想進而實現階層躍遷,更留下幾多讓人拍案驚奇津津樂道的江湖傳說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這裏是著名的二渠道書市,曾位列全國四大書市之首——無論規模,還是知名度,都首屈一指。所謂“二渠道”,就是國有新華書店和外文書店銷售系統以外的民營渠道,即各地的圖書批發市場和民營書店銷售系統。

黃泥街舊事:冒名金庸古龍武俠小說是如何誕生的?

老長沙都有印象,解放前後,與黃泥街僅一街之隔的南陽街,曾一度是長沙城有名的書市。這裏聚集着不少書店和經營文化用品的店鋪,成爲市民購書的首先之地。後來,隨着三聯書店的遷出以及五一路(現五一大道)於1952年5月建成貫通,南陽街被攔腰截成兩段,文脈似乎也被切斷,書市日漸式微,淡出人們視線。

世事難料。沒想到三十年之後,近在咫尺的黃泥街異軍突起,延續了南陽街昔日文脈,成爲長沙書市中心。

據一些業內人士回憶,黃泥街書市最初是由部分書商自發形成的版權交易市場。1982年,蔡鍔中路黃泥街口冒出一家報刊零售地攤,隨後湖南省文聯創辦的《紅娘報》在黃泥街總髮行,一些書商漸漸聚集於此。經過六年的發展壯大,至1988年,黃泥街上領證掛牌的各類書店達188家之多,生意紅紅火火。

進入九十年代,黃泥街書市邁入鼎盛時期,風頭一時無兩。書店總量突破200家,並保持持續增長的穩定態勢,最多時達286家,人氣旺盛,成交火爆。不僅數百米的街道兩旁全是密密麻麻的個體書店,還輻射到周邊的文運街、寶南街、南陽街和邵陽坪巷等街巷。

每天開市後,但見熙來攘往的人羣中,操着各地口音的書販子和淘書人,肩背手提行色匆匆,穿梭於各家書店之間,蔚爲大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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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各種各樣的書刊應有盡有:高雅的,通俗的;正版的,盜版的;武俠、言情、文藝、歷史、社會……琳琅滿目,令人眼花繚亂。其中最好銷的,當屬那些封面花裏胡哨、內容調人口味的通俗類雜誌。常常是剛一上架,就被天南地北的買家搶購一空。不誇張地說,當年各地街面地攤上,還有火車車廂裏兜售的此類雜誌,一多半都是從黃泥街批發出去的。

此外,打着“金庸”“古龍”等大家旗號的各種冒牌武俠小說,也十分暢銷。箇中原因,固然與當時全民“武俠熱”密不可分,亦由資訊不發達所致。很多人只聞金庸與古龍大名,卻並不知道金庸到底寫了幾部武俠,也不清楚古龍何時封筆哪年去世。他們只要見到“金庸”“古龍”這等金字招牌,就有拿來一讀的強烈衝動。

爲了提高身價,這些書可謂煞費苦心。瞞天過海的小把戲,在書封上顯現無遺。其中花樣,大致有三。

第一種,標稱“金庸新著”“金庸鉅著”“金庸大作”,大玩文字遊戲——不把眼睛擦得雪亮,就是分分鐘入坑的節奏。這種自作聰明而又暗藏玄機的表述方式,真讓人哭笑不得。其潛臺詞簡直就是一份妥妥的免責聲明:我都說了作者名叫“金庸新”“金庸巨”“金庸大”,你卻偏認爲是“金庸”,不好意思,這可是你自己的事情,怪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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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種,署名“全庸”“金康”“吉龍”“古尤”,走形似路線,玩的是“連連看”,同樣讓人一不小心就看走眼。爲了達到更好的以假亂真效果,這本《魔女江湖》故意將書名和作者幾個字的字體設爲行書。這樣一來,“全庸”的“”字,就和“金庸”的“”字,看上去更爲接近而難以區分。這一招,在後來許多傍名牌的山寨產品廣告中,更是屢見不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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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種,不同於前兩種心機滿滿的套路,不再遮遮掩掩躲躲藏藏,費盡心思玩那些彎彎繞的遊戲,而是直截了當地冒名頂替,被你識破算我輸,倒也爽氣。許是“金庸”“古龍”的名頭太響容易樹大招風,署他倆之名的僞書相對少見;而蕭逸、臥龍生、柳殘陽、司馬翎、諸葛青雲等二三流武俠作家,往往成爲被仿冒的高頻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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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看看某舊書交易平臺上,古龍僞作《龍蛇神斧》一書的相關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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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很多買家其實並不在意這些。相反,他們往往樂得揣着明白裝糊塗,看破而不說破。只要標題吸睛內容抓人,我管你真的假的,好銷就行,賺錢纔是硬道理。

黃泥街舊事:冒名金庸古龍武俠小說是如何誕生的?

湖南本土作家何頓,曾於2010年出版過一本名爲《黃泥街》的長篇小說。書封上印着這樣一些文字(見圖片紅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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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確實。作爲一名書商,沒去過黃泥街,就算不上一個合格的老闆。在圈內,這是一件很丟份的事兒。

最末一句話,給人印象尤其深刻:

那時候,印書就像印鈔票啊!書老闆們感嘆說。

有這麼誇張嗎?很多人將信將疑。

別說,還真有。

2014年,一名原黃泥街書老闆在接受當地都市報記者採訪時透露,當年自己一間主要經營文藝類書籍的小店,每天毛利能達到三到五萬

每天毛利三到五萬,這一年下來能淨賺多少,只怕是賺腫了吧?唉,咱也不知道,也沒機會問。

事實上,當年發家致富的黃泥街書商,並不在少數。運氣好的話,賺個幾千萬,一舉走上人生巔峯,也不是沒有可能。

顯然,光靠規規矩矩賣書,恐怕很難賺到這麼多錢。要賺大錢,還得靠做書。用現在的話來講,就是打通全產業鏈,從買書號到定選題,從找寫手到印刷直至銷售,一條龍作業,從頭喫到尾。只有這樣,才能實現利潤最大化,賺到盆滿鉢滿。

黃泥街的書老闆中,不乏這種路子野的狠角色。

對他們而言,搞定這條產業鏈中的各個環節,並不十分困難——無非就是關係和鈔票嘛。其中,最容易也最省錢的環節,或許就是找寫手

精明的書商將目光瞄準了在校大學生,因爲他們夠廉價,性價比極高。通常,書商給到學生的報價,是每個字五分錢左右。

河西,嶽麓山下,長沙某高校。這裏,有着全省乃至中南地區最大的中文系。一個年級就有兩百多學生,全系共一千多人,給了書商了巨大的選擇餘地。往往英雄帖一出,很快應者雲集。書商可以篤定地挑挑揀揀,價格低、文筆好而又出活快的,自然更受青睞。

窮學生們大多都很珍惜這樣的機會。畢竟,如果能攬到寫武俠的活兒,就可以掙個好幾千。這對當時每個月生活費只有幾十元的他們來說,可是實實在在的一筆鉅款了。不僅可以大大減輕家庭經濟負擔,還能改善自己生活,想下館子就下館子,嗦嗦米粉喝喝啤酒,再來盤白辣椒炒肉,想想都好韻味的,口水狂咽。

書商的要求簡單粗暴:一部四五十萬字左右、三卷本的武俠小說,一個月內交稿。

時間緊任務重,一個人單幹顯然很難完成。得搭班子,搞團隊作業纔行。於是,趕緊邀二三好友加入,大家分工協作,儘量採用單一線索結構,務求保持風格前後統一。

奮戰一個月,實現小目標。

黃泥街舊事:冒名金庸古龍武俠小說是如何誕生的?

1996年,黃泥街書市盛極而衰,儘管這一年書店數量再創新高。

一些不法書商在利益驅動下鋌而走險,唯利是圖,在作死的邊緣瘋狂試探,導致盜版猖獗,僞書橫行,格調不高、低俗黃色的各類非法出版物層出不窮,在社會上造成極爲惡劣的影響。

繁華背後,亂象叢生。此時的黃泥街書市,可以說,早已書香與銅臭齊飛。

長沙市原出版局長周賢樸在他的《從黃泥街到定王臺——陽光下的坎坷路》一書中寫道:“因爲黃泥街的問題,時任副省長唐之享帶我們相關人員到北京去,被中央領導談話,其實是挨一頓臭罵,十幾個人灰頭土臉地回到長沙。”

此後,黃泥街書市被相關部門下令整頓。1997年11月,黃泥街書市由當地政府部門主導,整體遷移至城東瀏正街南側的定王臺,經過八天的試營業後,重新開門迎客。

好在定王臺以其特有的歷史背景與濃郁的文化氛圍,很快吸引了不少新老顧客的光臨,重現當年黃泥街書市門庭若市的熱鬧景象。

黃泥街舊事:冒名金庸古龍武俠小說是如何誕生的?

在經歷了十年左右的黃金歲月之後,隨着卓越、噹噹、京東等電商的興起,定王臺書市受到巨大沖擊,處境日益窘迫,終至門可羅雀。2014年,有店主在接受媒體採訪時稱,自己5天竟然只賣出了10本書。

三十年恍然一夢,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黃泥街早已退出江湖很多年,可江湖一直有它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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