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君按

邢夫人稟性愚弱,是《紅樓夢》中有名的“尷尬人”,她一味奉承別人求自保;一生無兒無女、冷言冷語不受賈母待見。然而她真的從一開始就註定惹人厭嗎?

邢夫人:“嫌隙人”的養成法則

邢夫人在《紅樓夢》裏,是一個面目可憎,讓大家沒辦法產生好感的人物,書中稱其爲“嫌隙人”。

何爲“嫌隙人”?紅學大家劉再復先生的解讀是:“所謂嫌隙人乃是無事生非的人,刻意製造是非的人。”

>>>前三十回善意的邢夫人

其實,邢夫人在小說的一開始,並不是這樣的人,其表現是很“正面”的——熱情、殷勤,對人示以善意。

請看——

一、黛玉初到榮國府,奉賈母之命拜見母舅,邢夫人“苦留喫過晚飯”再走。因黛玉還要拜見二舅舅,邢夫人“遂令兩三個嬤嬤用方纔的車好生送了姑娘過去,於是黛玉告辭。邢夫人送至儀門前,又囑咐了衆人幾句,眼看着車去了方回來。”對黛玉既熱情又體貼關愛。(第3回)

邢夫人:“嫌隙人”的養成法則

二、鳳姐兒在商議給寶釵過生日時,與賈母說笑:“我婆婆也是一樣的疼寶玉。”(第22回)。

三、賈赦偶感風寒,寶玉去看望,邢夫人殷勤招待。“正說着,只見賈環、賈蘭小叔侄兩個也來了,請過安,邢夫人便叫他兩個在椅子上坐了。賈環見寶玉同邢夫人坐在一個坐褥上,邢夫人又百般摩挲撫弄他(寶玉)”,賈環與賈蘭便起身告辭,邢夫人卻又把寶玉留下,說“你且坐着,我還和你說話呢。”

等賈環二人走後,寶玉問:“大娘方纔有話說,不知是什麼話?”邢夫人笑道:“哪裏有什麼話,不過是叫你等着,同姐妹們喫了飯去。還有一個好玩的東西給你帶回去玩。”(第24回)

四、寶玉和鳳姐兒中邪病危,“邢夫人弟兄輩並各親戚眷屬都來瞧看”,邢夫人也和賈母、王夫人、薛姨媽一起“寸地不離,只圍着乾哭”。賈赦想辦法救治,比賈政更上心更積極,各處去尋僧覓道。賈政見不靈效,勸阻賈赦放棄算了:“百般醫治不效,想天意該如此,也只好又他們去吧。”“賈赦也不理此話,仍是百般忙亂。”這夫婦倆的表現是相當好的。(第25回)

五、寶玉捱打後,邢夫人“遣了兩個丫鬟送了兩樣果子與他喫,問他:‘可走得動了?若走得動,叫哥兒明兒過來散散心,太太着實記掛着呢。”(第35回)

這些細節,雖有向賈母、王夫人討好之嫌,但邢夫人的殷勤、熱情是不能否定的,展示的是一片善意關懷。

此外,小說開篇,借黛玉進榮府之機,曹公便向讀者交代,榮府的大正房由賈政住着,長房賈赦雖然現襲世職,卻住在花園的小房子。對這顯然不合理的格局,未見邢夫人有過什麼怨言。這說明邢夫人有些肚量,不是什麼無事生非的“小心眼兒”。後來,元春省親建造大觀園,爲圖省錢省事,把花園的山石、樹木都移到大觀園,賈赦邢夫人居住環境更差了一等,但二人還都顧全大局,沒有過不滿的話和行動。

總之,在小說前三十幾回,邢夫人的言語舉止都是得體的,沒什麼可指責挑剔的。

>>>四十回後惹人厭的邢夫人

可是,到了小說四十幾回之後,邢夫人的形象大變,一再生事。如給自己的老公做媒,親自出面遊說鴛鴦做賈赦的小老婆;當着衆人的面給鳳姐兒難堪;抄檢大觀園,更是借陪房王善保家的興風作浪,唯恐天下不亂,與前三十幾回迥然不同,完全是一副惹人厭惡的嘴臉。

邢夫人:“嫌隙人”的養成法則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邢夫人起了這麼大的變化?從曹雪芹的暗筆中,我們不難找出線索——

一、元妃公然給邢夫人“沒臉”。第28回,元春賞賜端午節禮,榮府女眷賈母、王夫人、李紈、鳳姐兒兒及小姐們人人有份,連親戚薛姨媽、寶釵、黛玉都有,卻惟獨沒有邢夫人的。賞賜的節禮倒不在什麼錢不錢的,而是關乎一個人的體面尊嚴。邢夫人大概不難體會到那無言的輕蔑。

二、賈母有意冷落、排斥邢夫人。1、賈母到清虛觀打蘸;2、湘雲做東的螃蟹宴;3、劉姥姥二進大觀園的集體狂歡;4、賴嬤嬤的孫子賴尚榮升官邀請榮府主子的盛大宴會——這四次的大活動大場面,賈母都只帶王夫人(其中打蘸那次是王夫人自己不想去),並每次都邀請薛姨媽。而邢夫人卻根本沒人去搭理她。這些活動的花費,除了螃蟹宴和賴家酒宴以外,應該都從鳳辣子掌管的“官中的錢”開支。錢倒是小事一樁,主要是邢夫人被排斥在主流之外,成了邊緣人。

邢夫人:“嫌隙人”的養成法則

反之,賈母提議湊錢給鳳姐兒過生日,老太太可沒有忘了邢夫人,專門打發人叫她過來,邢夫人乖乖給自己的兒媳婦生日酒宴掏了白花花的16兩銀子。

三、賈母八旬生日慶典,南安太妃想見賈府衆小姐,“賈母又只令探春出來,迎春竟似有若無。”(第71回)

>>>邢夫人變“嫌隙人”的原因

元妃娘娘的輕蔑,賈母的偏心冷落排斥,註定會影響到所有人,包括下人對長房夫婦倆的態度。賈赦過生日,寶玉都沒去敷衍一下;可薛姨媽過生日,寶玉也想不去,連襲人都堅決不答應。這會讓邢夫人作何感想?

所有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日積月累,加之邢夫人所有的主動示好都付之東流,她胸中恐怕會憋了一口惡氣。“又值一干小人在側,他們內心嫉挾怨之事不敢施展,便背地造言生事,挑撥主人”。事情到了這份上,邢夫人又不是聖賢,想不做“嫌隙人”都不行啦。

兔子急了還咬手呢,邢夫人成爲“嫌隙人”固然有其內在的性格因素,但也不能否認是被那麼多人硬給逼出來的。

邢夫人:“嫌隙人”的養成法則

大凡被排擠被冷落的人都有相同的反抗行爲模式。比如趙姨娘,因爲薔薇硝大鬧怡紅院,她的理由便是“吵一齣子,大家別心淨,也算是報仇。”(第60回)。寶玉的奶媽李嬤嬤也因爲受冷落,到寶玉房裏大鬧,她的理論也差不多,“我也不要這老命了,越性今兒沒了規矩,鬧一場子,討個沒臉,強如受那些娼婦蹄子的氣!”(第20回)

不滿現有秩序,挑戰現有權力格局,既然我沒臉,索性找事鬧一場大家都沒臉,強似受你們這些人的氣——這就是邢夫人一系列“生嫌隙”行爲的心理動機。至於給賈赦做媒,恐怕一半是討好賈赦,一半是爲了攪局出氣,不管成不成,橫豎都給主流派添了噁心添了膩歪。

筆者無意給邢夫人“翻案”,只是覺得,邢夫人並非一出場就是“壞人”。性格的形成既有先天因素,後天因素的作用也是強大的。假如邢夫人處在一個和諧的環境,沒有人冷落她歧視她,八成她內心那些“惡”的品性該不會被喚醒並且逐漸膨脹的吧?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