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一個東西最強的地方就是它最弱的地方,《叫魂》最強的地方是他能看到完整的史料,這批奏摺他可以看到。但是這個東西同時構成一個問題,他太依賴這個史料。

我對於封閉的一套資料一般都心存懷疑,因爲他主要看的是奏摺,奏摺是官員寫給皇帝,皇帝批發的。換句話說沒有別的東西做佐證,你沒看到,這個東西幾乎都不存在,它只是一個大事記;你看到以後,你發現裏面有那麼多的曲折,但是這好象我們拿着一個人的一批家書,你想給這個人寫傳一樣。

比如我們給梁啓超寫傳,我們有他的年譜,有他的日記,有他的書信,這些我們都有了,是不是我們就能寫出翔實客觀公正的傳記,其實也是一個問題。因爲所有人在這裏面,這些東西同時也構成一個媒體,我經常說一句話,沒有進入媒體的事實不是事實。問題是這套媒體是否完全信得過。比如官員給乾隆上奏的時候,他到底避重就輕的是什麼,他到底要提什麼、不提什麼,乾隆回應的時候到底哪些東西知道但是他不說,因爲乾隆如果不想鬧翻的話也要給下面的人留面子。

其實有很多話,就像SM遊戲一樣,大家明明知道後面的密碼,但是我們要表現出來他是官樣文章。官樣文章就是這樣,有些不得不說,但是我要怎麼說。就像我說,如果你研究烏坎的話,如果你只看到中央跟地方函電來往或者他們之間交流關係的話,你還是沒有辦法瞭解這個事情真相,你連當地人的親歷親述,中外媒體的報道,各種各樣當地時間的材料都沒有還原,其實你得不到真相。但是在叫魂事件中你不可能採訪村民怎麼想,也不可能去問那些官員,你也沒看到各州各府私藏的後來可能被銷燬的檔案,你都看不到,你看到的只是最上層跟中層之間的來往,所以變成這個東西是他的限制。

這也是爲什麼孔飛力的表述很謹慎的原因,他自己也知道,他是有邊界的,他並不能囊括所有資料。我們如果把副題改一改,其實是“乾隆朝奏摺與密檔中的1768年中國大恐慌”,其實你是有一個限制在裏面的。如果不仔細想的話,你會覺得他說的就是一個客觀事實,其實沒有,從來沒有客觀歷史這個東西,也沒有真的歷史這個東西。

孔飛力他自己有一個很明晰的觀點,美國的漢學研究,從費正清到孔飛力兩代人之間有很大的變化,費正清的觀點是挑戰回應模式,西方文明衝進中國,中國對此進行回應,在回應過程中,中國開始現代化,是這樣一個模式。但是到了柯文、孔飛力他們,他們更多相信中國本來有現代化因素的萌芽,只不過沒有被發現,所以要尋找中國現代化要從本體中先有因素再回應,而不僅僅是被西方強加切入送進來的東西,他的着力點在這個地方。

所以他們爲什麼花那麼多時間討論盛世之下的中國經濟結構的運行,他要花時間討論中國人對於靈魂的看法,實際上也是做這樣的工作,他並不認爲西方文明完全是覆蓋東方文明的東西,而是說是有一些內在的共同因素,只不過在某一歷史時段契合在一起,從此導致中華帝國的一個變移,這是他們一個基本的出發點,從這個思路來讀的話可能想法又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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