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反之草木本无情

作者 | CJ

母亲离开已经三天了。

乌头拎着饭盒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两旁高大的凤凰木笔直挺拔，花朵零星的立于顶端，冷静又孤傲。树木中间，一块突起的岩石上爬山虎攻占了至高领地，像是给冰冷的石头披了层绿毯。

这条走了十多年，乌头不是个念旧的人，但她害怕改变，习惯经年不变的生活方式，就像在同一个工业园待久了，做来做去，就那么几家公司。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一旦上瘾，便难去除。如同止痛的药，明知有副作用偏偏离不了。

今天似乎有些不同，那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位穿着灰色僧衣的老尼，正闭目打坐。上下班的人群经过她身边，也无人注意和打量。这本就是一个见怪不怪的城市。看着老尼与人群的格格不入，乌头垂了下头，她总是不好意思去看别人的脸。经过老尼时，乌头的眼角一瞥，觉得那老尼睁开了双眼，目光慈悲地看了一眼自己，吓得她脚下一顿，几乎打了个趔趄，手中的饭盒一晃悠，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些。她不敢回头，朝前走得更快了些。

-----01-----

每天的工作都是同样繁琐，时而还要插入各种新的case。老板瓜蒌在QQ上抖屏叫乌头进办公室，有时候即时通讯工具，并不是真正能做有效的沟通。新来的95后小女生正坐在瓜蒌的办公桌前，化着精致妆的苹果肌脸蛋回过头笑眯眯地望着走进来的乌头，乌头一晃眼，仿佛多年前自己也坐在这里，这样笑意盈盈，青春像一个淘气的孩子说走就走，只留下点点白发从她的头上钻出来。

瓜蒌指着办公桌前另一张椅子说道：“坐下聊，这是新来的同事，以后你带着她熟悉公司的流程，让她尽快上手工作上的事情。”

乌头心里是有怨言的，手上的工作已经压得满满，所谓带新人，就是要分担新人岗位上的一半工作。她今年已经带过六个新人了，却没有一个做满三个月以上的。现在的年轻人想法很新奇，思维很跳跃，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即使是这样，她依然保持着惯有笑容：“好的。”

接下来的工作，几乎是掐着点来做，忙到华灯初上，乌头才发现今天没有去厕所。一次也没有去过，她抓起桌上的保温杯，却发现里面没有一滴水。各种公司小群里，未完结的case一个接一个跳出来，像是系统里的提示框，她想找个取消的按钮，却遍寻不见。

瓜蒌把新人没做好的地方截图发给她，她有点走神，凭什么别人的错误也由她来背锅，为什么老员工就一定要帮新员工做一半的工作任务，谁制定了这样的制度？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自己来带新人，只因为好说话吗？

屏幕里面似乎藏着一只摇头晃脑的饕餮，正一只吞蚀着自己的灵魂。一瞬间乌头关掉了电脑显示器，像一只被扎破的气球瘫软在办公椅里。

-----02-----

新来的小女生在下班时间悄悄地探过头来问：“乌头姐，我能回家了吗？我爸爸说不能太晚回去，外面太危险了。”

看着那张在厕所补了半个小时烟熏妆的面孔，乌头才不会相信她是为了早回家。但习惯了做老好人，乌头的脸上仍然挤出微笑：“早点回去，剩下的我帮你处理完，路上注意安全！”

小女生兴奋地叫道：“谢谢！”快活地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鸟，飞出了办公室。

微信里好友半夏发来新的信息：美女，是不是在加班啊？

这丫头许久不联系，平白无故的发信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乌头还未回复，半夏的消息又过来了：帮我看一下合同条款呗！反正我知道你最好了。

最好就必须要答应任何要求吗？

乌头胃里一阵涌动，她在消息框里回复：我这边工作很多还没忙完！

半夏的回复更快：就耽误你一丢丢时间，一丢丢！

后面还跟了一跪地拜倒的表情动态图。

乌头屏幕上的字：你就不能自己好好看看，为什么每件事都要我免费义务的服务。

这样的话语输入进去了，她也无法发送出去，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删除。

-----03-----

几乎是重写了这份十几页纸的合同，等忙完墙上的指针已经指向八点半，乌头惊了一下。儿子白芨说明天要出发去旅行，她几乎都忘记给他去买日常用品，连忙找出手机，拔通了白芨的手机，铃声响了很久没有人接。她叹了口气，猛然想起，高考之后，白芨就迷上了电脑游戏。

她在微信里给白芨发了一条信息：儿子，对不起！妈妈忘记给你买旅行用品了。

过了好一会儿，白芨果然回了信息：知道了，我早就买好了。

她欣慰地想，孩子果然长大了：“儿子，你们吃饭了吗？”

白芨只回复了一个字：嗯！

她又发了一句：谁做的饭？

这次白芨的回复很不耐烦：我在忙呢！

她的手顿了一下，想起了龙应台的那句：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她甚至都没有时间去回忆白芨长大的细节，就把桌上的资料拿起，一张张的重新接通了被打断的部分。

有时候人到中年，来不及细细品味失落与难过，因为这些情绪永远不会给自己带来动力与安慰。乌头深深地明白，只有自己做到更好，白芨终有一天也会为她而骄傲。她从来不奢望孩子成为自己的骄傲，但要努力成为他的榜样。

-----04-----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孩子的父亲白蔹。

乌头有些纳闷，他们之间有多久没有通过电话了。

男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浓浓的酒醉鼻音：“快点回家，像什么样子，饭也不做，让孩子吃快餐。”

“你又喝醉了？”乌头的眉头皱了皱。

白蔹的声音从电话那端带着咆哮而至：“我喝酒怎么啦？怎么就不能喝啦？……”

乌头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眼睛专注地放在屏幕上。

相同的号码催促铃声又响起，她按下了静音。

两个人的过往像重影，在屏幕上的图文里钻了出来。也不是没有热恋过，当初的山盟海誓，在近二十年的婚姻生活里，被磨成了一块旧抹布。

乌头的眼泪从眼眶里溢了出来，无声无息，如同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滴接着一滴，流淌在办公桌上成了小小一滩光的折射镜面。

她手中的工作并未停歇。

-----05-----

拖着疲惫的身体，乌头锁上了办公室的大门，漆黑的楼道里，高跟鞋敲打着地面，空洞没有生气。大街上霓虹灯大放异彩，高楼林立的城市，来往穿梭的名车，凉风穿过乌头的身体，她怔怔地看着这个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显得这样陌生。经过的路人，他们是谁？车子里哭泣的女孩，她是谁？酒楼里哄亮的斗酒号子声，他真的开心吗？

乌头机械地往家的方向行进，凤凰木的树叶透过路灯的光影投下斑驳的阴影，风一撩，剪影左右摆动。

一个声音穿透黑夜而来：“一切悲喜都由心生。”

乌头抬头一看，那块大岩石上老尼正望向自己。她朝四周看看，确定这会只有她一个人经过这里。

“你，在跟我说话。”乌头有些诧异。这个老尼也一直在这里吗？看她的姿势与白天一样，并没有改变：“你是谁？”

“你又是谁？”老尼的声音苍老却带着如电光般的力量。

乌头走进她，月光混着点点路灯的昏黄灯光，像遗漏的时间沙粒填满老尼模糊似放大了像素的脸庞，这张脸像极了乌头刚刚过世的母亲贝母的脸，慈祥和蔼。

乌头几乎忍不住要伸出手去触碰那张脸，临近的那一刻，老尼说道：“坐到我身边来。”

“所有的事情本就是它原来的样子，你不必为他人的样子难过。多想想自己原来的样子。”老尼的话很慢，一个个字如同口诀缓缓而出。

“我原来的样子？”乌头失神地坐在老尼的身边，喃喃地自语：“从前喜欢摄影，喜欢旅行，也喜欢画画，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几乎都忘记了这些，现在每天都是数字，法律条款，恩怨分明的结局。”她一晃神抬头看到老尼的侧脸，和贝母的一模一样。她实在忍不住趴在老尼的膝盖，轻声痛哭起来：“从前你很疼我，有你在，还有老家可回。我还没好好让你享福，你就突然离开……”

老尼的手轻轻放在了她的头上，带着温暖的气息。乌头的心里瘪下去的气球慢慢地飘动了起来，那个被扎破的洞一点点被头上的那只手修补完好。

工作上的委屈，对未来的无助恐慌，对孩子离开的欣慰，对婚姻的绝望，对朋友间淡薄，一点点的流淌出来。她的哭泣成了现实，从断断续续地抽泣变得毫无顾忌地如同一个孩子般的嚎啕大哭。

有多久没有这样畅快淋漓地哭过，不记得了，许是在做了母亲之后，成为像贝母一样的人后，她就收起了泪腺。

有人递了一张纸巾过来，是个年轻的姑娘：“大姐，好好哭一回，但别哭太久。”

乌头接过纸巾，发现自己趴在大岩石上，老尼早已不知去向。

她怔怔地说道：“那个老尼呢？”

年轻的姑娘说：“这里没有别人啊！”

-----06-----

乌头递了年假调休单，她在网上买了背包和帐篷，从柜子里翻出了N年前的单反相机。画画的本子和笔都装进了包里。

瓜蒌说：“公司可忙着呢，这个时候休假？”

乌头答：“要不，我直接递辞呈？”

瓜蒌摸着自己的光头看了她一眼，无奈地在她的调休单上签了字，乌头转身出办公室的时候听见瓜蒌说道：“这女人是不是受刺激了？”

白蔹说：“你一个人去徒步旅行？女人就该好好照顾家！瞎折腾！”

乌头说：“衣服干洗的单在门口鞋柜的盒子里，其他的事情你慢慢摸索。”

白蔹吃惊地看着对面的人，似乎不认识，跟儿子打电话：“你妈是不是到了更年期？”

白芨说：“妈，去吧！好好玩！多晒些图，哦！对了，你会用朋友圈吗？”

乌头在电话里笑：“你妈的本领大着呢！等着瞧吧！小子！”

半夏说：“还有一个单……”

乌头回复：你自己弄吧！再见！

再见！那个悲切的乌头！

你好！真性情的乌头！

即使你不做老好人，处处有棱角，但你是最好的自己。

中药十八反中记载：乌头反贝母、瓜蒌、半夏、白蔹、白芨。

乌   头

中药名。

别名：草乌、附子花、金鸦、独白草、鸡毒、断肠草、毒公、奚毒等。

毛茛科植物，母根叫乌头，为镇痉剂，冶风庳，风湿神经痛。侧根（子根）入药，叫附子。有回阳、逐冷、祛风湿的作用。治大汗亡阳、四肢厥逆、霍乱转筋、肾阳衰弱的腰膝冷痛、形寒爱冷、精神不振以及风寒湿痛、脚气等症。

根细长，弯曲，中段及末端常有串珠状、指状或长椭圆状块根，外表棕褐色。

乌头为散寒止痛要药，既可祛经络之寒，又可散脏腑之寒。然其有大毒，用之宜慎。

适应症：乌头能散经络之寒而止痛，适用于风湿、类风湿性关节炎等，如乌头汤治历节病，散脏腑之寒而止痛，适用于寒邪所致心腹疼痛，乌头赤石脂丸治心痛，赤丸治腹满痛，大乌头煎、乌头桂枝汤治寒疝腹痛。

乌头除单独为方外，多与它药配伍使用。有相辅相成配伍者，如乌头赤石脂丸，方中大辛大热之乌头为主药，逐寒止痛，与大辛大热之附子、蜀椒、干姜合用，相辅相成，以加强其温阳逐寒止痛之力；也有相反相成配伍者，如治寒饮上逆腹痛的赤丸方中，乌头与相反药半夏同用，相反相成，以增强散寒化饮降逆之功。

贝  母

中药名。

别名：勤母、苦菜、苦花、空草，药实。

贝母为多年生草本植物。其鳞茎供药用。因其形状得名，《本草经集注》说：“形似聚贝子”，故名贝母，能止咳化痰、清热散结之功。别名：勤母、苦菜、苦花、空草，药实。

川贝母性微寒而味甘苦，止咳化痰之效较强,入心肺经，功能润肺，临床常与沙参、麦冬、天冬、桑叶、菊花等配伍用于热痰、燥痰、肺虚劳嗽、久嗽、痰少咽燥、痰中带血以及心胸郁结、肺痿、肺痈等病症的治疗。但属寒痰、湿痰者则应禁用。已有服用川贝母出现过敏的报道，因此，过敏体质者应慎用。

性味归经：川贝母苦、甘，微寒。归肺、心经。

功能主治：本品味苦，性微寒，归肺经，可用于治疗痰热咳喘，咯痰黄稠之证；又兼甘味，故善润肺止咳，治疗肺有燥热之咳嗽痰少而粘之证，及阴虚燥咳劳嗽等虚证；还有散结开郁之功，治疗痰热互结所致的胸闷心烦之证，及瘰疬痰核等病。此外，川贝母与乌贼骨、甘草为散剂，即乌贝散，治疗胃溃疡有效。

使用方法：内服：3-10克，研细粉冲服，每次1-1.5克。反乌头。寒湿咳嗽不宜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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