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8年中,以“地球環境時代的美術”爲主題的大地藝術節——越後妻有三年展(ECHIGO-TSUMARIART TRIENNALE以下簡稱:越後妻有)開幕,由日本著名策展人北川富朗(Fram Kitagawa)自2000年策劃以來,越後妻有已經成爲當今世界上規模最大、水準最高、影響力最廣泛的國際性戶外藝術節之一。作爲大地藝術節“妻有”模式的創造者,北川富朗先生爲解決城鄉發展不均衡、區域經濟衰落等世界性問題提供了切實可行的藝術解決方案。

本文文化觀察員馬春雨(Hubert·Ma)將以越後妻有爲切入點,同時橫向對比國際範圍內因藝術而聞名於世的區域性項目,並垂直剖析越後妻有模式爲中國鄉建研究者和藝術從業者所帶來的思考。

越後妻有風光

大巖奧斯卡《稻草人計劃》 Demone攝

坐落在稻田中的農舞臺 何海洋攝

何謂越後妻有

首先,越後妻有並不是確切的城市與地名,是包括日本新潟縣南部的十日町市和津南町在內的760平方公里的土地。它位於日本本州島的日本海一側,中央大地溝之上,日本第一大河信濃川由此經過流向日本海。

從地形來看,史前地震所帶來的地形褶皺加上信濃川的流水侵蝕,使東側形成最高達到九級階梯的地形,西側是複雜的褶皺、斷層及低山丘陵,因此導致本地農業以梯田農耕爲主,也使其農副產品物產豐富、種類多樣;從氣候來看,溫帶海洋性氣候溫和多雨,在冬季西伯利亞冷風經過日本海帶來大量水汽遇山地形成大面積降雪,平均降雪量達2.4—4米,是世界第一大雪區,促成了本地冬季冰雪項目的經濟收入,也爲大地藝術節開展冬季項目奠定了自然基礎;從人文層面,約在4000年前的繩文時期已有人在當地居住,使其農業和土地緊緊相連,深厚的歷史文化,秀美的四季風光孕育出代表着日本傳統與自然融合的裏山文化。

北川富朗在藝術節開幕式 何海洋攝

20世紀70年代開始,這裏人口逐漸稀少,高齡化現象嚴重,直到90年代在各個行政市之間相互協作,開始制定“地區振興計劃”提出了很多指標“社區營造”“地區再建”“地區復興”等,用來應對面臨紡織業萎縮、農業衰退、後繼無子、少子化老年危機等嚴重的社會問題,越後妻有就是在這一時間開始的。

被稱爲“大地藝術節之父”的北川富朗是日本最具影響力的國際知名策展人,從城市更新到街區創新,從都市美術到鄉村振興,他在公共藝術領域成就斐然。1996年在成功執行“FARET 立川”項目之後,北川富朗收到了新潟市的邀請參與到“NEW 新潟裏創計劃”。他根據古文中的“妻有莊”和“松代山鄉”中“妻有”的名詞,冠以“越後”的統稱,便有了“越後妻有”藝術鏈的構想,與“花道計劃”“舞臺建設”共同組成“NEW 新潟裏創計劃”的三大支柱計劃。

自2000-2018越後妻有開始進入了全新的發展階段,它已從最初的完全依靠地方政府財政資助,到現在接受企業財團贊助,從第一屆被多方詬病質疑到今天獲得世界範圍各個領域的認可,現如今越後妻有也已經開始進入以“經濟獨立”爲發展目標,樹立越後妻有品牌化營銷爲策略的成熟階段。

通過對上圖的分析,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越後妻有爲間接拉動新潟市的經濟增長所做出的貢獻,其中除2004年10月新潟縣內中越地方和2007年7月柏崎市分別發生里氏6.8級地震以及2008年全球性的經濟危機所造成的影響,2009年開始經濟收入情況開始回升並逐漸趨於穩定,證明越後妻有已經培養了屬於自己的固定客羣,呈良性趨勢發展。

另一方面,隨着越後妻有的全球影響力逐年提升,所吸引的到訪人數也逐年攀升,較2000年第一屆大地藝術節持續增長3.2倍。由此更爲下一步的全球頂級藝術節品牌確立奠定了“口碑營銷”的良好基礎。雖然2018年各項數據尚未得到統計,但筆者相信隨着北川富朗先生與中國瀚和文化孫倩女士的合作,2018年的遊客訪問量必定驟然攀升。

藝術與城鄉建設的世界性命題

越後妻有模式的成功得益於北川富朗先生對公共藝術“爐花純青”的運用,更離不開經年累月調整與打磨。除了“越後妻有”與“瀨戶內”國際藝術節外,在世界範圍內藝術對區域經濟發展所產生巨大影響的知名案例也已比比皆是。

明斯特(Münster)是德國北萊茵- 威斯特法倫州北部的城市,威斯特法倫地區的文化中心,是德國最大的大學城之一。每10年舉辦一次的“雕塑計劃-明斯特”(Skulptur Projekte Münster)由柯尼斯和克勞斯·布斯曼(Klaus Bussmann)策劃主導,最初創建的原因是對20世紀70年代一次公共抗議事件所做出的解決方案,當時,明斯特地方居民對美國藝術家喬治·裏奇(George Rickey)在城市內展出的一件動態現代派雕塑作品《Dreirotierende Quadrate》感到不滿。

越後妻有地域風土

開幕式 ©大地藝術節 Osamu Nakamura攝

中國駐日本國新瀉總領事館副總領事劉宏與中國駐日本國大使館文化處代表趙歆出席華園中國藝術之夜活動© 瀚和文化

爲了緩和民衆的情緒並提高人們對藝術的理解,時任威斯特法倫州立博物館的館長的克勞斯·布斯曼舉行了一系列的公開演講以及展示活動,並於1977年開始,每十年一屆舉辦“雕塑計劃-明斯特”,多年來展覽始終以“雕塑”和“公共空間”爲核心,由策展人邀請世界各地的藝術家探索藝術與公共空間、城市環境的關係,讓藝術家積極地根據城市的環境來接受委任作品,並進一步鼓勵公衆的參與。

明斯特也因爲這場抗議事件成了世界著名的當代雕塑展覽地之一。截至到2017年共有35件參展雕塑作品在明斯特永久展示。由於“雕塑計劃-明斯特”大大地提升了明斯特的城市知名度和收入水平,當地政府曾經考慮將其的舉辦時間改爲五年一次,卻被策展人柯尼斯回絕。

在歐洲,除了明斯特以外還有德國中部城市卡塞爾也因5年一次的卡塞爾文獻展(Kassel Documenta)與世界聯通在一起,成爲國際當代藝術的重要座標,是世界文化領域關注的焦點和時代鏡像;瑞士小城巴塞爾,也因每年一屆的國際藝博會在短短一週內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9萬多名遊客。

方丈記私記主題展-程豔春《C+Architects-時空的洞穴》

©程豔春

方丈記私記主題展-王耀慶《表演的祕密》©王耀慶工作室

MAD《越後妻有 光之隧道 鏡池》©Nacasa&Partners Inc.

方丈記私記主題展-大舍x殷漪《耳宅聲景》©大舍x殷漪

來看美洲,始於1986年的美國“火人節”(Burning Man Festival) 早已將荒無人煙的內華達州黑石沙漠(Black Rock Desert)打造成爲世界頂級的旅遊勝地。

每年8月底至9月初(美國勞動節)的8天時間內,“火人節”的參與者們會通過自由、多元的藝術創作和互動形式,向世界展示了精彩紛呈的智慧和創意。其藝術形式包括但不限於音樂、雜技、表演和流動街頭戲劇等,在“火人節”的營地可以完成很多在城市、社區無法實現的藝術形式,因此,也有人把“火人節”看作是一次大型的行爲、雕塑、建築藝術現場和狂歡節。

縱觀“火人節”的經濟效益,在過去的30年裏已經積累了超過7萬人的忠實粉絲隊伍;同時在沙漠中憑空創造出了一座“黑石城”;雖然“火人節”內部僅能見到純淨水、冰以及咖啡等少量商業行爲,但人們所需的日常用品必須自行攜帶,這就帶動了去往黑石城交通沿線的零售商業的經濟增長。

再回看亞洲,除了“越後妻有”和“瀨戶內”國際藝術節以外,北川富朗還先後策劃了“北阿爾卑斯國際藝術節”和“奧能登國際藝術節”因與前兩者模式大致相似且沒有突出特點,因此鮮有人提及。以人民運動和文化藝術起家的韓國光州,正在舉全民之力將光州雙年展(Kwangju Art Biennial)打造成爲世界一流的藝術盛會,另一方面,也在積極將光州建設爲亞洲當代藝術的又一中心城市,進而向全世界展現韓國有志成爲文化大國,並領導亞洲進入國際藝術社會的雄心。

徐冰《背後的故事》何海洋攝

行文至此,筆者非常想談一下中國的“碧山共同體”計劃。安徽省黟縣碧山村是衆多著名的徽州古村落之一“山高田廣,阡陌如繡,白牆黑瓦,鱗次櫛比”村內現保存完好的明清時期古民居和祠堂百餘座。2011年6月5日,在發起人歐寧和左靖的策劃下, “碧山計劃”在廣州時代美術館正式啓動。策展人歐寧表示希望通過知識分子迴歸鄉村,在當地創建一個共同生活的烏托邦的藝術計劃,進而探索徽州鄉村重建的全新可能,試圖拓展出一種全新的徽州模式——集合土地開發、文化藝術產業、特色旅遊、體驗經濟、環境和歷史保護、建築教學與實驗、有機農業等多種功能於一體的新型的鄉村建設模式。

“碧山計劃”邀約了國內外的藝術家、建築師、鄉建專家、作家、導演、設計師、音樂人,與致力於鄉土文化研究的當地學者、民間手工藝人和民間戲曲藝人進行廣泛的溝通合作,共同拓展鄉村建設的生存空間。它主要是針對目前亞洲地區快速的城市化現實和全球農業經濟引發的危機,試圖摸索出一條農村復興之路。

高瑀《天上大風》©瀚和文化

但很遺憾“碧山計劃”沒能成功走到最後,筆者翻閱了大量資料,覺得這一評論是具有一定道理的:“外來中產談理想,本地土著重實利。”誠然,即便歐寧竭盡自己所能的融入到當地生活,但社會階層與知識水平的差異成了“碧山計劃”所必須面臨的鴻溝,臺上的知識分子引經據典大談鄉建模式,臺下的碧山村民聚集圍觀不知臺上所云幾何,到底是按照知識分子的文化理念重建碧山,還是遵從本地村民的態度擁抱商業開發?

在筆者看來,似乎歐寧依舊是個文人,文人做事更重情懷、更需要理想,而那一刻的碧山村民似乎更希望通過“碧山計劃”得到經濟變現和旅遊開發。另一方面,迅猛發展的時代背景下,碧山村的村民與村政府也希望可以藉此快速的搭上時代發展的列車,而沒有足夠的耐心給“碧山計劃”成長的時間。相比之下“越後妻有”人文關懷爲出發點,通過良好的政府公關以及充分的調動地方人力與物力資源的方式似乎更值得我們探討分析。

張哲溢《燈光寄養所》©瀚和文化

鄭宏昌《手風琴》何海洋攝

越後妻有模式的可能

自2013 年起筆者因工作開始接觸並研究北川富朗與越後妻有的案例。筆者發現越後妻有的成功並非偶然,但也並不是易事:

政府公關,似乎是每一個公共性項目都不可避免的事情,首先越後妻有趕在了一個重要的歷史節點,20 世紀90 年代日本開展“NEW 新潟裏創計劃”的區域振興計劃,在政府所設定的前提下開展。其次,越後妻有的高明之處在於其組委會會長由地方政府高官擔任,政府各職能部門的負責人作爲大地藝術節的相關板塊責任人,加入整體項目的運營之中,如宣傳部門幫助在城際間的宣傳廣告、漁農及森林部門幫助協調林區問題、國家土地及運輸部完成土地所有問題的協調、對外事務部幫助解決對外事務的對接等工作。如此將越後妻有上升爲一個政府性項目,會減少在項目推進中的阻力,而非藝術團體的自娛自樂。

方丈記私記主題展-向陽《幻化之屋》©向陽

詹姆斯·特瑞爾《光之館3》©大地藝術節

卡斯登·霍勒《旋轉的圓筒》© 大地藝術節

萊安德羅·埃裏希《重寫02》何海洋

合理利用各界社會資源,在2018年藝術節委員會成員包括新潟市長、市民代表、商會代表、大學教授、公益財團代表、建築家等各界代表。如此大地藝術節不僅擁有北川富朗的策展團隊,更擁有專業的企劃團隊、公益團隊、高校團隊、城市志願者團隊等,衆多社會團體各取所長,真正將公共活動融入到社區經營。

利用羣衆基礎,90年代中期,北川組織了“越後妻有八萬人的美之發現”由當地人和到此旅遊的人一起完成,舉行了以當地自然文化爲主題的攝影展與徵文比賽;第二個計劃“花道”由當地居民共同參與在民居前、街道兩側、公園之中種植花卉,讓藝術節項目所涉及的區域連接起來;第三個計劃是“舞臺建設”是分別在十日町、川西、中裏、津南、松代、松之山等處建立不同主題的舞臺,希望六個地區團結起來推進以上6個建設,從而塑造越後妻有整體的樣貌,也便有了大地藝術節的雛形。

廣泛的社會教育培養,北川富朗先生自1996年介入以來,通過3年多的時間奔走於鄉野,開辦了2000多場說明會,到訪了200多個村莊,逐一耐心說服,才獲得了村民們的普遍認可,也爲藝術節的運營團隊“小蛇隊”的成立奠定了基礎。

引入國際藝術力量,七屆大地藝術節最多時吸引來自44個國家和地區的藝術團體,創作出了363件,使藝術節的作品來源更加廣泛、文化背景更加多元、呈現形式更加豐富,同時每一個地區的藝術團體如同一顆種子把大地藝術節的思想帶回本國,在開拓了各國藝術資源的同時也進行了精準的口碑營銷,可謂一舉多得。

從公益切入帶動經濟,多年來北川富朗一直在宣揚“爲了當地老爺爺老奶奶們的笑臉”爲目的,是以公益的情懷讓人們感同身受,而地方經濟也確實因大地藝術節的開展活得了巨大的收益。與此同時越後妻有將從原來依靠政府、企業的資金支持,逐漸轉變爲以“經濟獨立”爲目的,打造國際化品牌策略的全新階段,由此看來我們是否可以看作是一個“名利雙收”的良性結果。

磯邊行久《虹吸引水記念》Demone攝

2000到2018年“越後妻有”所走過的發展道路一定不只是我們所看到的成功與光鮮,他們也曾在批判與反省中不斷的調整方向。與帶動地區經濟增長相比,越後妻有爲世界提供一種區域復興的藝術解決方案似乎更具有深遠的意義。北川富朗本人作爲世界頂級的策展人似乎也在自己古稀之年開始得到了某種天啓,提出“地球環境時代的美術”開始思考我們這一時代藝術與社會的關係以及藝術的全新意義。

安藤邦廣《產土神之家的午餐》何海洋攝

方丈記私記項目 周瑩攝

撰文/馬春雨

圖片提供/瀚和文化

關於作者

馬春雨(Hubert·MA先後就讀於大連外國語大學及中國人民大學,媒體人,獨立藝術項目策劃人,受邀多家國際知名媒體任文化觀察員、特約作者,現爲民營博物館公共項目負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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