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你,長命百歲有何用?

鎌倉,一個蘊含着藍色海風、盪漾着悠遠情懷的城市,縱橫交錯的電車軌道,爛漫絢麗的紫陽花,歷史悠久的寺院,夏目漱石、小津安二郎、是枝裕和的《海街日記》以及《灌籃高手》……無不與鎌倉有着深厚的淵源。影片《鎌倉物語》建立於現實基礎上的另一個奇妙空間,有着與東京或其他大都市不一樣的運行節奏——靜謐,素樸,處處是古意盎然的印記。於是,此地若發生一個玄妙的奇幻故事便不足爲奇了。

出生入死的兩界切換

影片色調復古,昏黃的調子將整個故事描摹的既溫暖又夢幻,這種幽冥的光線氛圍契合生死兩界邊緣的模糊與灰色地帶,順利出入其間也顯得順理成章,大林宣彥的不少影片也運用同樣手法。此類暗指生與死中間地帶的界定,《熱海的搜查官》也圍繞這個概念,甚至還有幾分像《千與千尋》——夜市場景與黃泉列車非常具有宮崎駿視效感。

男主人公一色正和是鐵道迷,這個特徵不僅是其性格的註腳,被放大運用到黃泉列車就極爲精彩了。凌晨丑時的魔幻車站,會開來一列開往黃泉的火車,一色初見就認出這是1980年廢棄的100型。當火車駛進陰間的國度,層層疊疊的樓層彷彿只是人間的另一個版本,死去的人們依舊言笑晏晏,極目所望是青空白雲,除了遠處的煉獄烈火依稀可見,很難確定着究竟是人間還是黃泉。死神如此解釋:“黃泉是投胎之前短暫休息之處。”

因此,本片中的鎌倉是個特殊之處,幽靈、魔物與人類並存共享同一個空間,而雖環繞生死主題,影片並無驚悚恐怖,走的是暖心可愛路線。逝去的鄰居老太掛念仍在世的老伴,當老婦人讓亞紀子觸摸她的臉,竟然是溫熱的人類觸感,她透露從死神局申請獲得生命能量,從而幽靈亦能在人間擁有實體等候,直到某日伴侶共赴黃泉,這個細節後來成爲劇情關鍵的扭轉點。

夜市上魔界人物生意興隆,只要不喫到魔界食物,便可安然共存。當然,也不排除心存惡意的“魔”——一色與亞紀子無意間買到的魔界松茸就差點讓兩人靈魂出竅;尤其是引發劇情轉折點的天頭鬼,因幾世輪迴依然對亞紀子情有獨鍾,此番又暗中使手段讓亞紀子失去身體,靈魂飄到黃泉。

家年過百歲的老僕人顧念少爺一色,來幫助初爲女主人的亞紀子,當她突然出現於家中時,明知現時年齡合不上,大家也開心地接納了她。與《了不起的亡靈》一樣,人與幽靈的共生成爲一種常態。而作爲警局顧問的一色,在破案時也動用了幽靈,值得一提的是,這個案件的偵破致敬了福爾摩斯的《布魯斯-帕廷頓計劃》的火車橋段,縱觀全片,對「火車」意象的運用可真不少。

死神不再是形態恐怖的骷髏樣貌,而是通情達理、古道熱腸的萌軟妹子(安藤櫻太可愛了!),不僅同意拖延去往黃泉的時間,還爲人類積極出謀劃策,堪稱感人;窮神則被溫柔慈悲的亞紀子感動,不但豁免其“貧窮”的命運,更在關鍵時刻成爲扭轉乾坤的好運之神……

下輩子我都會找到你

作家一色正和因爲年少時誤以爲父母關係不睦,曾抱有不婚主義的念頭,然而與年輕十多歲的亞紀子相識後,很快步入婚姻。所說琴瑟和諧,也曾在論及婚姻問題的實質時發生過冷戰,正是一色的心結。

影片包含了三層故事——作家夫婦、編輯夫婦以及父母,彼此嵌套勾連,互有呼應,且在情懷度上逐漸遞增。編輯本田因不久於人世,不忍離開妻子和女兒,於是向“死神局”申請生命能量,然而死神告訴他只能從身邊的人身上獲取,因此當他目睹妻子開始新生活時,雖也有嫉妒和憤怒,但終於祛除心魔,以放手來成全愛情。本田的故事穿插於一色夫妻的生活,從側面凸顯“放手也是一種愛”,這個概念到後半段也會在一色夫妻身上重演。另外,也是本田讓一色確認亞紀子靈魂出竅的事實。

父母的婚姻生活作爲更次要的線索出現,開始是爲一色的感情觀作鋪墊,後來逐步與家中找到的一沓遺稿聯繫起來,這本《還魂奇譚》乃一位名叫甲瀧五四郎的奇幻作家寫成,但緣何會出現在家中?更巧合的是,書中所寫的正是如何通往黃泉之國的方法,可惜未及完成,作家便已歸西。

及至一色真的入了黃泉,方知這位甲瀧五四郎恰是自己的父親!年幼時對父母感情不和的印象竟是誤會,父親爲了圓作家夢才裝扮成“甲瀧五四郎”外出寫作,兒時所見與母親貌甚親密的“陌生”男人未料正是父親。至此,曾引發一色與亞紀子不快的感情癥結終於完全解開,他也終於開始正視自己,意識到以往的逃避是感情和工作中最大的弱點,進而完成角色的成長。

在人間以寫作的想象力爲生,在黃泉則以想象力作戰,因爲黃泉的樣貌隨着觀看者的主觀心情而變化,兩者的關聯完成度甚好。與天頭鬼搏鬥一段,將前半部分中“奇幻”畫風的部分升級,運用了不少特技,但真正的核心仍是關於愛情的忠貞。從天頭鬼的憤怒“控訴”中,兩人無意間得知彼此竟是經過幾世輪迴的夫妻,過了這一世,下一世竟還能神奇般地遇見、相愛並結婚,即使投生之前天頭鬼百般阻撓,仍無法止住他們宿命般的相遇和吸引。因此在最危難的關頭,亞紀子打算犧牲自己以保全丈夫時,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下輩子我都會找到你。”

是這樣的以愛穿越生死,戰勝一切困厄,互相成全的人生;是憑着“少了你,長命百歲有何用?”這樣的信望愛,才喚醒了窮神因其美德而送予他們的禮物,從而度過難關,死亡和命運都無法將他們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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