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狼狽的平局，最理想的結果。法國當地時間6月17日，女足世界盃小組賽末輪，中國女足在勒阿弗爾海洋球場0-0逼平西班牙，以一個淨勝球的劣勢，位列小組第三，順利出線。

在一場幾乎全場被圍攻的生死戰中，中國女足用一場艱難的平局，讓主帥賈秀全頭一次在姑娘們面前流下了眼淚，鐵漢柔情了一把。

如果只看數據和場面，這可能是一場糟糕至極的比賽。

相比次戰對陣德國，西班牙女足只在三個位置上做出了調整：分別在後腰和右邊前衛的位置上啓用了馬競98年出生的小將吉雅羅和露西婭，左後衛則換成了來自巴薩的萊拉。其中，吉雅羅是去年世青賽的最佳球員和最佳射手雙料得主。

而中國女足則沿用了第二場對陣南非的首發。啓用擅長掃蕩的純防守型後腰王焱，立足防守的意圖明顯。

開場不到十分鐘，西班牙隊就三次在中國女足門前製造險情，用實際行動，一舉粉碎雙方想要以一場平局攜手出線的猜疑。

這是中國女足三場小組賽中，數據最難看的一場。整場比賽，中國女足只有一次射門，還沒有打在門框範圍內，幾乎完全沒有進攻；而西班牙女足24次射門，有9次在門框範圍以內。在控球率上，中國女足也以以39%對61%處於絕對下風。此外，西班牙還獲得了八次角球。

傳球這一技術環節最能說明問題。西班牙580次傳球，成功了444腳；而中國女足只有318次傳球，僅僅成功了204次——無論是在傳球的次數還是傳球成功的次數上，西班牙都幾乎是中國女足的兩倍。事實上，中國女足拿到球幾乎都是大腳向前開，連續傳遞超過三腳的次數屈指可數。

“每個人拿球還是有點慌，失誤也有點多。”韓鵬分析，球隊還是差在了中場的控球上，沒能把球控下來，“其實每一個人可能防守之後，身體有些累了。在由守轉攻的時候沒有跟上，接應點有些少。”

“防守上的壓力比較大。進攻端轉換這一下，一腳傳球沒有把握好，沒有繼續轉化成更好的進攻機會。”張睿表示，接下來還是更想講究由守轉攻的成功率，“如果不能更快地向前，希望還是能把球控一控。”賈秀全也承認，“大家在壓力巨大的情況下，我們自己進攻上的東西沒有打出來。”

其實，即便是這屆中國女足引以爲傲的防守，在這場比賽中也做得並不好。相比於首戰德國時侵略性十足的主動防守，此役，中國女足更多是處於全場被圍攻的被動防守，一直在盲目地消耗體能。賽後，賈秀全和隊員們都不約而同用“頂住”一詞，防守上的壓力可見一斑。

“西班牙有歐洲人的身體，技術又好，個人能力很強。我們需要兩三個人夾搶才能把球搶下來，一對一確實差一些。”韓鵬說。

直到比賽最後時刻，中國女足在中場上的壓力依然很大。賈秀全用司職後腰的姚偉換下左邊前古雅沙，試圖用三中場進行中場的轉移，緩解防守方面的壓力。而若不是彭詩夢的高接抵擋，以及西班牙很難殺入禁區內最有威脅的區域，中國女足恐怕很難守住一場平局。

“大家在防守端做得比較頑強。下半場體能下降的情況下，給了對手很多機會，但是大家一咬牙，堅持住了。越是在最後困難的時刻，越是體現出大家的意志品質。”張睿說。隊長吳海燕也感嘆，“這一場大家真的是拼了。” 王珊珊在上半時扭傷了腳踝，腳上還被對手踩了一個洞，愣是堅持到中場休息才被換下。

在出線纔是硬道理的世界大賽上，中國女足的姑娘們用一場“努力到無能爲力、拼搏到感動自己”的戰役，給這場並不算精彩的比賽，帶上了中國隊的“主隊濾鏡”，讓人忽略了理想結局背後的種種不足。

誰都沒有想到，終場哨響，賈秀全在舉起雙臂狠狠握拳後，會情不自禁地留下眼淚。

看着賈秀全不斷用手抹去眼角的淚水，最終忍不住掀起襯衣擦拭，隊員們一一走向前去，小心翼翼地試着握手擁抱、給予安慰。“賈導一哭，我們也跟着想哭。”韓鵬說，這還是球員們第一次看到賈秀全的淚水。

“關鍵是一分不容易。球員的拼搏精神感動了我，我們繼續保持了往前走的目標和信心吧。”賈秀全輕描淡寫回答了流淚的理由，但箇中滋味，或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就在三天前，中國女足拿下這屆世界盃首勝後，賈秀全還不敢流露一絲的笑容，說“現在還沒有到最終笑的時候”。

“剛纔情緒激動了。這場比賽很難，姑娘們也是頂住了壓力，我做過運動員，雖然嘴上不說，但清楚她們們的壓力。”賈秀全說，“中國足球男女足需要幾代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纔有可能不被人打下。這場比賽雖然很被動，但畢竟拿到了一分，還有跟世界強隊繼續交流的可能，爲姑娘們奮勇拼搏，永不放棄的精神感動。”

不少球員跟着賈秀全一起哭了。“賈導平時訓練都是一個比較嚴謹的人，對我們要求也很高，他想我們能更好，也希望我們能做好。看到他這樣，很感動也很難過。我也跟着哭了。”拿到當場最佳球員的門將彭詩夢說。

“中國女足主帥的位置，確實是一個火山口的位置。壓力比誰都大。”同樣擔任過女足國字號主帥的圈內人說，可以理解賈秀全重壓之下的種種言行。

在這支中國女足陣中，歷經千錘百煉的絕不僅僅是主帥，球員更是如此。

年僅21歲的彭詩夢在這場比賽中貢獻了近十次成功撲救，無可爭議地當選了單場最佳球員，一戰封神。吳海燕、林宇萍、劉杉杉、韓鵬……後防線上的隊員賽後挨個上去擁抱了她。

“剛開場會有一點緊張，因爲這場比賽很重要，又是我第一次大賽。越到後面，撲出一次球，信心會起來，再撲一次，信心又會起來。就感覺會越守越好。”彭詩夢透露，賽前一天還剛看了智利門將埃德爾的比賽，覺得她撲救很牛，沒想到自己也拿到了MVP，“覺得好神奇”。

首戰德國後，丟了一球的彭詩夢賽後哭了；而這一場，在談到比賽中的撲救時，彭詩夢已經能笑着回味了。是不是已經有了一種享受撲救的感覺？“我覺得我享受的是最後和大家一起的感動。因爲是場上11個人在踢，和大家一起努力的結果。”彭詩夢說。

鮮有人知道的是，在一年前的亞洲盃上，彭詩夢就已經是球隊的主力門將，也是中國女足晉級世界盃的功臣之一。但在去年和美國女足的兩場熱身賽後，彭詩夢有將近一年的時間，沒有再獲得過國家隊出場比賽的機會。去年，彭詩夢被招到了亞運會集訓名單，卻最終落選，甚至因此錯過了世青賽。

永川四國賽的三場比賽，中國隊的四名門將，除了彭詩夢，每一個都得到了一場比賽的出場機會。賽後，彭詩夢在更衣室哭了——她是當年的聯賽和錦標賽最佳門將，丟球最少、狀態最好，卻沒有機會。直到今年阿爾加夫杯最後一場對陣荷蘭，彭詩夢時隔近一年再次代表國家隊出場，才終於以優異的表現，重新奪回了球隊主力門將的位置。

當被問及是否從這一年、尤其是同時失去亞運會和世青賽參賽資格的挫折中得到成長時，彭詩夢已經釋懷了：“人不可能那麼順，總會有挫折。但要看你是從挫折中走出來、還是走不出來。我覺得我不會去考慮那麼多，畢竟我還很小，以後有很多機會，我也會更加努力證明自己。”

彭詩夢說，這座世界盃單場最佳的獎盃，對她是一個激勵：“希望這是我的一個開始。”

另一個“熬”出頭的，是30歲的張睿。

四年前，正值當打之年的張睿在世界盃上僅僅獲得了25分鐘替補出場的機會。那個時候，她說，世界盃是一個“沒有完成的夢想”。四年後，一直是球隊鐵打主力的張睿突然落選了國家隊最後一期的集訓名單，差一點又要與世界盃失之交臂。

好在，壓哨迴歸的張睿，成了中國女足在本屆世界盃上發揮最出色的球員。如果不是張睿在攻防兩端的串聯和硬度，中國女足的世界盃之旅恐怕不敢想象。首戰德國，秒傳給楊麗單刀面對門將的，是張睿；次戰南非，長傳精準助攻李影的，還是張睿。

“相比其他年輕球員，可能比她們的責任更重一點，可能在順境的情況下還好，在逆境的情況下，能先站出來，不能松。”身爲被隊友信任的老將，張睿很清楚自己身上的責任。

私底下，張睿是中國女足的理髮師，隨身帶一套理髮工具，每逢球隊出國比賽，誰的頭髮長了，都是張睿剪的；球場上，張睿同樣起到了梳理球隊攻防的作用，她也是中國女足陣中爲數不多敢於拿球、頭腦冷靜的球員。

“世界盃的比賽，每一場都是不可複製的。踢完每場比賽就少一場了。”起初，張睿在這屆世界盃的目標是能有更多的出場時間，而現在，她已經打滿了全部的三場小組賽，“可能目標，包括自己想要的，不止於此了，還會有更高的想法，更高的要求。小組出線，越走越遠，自己能取得進球。”

逼平西班牙後的賽後混採，張睿一共偷偷笑了四次；但當被問及這一次的小組出線和四年前的小組出線有什麼不同時，這名差點落選的老將潸然淚下：“這一次，我是一個真正的參與者。四年前，我只是一個旁觀者……”張睿後退了一步，低頭努力擦拭眼角的淚水，直到再也控制不住情緒，直接淚奔。

失而復得的滋味，千瘡百孔的磨礪，都是造就這一批鋼鐵之師的基因。

一勝一平一負，進1球失1球，中國女足以小組第三的成績出線，七次征戰世界盃均闖入淘汰賽。1/8決賽，中國女足成功避開潛在對手、奪冠熱門美國女足，算是一個最爲理想的結果。

根據賽制，中國隊在1/8淘汰賽的對手將會是C組第一名或者D組第一名。由於兩組的小組賽還沒有結束，因此中國隊最終的對手還沒有確定，意大利、澳大利亞、巴西、英格蘭和日本，都是中國女足下一輪的潛在對手。

晉級的喜悅下，中國女足所暴露的問題和麪臨的嚴峻考驗同樣不容忽視。本屆世界盃，中國女足是以四個成績最好的小組第三晉級，其實是征戰世界盃史上首次僅列小組第三，創造了最差戰績。另一方面，三場小組賽僅攻入一球，也是中國女足征戰世界盃歷史上，攻擊力最差的一次。

在總結中國隊小組賽的表現時，賈秀全表示，中國女足要多與歐洲強隊交流，才能不被落下。“社會在往前走，99年中國女足拿到過亞軍，日本隊11年拿到過世界盃冠軍，但現在歐洲足球發展得快，希望女足姑娘掌握每一次機會，通過與強隊的交流和比賽，不要被對方落下，一旦落下再想追就很難了。”

“與歐洲球隊的差距，是我們下一步努力的方向和目標。當然，在壓力之下，10分的能力可能只能體現4-5分，這種壓力的排解需要大賽的經驗和鍛鍊。”如賈秀全所言，三場小組賽，讓中國女足能夠更加看清與世界女足之間的差距；而與此同時，世界盃這樣的大賽，又是球隊想要更進一步，最爲寶貴的鍛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