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杉歆

榴蓮小姐對現有的生活徹底失望是在榴蓮小姐開始挑選榴蓮的時候,丈夫的抱怨聲就是在這個時候再次響起的,爲什麼天天都要買榴蓮啊,這個時節榴蓮這麼貴,你就不能少喫點啊!

買個榴蓮怎麼了,我自己付行不行啊。榴蓮小姐在賣水果大姐鼓勵的目光中第一次沒有向丈夫妥協,固執的買了水果攤上最大最好的一隻榴蓮回家,丈夫的臉自此就陰着,直到現在。

榴蓮小姐不知道好好的生活爲什麼被她過成了這個樣子,而她又究竟適合怎樣的生活。

若是把買一隻榴蓮發生的事講給公司裏那幾個初來乍到的小女孩聽,她們肯定會說,連一個榴蓮都捨不得爲你買的男人,還要幹嘛啊。

是啊,連一個榴蓮都捨不得爲你買的男人,還要幹嘛啊。那麼多次榴蓮小姐明明明白這個理,卻選擇視而不見,掩耳盜鈴的活在自家一畝三分地下,而如今,生活終於磨光了她所有的熱情,將她曾經的棱角還給了她。只是她已經老了。三十好幾的女人,看上去就像一朵枯萎的花。

榴蓮小姐的婚姻是相親儀式的最終產物,通俗點說也就有舊社會包辦的意味。怎樣一步一步走到如此的呢,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年輕時候的榴蓮小姐懷着滿腔抱負誓要闖出自己獨立女性的一片天地,於是不斷地寫稿實習,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曾經所謂的夢想沒實現,人卻熬老了。老家憨厚了一輩子的母親一次又一次打電話過來追問,囡囡啊,談朋友了沒啊,你這都快三十了,你大姑大姨都說可不能再拖下去了,媽知道你也不容易啊,實在沒朋友咱回家來,這邊有幾個男孩子挺不錯的,你處處看,別讓村裏人看咱笑話啊......

去他孃的七大姑八大姨!

有着一腔孤勇的榴蓮小姐心裏怒罵了一句,卻還是在母親老淚縱橫的電話中妥協了,她選擇了做父母眼中一如既往的乖乖女,放棄了彷彿是自打孃胎裏出來就伴隨着她的文字夢,走上了相夫教子的漫漫長路。

再回首,恍然如夢。

榴蓮小姐和丈夫,不,前夫,走出民政局分道揚鑣的時候是週四中午的兩點鐘,正是最熱的時候,強烈的太陽光照的人睜不開眼睛,聒噪的蟬聲不絕於耳,翻滾着的熱浪打在身上鐵烙一樣燙,榴蓮小姐把手上的太陽傘放進包裏,迎着熾烈的陽光昂首挺胸向前走。手中那抹紅色熠熠生光,好似一團火,紅的亮眼。

從來沒有感覺如此輕鬆自由過,生活原來可以這樣美好。榴蓮小姐說。

別人離個婚都磕磕絆絆的,爲什麼到你這這麼容易呢?我問她。

正巧一個認識的人過來和她打招呼,榴蓮小姐微笑着應了聲,繼而繼續把目光轉向我,我是淨身出戶的。

她說這話仍舊是帶着笑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似乎於她來說這不過是多隨意的一個話題,但這個圈子畢竟是小,我不止一次聽到過她有名氣前的艱難與辛酸。

一個幾乎身無分文的離婚女人,在夢想這條偏執道路上爬着,是經歷了怎樣的黯淡時光才造就了今日的輝煌,可想而知。

榴蓮小姐找工作面試一次次碰壁過後終於明白,這個時代更新的速度太快了,已經當了好幾年家庭主婦的她更不上時代的步伐了,除了那根筆桿子沒怎麼丟,她什麼都丟了。

爲了屈就於生活,爲了喫飯,更爲了活着寫字,她洗過盤子端過碗,到建築工地當過工人,在天橋底下留過宿,一個人啃着饅頭擺過攤,爲躲避城管四下逃竄,在最艱難的時刻,她打過電話回家,不爲哭訴,只爲求得一個讓她支撐下去的後盾,可年老體弱的母親說,囡囡啊,自己選的苦路自己走吧,媽沒文化不懂你,也懂不了了。

打完這通電話,兩天後,家裏的老母親去世了。榴蓮小姐硬是沒回家,躲在陰暗潮溼的地下室裏哭了一天一夜,眼睛腫了,目光卻也更加堅定了。三十歲之前沒有完成的夢想,摸爬滾打了好幾年,在臨近四十的年紀裏終於實現了。

我看着面前的榴蓮小姐,她慢慢的搖晃着手中的紅酒杯,細啜一口。額頭光潔飽滿,臉蛋白皙暈紅,嘴脣開闊圓潤,此刻的她顯得優雅動人,一點也不像是個四十幾歲的女人。

只那雙手,粗糙,老繭累累,絕不是慣有的寫字文化人會有的手。

可也就是這雙手,勾勒出了一首首情感真摯膾炙人口的篇章,斬獲了一項項可望不可即的國際大獎。

經歷過一次失敗的婚姻,你是不是對婚姻很失望。我繼續問。

不,我反而更加敬畏它,並且,我並不認爲我之前那段婚姻是失敗的,只是沒有愛而已,不成功罷了。而不成功不等同於失敗,你明白嗎?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不成功不等同於失敗,這句話在今後使我受益匪淺。

如今,榴蓮小姐還是一如既往的鐘愛榴蓮,不同的是,她現在想喫就能喫得到,用不着提醒,自有人送貨上門。又大又新鮮的榴蓮啊。

你怎麼又買了榴蓮啊,我喫不完的呀。榴蓮小姐深情汪汪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甜蜜的嗔怪道。

二十幾歲時沒有邂逅到的春天,現在終於姍姍來了。

哦,忘了說,那個最會買榴蓮的男人是我舅舅,榴蓮小姐不久後成爲了我的舅媽,託榴蓮小姐的福,我一年四季都有榴蓮可以喫。最重要的是,我也愛喫榴蓮,比榴蓮小姐有過之而無不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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