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但這不是問題的關鍵,John最關心的是,Google之前沒有地圖業務,它買了Keyhole到底能做什麼呢。按照John擬定的計劃,Google應當加速發佈自己版本的EarthViewer軟件,Keyhole、Google Local、Where2 Tech三個團隊必須合爲一體,同時必須花大力氣充實自己的數據,他同時也列出了重要的地圖服務提供商的名單。

作者:餘晟

去年,我讀完了Bill Kilday回憶Google Maps前世今生的《Never Lost Again》,覺得這本書相比各種“精益創業”的教材毫不遜色,而且更引人入勝。

說它好看,主要是因爲真實。

一方面,我們在Google Maps漫長的發展史中,可以看到如今習以爲常的各種特性的萌發、誕生、成型的過程:一鍵式地點搜索、多圖層混合、代表地點的大頭針,“我”在地圖上是個小藍點…… 深刻知道這些特性都不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創新通常是一個慢慢打磨而且充滿意外的過程。

另一方面,這本書對公司內部的政治鬥爭也毫不掩飾。原先的小創業團隊Keyhole被Google收購之後,才推出了Google Maps,並在很長的時間裏主導Google Maps的發展。然而,“自成一體”的Keyhole如何面對Google內部錯綜複雜的局勢?如何與之前做地圖的團隊相處?如何面對其他人屢次爭奪控制權的努力?這些故事,在書裏都有直白的描寫。

正是因爲這本書好看,又沒有中文版,所以當時我寫了一系列“Google Maps的故事”,許多讀者反饋還算不錯。今天,中信出版社已經出版了《Never Lost Again》的中文版《谷歌方法》。

不過也有讀者反饋,“Google Maps的故事”系列文章太長,不方便閱讀。所以,在得到中信出版社的許可之後,我把“Google Maps的故事”濃縮成完整的一篇,方便大家——還沒讀過的可以一次過癮,已經讀過的可以再次重溫。當然,歡迎推薦給更多人閱讀。

初起

如今人人都熟悉電子地圖,如果你在世界範圍內旅遊,Google Maps更是不可或缺。但是,如果要追溯Google Maps的起源,大概會讓很多人意外,它不是來自地圖,而是來自一種技術,Clipmapping。

Clipmapping大約可以翻譯爲“片段映射”,是SGI(Specialized Graphical Innnovation)的“副產物”,這項技術能把不同分辨率的圖像合併起來,在用戶進行縮放操作時提供“無縫”的體驗。如今我們在使用電子地圖時,縮放操作看起來那麼自然,那麼符合直覺,背後依靠的就是Clipmapping。

傳統上,Clipmapping技術主要用於電子遊戲,在遊戲裏經常需要用它來渲染大型地圖。至於真實世界的地圖,如果你還記得,“傳統”上它們就是現定於幾個固定比例尺,地圖和無縫縮放似乎天然就是絕緣的。

1999年,SGI的Michael Jones、Chris等人花了一個週末,研發出將Clipmapping應用到地圖上的技術(他們稱其爲CTFLY,City-Fly),讓用戶能夠自如縮放不同比例尺的地圖。所有見過這個Demo的人都被震驚了,原來地圖還可以做得這麼炫!有人甚至蓮想到了當時流行的電影《國家的敵人》。

不過,使用Clipmapping來製作地圖並不單純爲了炫酷,還有工程上的考慮:使用Clipmapping,用戶不必下載所有的數據,就可以看到自己感興趣的那部分內容,真正實現“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對於地圖這樣涉及到海量數據的項目而言,這項技術再合適也沒有了。要知道,那時候是1999年,採用了Clipmapping技術的CTFLY,也需要價值4000美元的Dell電腦才能跑起來。

大概是CTFLY太好了,所有人都被炫酷界面所吸引,反而忘記了繼續沿着“地圖”的方向走下去。SGI也認爲,這技術如此先進,用來做遊戲能賺大筆的錢,爲什麼要去做地圖那種沒有回報的事情呢。不過,Michael等人業餘仍然在花時間打磨CTFLY,讓它越來越好,越來越完善,結果最終被董事會下了終止令:“它的確很酷,不過,別再做了”。

不甘心的Michael等人提出,能不能把CTFLY拿出去成立一家新公司,自己拿投資,自己養活自己?董事會同意了。經過獵頭的推薦,他們找到了John Hanke,雙方對CTFLY都很滿意,都希望在地圖上做一番事業,於是Keyhole成立了。

如果你是軍迷,大概聽說過美國軍方的“鎖眼”(Keyhole)偵查衛星。到上世紀90年代末,型號爲KH-11的第五代“鎖眼”,已經能夠監視全球各熱點地區,提供1.3米的分辨率了。

所以,Keyhole的創始人John Hanke決定給自己的公司命名爲Keyhole,但這其實這只是個權宜之計,因爲John真正想要的是Earth.com。Earth.com這個域名,1992年被IBM的一名員工買下,他對John開價100萬美元,對1999年的創業公司來說,這當然無法承受。所以,Keyhole這個名字就被一直用下來,到被Google收購爲止。

但是因爲買不到Earth.com,John只能給自己的產品取名爲EarthViewer。然而取名只是第一步,更關鍵的是,它的市場在哪裏呢?

當時市面上已經有壟斷級別的數字地圖廠商了,也就是Esri(讀音ez-ree)。Esri創立於上世紀70年代,到2000年,它已經擁有幾十萬客戶端,地圖超過一百萬張,營收達到3億美元,是當之無愧的巨無霸。

相比之下,Keyhole手裏的Clipmapping技術只提供了更好的用戶體驗,卻不是與Esri競爭的法寶。那麼Keyhole要怎麼辦?經過仔細分析,Keyhole發現了Esri的幾個缺點。

第一個缺點是複雜,Esri是典型的行業軟件,必須由取得GIS專業的學位專業人員經過培訓才能操作,每遇到新客戶,都必須由專家來定製解決方案;第二個缺點是數據不統一,用戶經常要自己導入各種數據,並祈禱這些數據能正確讀取,並且能彼此對齊;第三個缺點是速度很慢,如果沒有預先把數據全部裝載到本地硬盤,大範圍的地圖響應非常慢,幾乎不堪使用。

針對於此,Keyhole雖然很小,但仍然明確了與“巨無霸”Esri競爭的策略:EarthView必須做到普通人就能使用,必須提供完整統一的數據,必須提供流暢的操作體驗。而Clipmapping技術讓操作界面符合了普通人的直覺,同時,飛速發展的互聯網讓當然能夠在中心節點保存海量數據,在客戶端按需進行讀取和計算,這樣就同時保證了數據完整性和操作速度。

John的眼光確實讓人佩服,他的願景相當明確,就是提供普通人能用的地圖產品,所以他根本不畏懼客觀條件的限制。按照他自己的說法:我們不是爲現在的硬件做開發,而是朝着硬件發展的方向去開發。未來的設備計算能力會越來越強,還會有越來越多的設備提供GPS信息(雖然他當時沒想到手機也會有GPS)……

當然John也會客觀考慮現實情況,早就有人向他建議採用BS架構而不是CS架構,方便用戶使用。但是John考慮到當時的硬件處理能力和前端技術,沒有采納這個建議——要知道,當時連Firefox都沒有出頭,IE仍然佔據着瀏覽器市場的最大份額,更重要的是,Ajax沒誕生,流行更是六年之後的事情了。

“船大難調頭”的悲劇又一次上演,針對Esri的痛點推出的EarthViewer大獲成功之後。之後,Esri也嘗試做同樣的產品,提供了同樣炫酷的效果,一度把Keyhole的人嚇了一跳。但他們迅速發現,Esri的產品在演示時竟然沒有聯網線,也沒有接Wifi,瞬間Keyhole的傢伙們就放心了:Esri的界面再炫酷,卻無非是新瓶裝舊酒。

EarthViewer早期版本

就這樣,Keyhole打開了銷路,來自Sony的第一筆投資一直撐到了2002年左右,John必須去尋找新的投資商,他想到了Nvidia。當時Nvidia已經打敗3dfx(一個古老的名字),成爲圖形加速卡的霸主,蓬勃發展的遊戲行業對圖形加速卡提出了旺盛的需求,Nvidia的市值高達100億美元,有實力投資。更重要的是,John真正想做的是全3D的地圖,他需要類似Nvidia這樣廠商的支持。

Keyhole給出的條件是:Keyhole爲Nvidia獨家定製優化版本,換取Nvidia的投資,並把EarthViewer客戶端包含在Nvidia的顯卡附贈光盤中。但是Nvidia的團隊對此置之不理:和家大業大的Nvidia比起來,Keyhole實在太小了,根本不懂什麼是規模。

John沒有放棄,他設法直接聯繫到了Nvidia的創始人黃仁勳。最終結果是,黃仁勳同意給Keyhole提供50萬美元,定製Nvidia專屬版本EarthViewer NV。John答應了,因爲有了這50萬美元,公司還可以多撐兩三個月,而開發專門版本只需要幾周的時間。

在雙方的會談中,黃仁勳還提到,EarthViewer有沒有考慮過,在展示街道級別的地圖時,同時提供“實景”呢?John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這相當於收錄幾十萬英里長的實景圖片”,他停了好一會兒才說,“做到這一點,大概要20年後”。

被Google收購之前,EarthViewer的NV定製版。圖片來源:Keyhole

EarthViewer NV發售之後廣受歡迎,Keyhole的人收到各種用戶的留言,典型的是“天吶…天吶…老天吶…”。EarthViewer NV每份要賣79.95美元。按照之前的合同,Airphoto USA的老闆Robertson可以分得20美元……

在EarthViewer的早期,重要的客戶是房地產經紀人。因爲有了EarthView,它們不必再親自跑來跑去看各種房子了,只要在軟件上點幾下,就可以看到房屋所在的地方,周圍的環境。這種需求是存在的,但是,它還太小衆。

從2002年開始,EarthViewer開始挖掘更多行業的用戶。它的銷售Dave Lorenzini屬於創業公司最喜歡的那種人:他們知道自己要幹什麼,管得越少,結果越好。Dave Lorenzini開拓了各行各業的用戶,並努力達成了不少長期合同。不過,Lorenzini花了很長的時間和CNN談,卻一直沒有好的成效,到2003年初仍然沒有談成,合同金額從40萬美元大幅下降到7萬5千美元,達成可能性也從九成下降到五成。

當時Keyhole一年的收入大概是200萬美元,但仍然不能覆蓋支出,Nvidia的50萬美元也已經用完。Keyhole當時接觸的一家投資機構是In-Q-Tel,但這家機構的速度也很慢,遲遲不能決定。Keyhole的人不知道的是,In-Q-Tel是中情局的投資機構……

2003年3月27日早上,CNN終於給Keyhole發來了合同,確認價格是7萬5千美元。雖然金額很低,但John達成了一個了不起的成就:CNN同意在用到EarthViewer的時候,在電視畫面上顯示EarthView.com的URL。

經歷過那段歷史的人都知道,2003年3月20日,以美國爲首的聯軍開始攻打伊拉克,各大電視臺也開始了連篇累牘的報道。最早,Keyhole的人以爲,CNN只會用EarthViewer事先錄製一些動畫,作爲報道的補充。不過這一次,CNN的記者Miles O'Brien突發奇想,他不再想用事先錄製的動畫,而打算在演播室打開EarthViewer軟件,從地球全貌出發,逐步定位到巴格達,“親臨”戰場。於是電視觀衆們看到的是這樣的畫面:

現在是格林威治時間早上7:30分。我們通過在地球上空幾百英里的衛星來看看巴格達,這些照片比人工報道更能說明情況。我們使用EarthViewer的軟件來放大地面,看看轟炸的成果……

此時此刻,屏幕的右上角還醒目地飄着EarthView.com的文字鏈接……

當時的電視畫面

大概程序員都不太喜歡看電視,所以Keyhole的人還在照常工作。然而那個下午,爆發的流量湧入EarthViewer的網站,瞬間打垮了所有的服務(值得慶幸的是,有一組獨立的服務器專門爲CNN服務,所以CNN不受影響)。大家正在面面相覷,忽然有人收到了朋友的短信:嘿,老兄,我在CNN上看到你們公司了!

更奇妙的是,因爲之前購買了Digital Globe的服務,EarthViewer可以不斷獲得最新的數據,所以在直播時,嘉賓可以方便地比較伊拉克的歷史圖片,發現最新的進展。在電視直播的歷史上,在戰爭報道的歷史上,從來都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甚至軍方也受到了影響。美軍內部從上到下,無數的指揮官都在問:CNN用的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麼?爲什麼我竟然還用不上這個該死的玩意兒?甚至有不少美軍士兵自費訂閱了EarthViewer,以便在執行任務時更有把握。

後面的事情就不難理解了,《新聞週刊》、《時代》、《紐約時報》等媒體紛紛跟進報道EarthView,Keyhole瞬間名聲大噪,各大新聞機構紛紛簽約,久拖不決的In-Q-Tel的投資也接踵而至……

入局

到了2004年,Keyhole正在和硅谷老牌投資機構Menlo Ventures接洽投資事宜。恰恰在這時候,Google內部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那時候,Google的執行層正在一起開產品審覈會,當次的主題是剛剛收購來的Picasa。謝爾蓋·布林像往常一樣,穿着人字拖從沙灘排球場走進來,打開他的筆記本加入會議。Picasa的產品經理正在做演示,忽然他發現布林的心思似乎全然不在自己的演示上。其他人也注意到了這點,所以Eric Shmidt(CEO)暫停了會議問布林: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希望讓大家知道嗎?

布林把投影儀接到自己的筆記本上,原來他正在看的是EarthViewer。許多人都是第一次見EarthViewer,但是他們都被這個軟件吸引住了,希望布林輸入自己的地址——“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布林停下來,甚至都沒考慮商業前景就直接說:“我們得把這公司買下來。”

Google給Keyhole開出的價格是3000萬美元。但這不是問題的關鍵,John最關心的是,Google之前沒有地圖業務,它買了Keyhole到底能做什麼呢?他也擔心自己的夢想,爲整個地球建立高分辨率的3D模型,到底還有沒有機會實現?於是,Google又組織了一次專門的會議。

“你們如何看爲整個地球製作3D模型這回事?” John問。

“我們覺得,這將是Google的核心”,拉里·佩奇回答說,“圍繞地圖和地理信息,有太多種信息可以組織起來了。” Eric Shmidt補充說:“我擔保,Google會給你們提供足夠的圖像數據,比你們之前處理的所有圖像還要多。”

有創始人和CEO的保證還不夠放心,爲了拿出足夠的誠意敲定這次收購,當時還沒有完成IPO的Google甚至“破例”給John看了過去三年的財務數據。據John回憶說:老天,我從沒想過私營公司有這麼賺錢!

第二天,John給Menlo Ventures的人打了個艱難的電話:“我們不籤這份合同了,我們換了個方向”。

另一方面,也正是因爲John Hanke的堅持,Google沒有辦法對Keyhole的團隊“挑肥揀瘦”,把29個人全收了進來。不過,每個人都需要參加面試。名曰“面試”,其實只是確定級別。

Never Lost Again的作者Bill Kilday也參與了面試,面試他的是Google的老員工、產品經理Bret Taylor。面試結束的時候,Bret問他:“進Google之後,你是想做PM(Product Manager,產品經理)還是PMM(Product Marketing Manager,產品營銷經理)?”

因爲完全不瞭解PM和PMM的區別,Bill只能答:“我之前兩個都做”。Bret說:“兩個都做?我沒法斷定能不能身兼兩職,但我個人覺得這不太可能。當然,你可以試試看。”

Bill一開始並沒有多想,但是John Hanke聽說之後立刻警覺起來:“提防着Bret。我知道高層有個人對地圖很感興趣,而Bret是她力捧的傢伙。我可不想我們所有人都走Bret這條彙報線”。John考慮的是,既然還有其他人希望染指地圖,Keyhole不能把自己的家底全部暴露出去。最後John建議Bill不要走技術線,而是“掛羊頭,賣狗肉”,這樣名義上是PMM,不在技術線的彙報體系內,其實仍然身兼PM和PMM兩份工作。

除了需要“小心面對”的談話,Keyhole加入Google也有很多新鮮的經歷,讓他們印象深刻。

在加入Google的第一天,他們可以去公司的配件站,自由地挑選自己想要的IT設備。如果希望在家也能接入辦公網絡,可以要求IT支持人員提供專門的路由器,而且Google會爲員工支付家庭上網費用。此外,Google提供的園區班車都自帶了Wi-Fi——想一想,那可是2004年。

在Keyhole團隊加入之後,Google組織了了一次見面會,讓大家暢所欲言,布林和佩奇也參加了。不過,這次會議更像是讓布林和佩奇連珠炮一樣發問:

你們的數據裏有大比例達到了米級別分辨率?

數據源從哪裏來?

衛星是怎麼回事?

這些衛星是同步地球衛星嗎?

感光元件有多大?

每個照片文件有多大?

衛星的飛行速度有多快?

多久可以更新一次衛星照片?

……

布林關心的另一個問題是:“如果要把整個地球表面都用米級別分辨率的照片存下來,大概要多少空間?”

雖然Keyhole的人之前一直在做這方面的工作,但他們從來也沒想過這個問題。於是,負責存儲的工程師Michael Jones回答:大概需要1 PB。——“我想你錯了,應該是5 TB”,布林給出了他的答案。接着這兩個人就開始糾纏起這個數字,Michael邀請布林到外面的白板上當場演算,於是兩人開始朝外走。這時候,Bill趕上去拋出了自己的問題。

“營收1000萬美元,還是發展1000萬用戶,你們更喜歡哪個目標?”

“我聽不懂你在講什麼。”

“對Keyhole團隊來講,一年之後,你希望我們把營收做到1000萬美元,還是發展出1000萬用戶?”

“我想,你們這幫傢伙應該考慮比這大得多的問題。”

說完,布林和佩奇就離開了。

過了幾個月,Google Maps的開發途中,Keyhole的人給布林和佩奇做了次產品展示。兩人的反應還是一樣的,他們想要的是一個大得多的目標。

“怎麼才這麼點數據?”

“嫌少嗎?我們已經花了300萬美元買地圖了,要知道,Keyhole過去的四年總共纔買了100萬美元的地圖。”

“這是Digital Globe的全部數據嗎?”

“這是我們需要的全部數據。”

“整個地圖數據庫有多大?”

“你的意思是,整個地球的地圖數據嗎?要知道,撒哈拉沙漠、無人海島、北冰洋、南極洲都包含在裏面,那些數據對我們沒有用。”

“你爲什麼不把整個數據庫買下來?”

於是,購買地圖的預算從之前的300萬美元提高到8000萬美元。“看來,我們確實應該考慮大得多的問題了”,John說。

那個時候,Keyhole團隊工作拆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自留地,也就是之前的EarthViewer,原有的銷售和服務都應當保留下來;一部分是新的工作,也就是開發Google Maps,基於Web的、全免費的地圖產品。

按照Google的要求,被收購之後,Keyhole應當給EarthViewer加上Powered by Google的標識。常見的Google標識包括五個顏色不同的字母o,不過Bill希望把其中藍色的那個改爲地球,突出Keyhole的特性。在往常,這非常容易,Keyhole自己的網站管理員就可以完成,但是在Google,即便這樣小的修改也必須一個人點頭,這個人就是Marissa Mayer。

今天大家都很熟悉Marissa Mayer,她就是後來報道里屢次出現的著名的“梅姐”。但是,剛加入Google的Keyhole團隊可不知道梅姐是何方神聖。弄了半天才清楚,她是Google的第20號員工,也是第1名女工程師,掌管着所有的搜索。“可以說,她是這個行業裏權力最大的女人,Google超過一半的人彙報給她。”

Marrisa Mayer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爲了對Google標識做一點小改動,幾周裏Bill發了數次郵件,打了若干電話,始終得不到梅姐的回應。其它的所有環節都搞定了,但所有人都說“沒有梅姐點頭,我們不敢確認”。眼看上線日期一天天臨近,Bill不得不直接衝過去梅姐的辦公室,當面要答案。他也確實要到了答案:任何改動,都必須在梅姐主持的每週UI會議上,等她確認才能放行。

終於輪到上會,Bill在耐心等待了45分鐘之後,終於有機會花1分鐘介紹他要做的改動。梅姐的評價也只有一句話:“嗯,這個挺有意思,你們可以放心去做。”

梅姐的想法一直很簡單:所有的搜索都歸我管,地圖也離不開搜索,所以同樣應當向我彙報。不過,John早就意識到了這點,所以非常警覺。

Keyhole的團隊也發現,之前以爲的“Google沒有地圖業務”其實是錯的,Google已經在地圖上做了嘗試,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

Google之前的已經收購了一家叫Where2 Tech的公司,主要開發人員是丹麥的兩兄弟:Jens Rasmussen和Lars Rasmussen。兩兄弟一直在辛苦創業,但融資總是不太順利。2001年以後。com泡沫破滅,Where2 Tech公司基本要玩完了。本來他們在接洽紅杉資本,但是在Yahoo更新了Yahoo地圖,並且把Yahoo黃頁和地圖打通之後,紅杉就撤退了。不過,紅杉牽線讓他們認識了Google的拉里·佩奇。

Lars Rasmussen。來源:Recode

佩奇對這個團隊很感興趣,但也給他們提出了要求。Where2的產品和當時的所有地圖產品一樣,都是桌面客戶端。但是佩奇認爲,Web是未來的方向,地圖應該運行在瀏覽器裏,通過互聯網獲取後臺的數據。當時Google內部還有一個團隊也在研究這種“不用刷新頁面就可以獲取數據”的技術,那就是Gmail。不過Gmail團隊和Where2團隊並不互相認識,但是最終他們的技術方案是一致的,那就是今天隨處可見的Ajax。

當時Lars和Jens已經在破產邊緣掙扎,因爲簽證問題,他們已經把辦公室從美國搬到了澳大利亞,團隊也只剩下四個人。與佩奇聊過之後他們發現,更改技術方案,投入Google的懷抱,是無法拒絕的選擇。他們沒日沒夜地幹了三個禮拜,拿出了一版Web地圖,獲得了加入Google的門票。

與Keyhole相比,Where2的團隊在前端技術上有積累,但他們一直沒有自己的地圖數據。所以合併之後,Keyhole的團隊也需要兵分兩路,一路維護Keyhole原有的業務,一路與Google已有的地圖團隊合併,把Keyhole之前的數據導入Google,把Google“自己的”地圖做出來。

看起來,無論是對Keyhole來說,還是對於Where2 Tech來說,Google Maps都是全新的產品,又都與他們之前的工作有關聯。那麼,到底誰上誰的船?誰來領導整個團隊?

Where2 Tech之前是彙報給Bret Taylor的,Bret正是梅姐的愛將。無論是Bret,還是梅姐,對地圖業務都有很多的想法,也對未來充滿了期待。不過無論誰來領導,這支團隊的主力都是Keyhole的人。Keyhole的人與Google不同,他們並非個個都是名校計算機專業畢業,也不是人人都聰明絕頂,但Keyhole的團隊戰鬥力不容忽視。

最終,Google給出了方案:John的頭銜是“Keyhole總經理”,原來的Keyhole團隊仍然彙報給John,John彙報給Google的產品戰略副總裁Jonathan Rosenberg。同時,Bret和Google原來的地圖團隊仍然彙報給梅姐。這或許不是最好的方案,但至少是個清楚的方案,避免了不必要的糾纏。

彙報的關係清楚了,工作關係卻沒那麼簡單。Google給Keyhole的團隊在41號樓(Building 41)分配了一個大辦公室,Keyhole原來的29人,加上Google之前在做地圖的Where2 Tech的4個人,合在一起辦公。之前的4個傢伙已經很適應他們的工作了,現在卻要起身,騰出位子,給29個新來的傢伙,這種感覺可想而知。更要命的是,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說明,大家在一起應該如何分工,怎樣配合。最終的局面仍然有些詭異,之前Where2的4個人由Bret Talyor負責,他坐在桌子的這頭。Keyhole新來的29個人由John帶領,他坐在桌子的另一頭。

山景城Google總部的Building 41。來源:Thomas Hawk@Flickr (據Google的朋友說,如今地圖團隊已經不在這裏辦公,Building 41也已經多次重新裝修了)。

2004年12月7日的TGIF之後(TGIF是Google固定的週末活動,Thank God it's Friday,員工可以聚在一起放鬆暢聊),某位Google早期的高層(書裏沒有透露名字)把Bill叫到陽臺上。這位高層人士清楚Bill“身兼兩職”的狀況,他對Bill說:

你們得特別小心那女人,別被她矇蔽了。如果John Hanke不夠謹慎,如果他不多留個心眼,你們都會被她拿下。

自始至終,這位高層沒有說“那女人”是誰。在黯淡的光線下,他的妻子在旁邊認真點了點頭。

當然,不管與誰鬥,重要的問題是分清楚“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Keyhole也不例外。要想在Google生存下來,他們需要與更多團隊合作,結識更多的朋友,這其中就包括Where2。

Where2比Keyhole更早加入Google,但一直沒有最終成果產出。與Keyhole相比,Where2但更擅長前端的工作,比如今天地圖上都默認採用大頭針圖標來標註,就是Where2的Jens提出來的,而沒有照抄Yahoo地圖的紅五角星。Jens認爲,大頭針既可以精確指示位置,又不會造成遮擋。Jens特別注重細節,如果你仔細看Google地圖就會發現,大頭針的陰影是可以重疊的,重疊部分顏色更深——不過他也笑着承認“現實中可不是這樣,一束光不可能被擋住兩次”。

Where2的問題在於,他們一直沒有足夠多的地圖數據。對2004年的Where2來說,他們“守株待兔”等來了好時候。而且,Where2雖然沒有數據,後端服務的戰鬥力卻並不弱,即便是Keyhole最優秀的工程師Chikai,也低估了他們。

Keyhole的地圖後臺一直是他們最優秀的工程師Chikai維護的,Chikai跟Where2的工程師打賭,把Keyhole的數據全部導入,怎麼着也得超過一週的時間。但是Where2的人只花了不到24小時就搞定了——要知道,這幫傢伙早就在“等米下鍋”了。結果Chikai只能認輸,自掏腰包請Where2的人喫了頓大餐。

除了Where2和Keyhole,Google還爲Google Maps配備了第三股力量,這就是Dan Egnor的團隊提供的地理搜索。Dan Egnor是2002年Google編程大賽的冠軍,他的作品是一個爬蟲程序,四處抓取地址信息,按地理結構進行結構化。後來Dan Egnor加入了Google,把之前的作品做成了一個項目:Google Search by Location(後來這個項目改名叫Google Local,歸屬到了梅姐——畢竟,這還是搜索)。

在Google Search by Location誕生之前,地址數據庫的維護是相當麻煩的,需要依賴專門的公司去收集、甄別、標註、錄入。即便某家公司在網站上註明自己的地址是“xx州xx市xx街xx號”,計算機也無法識別,無法和地理位置關聯起來。依靠Google Search by Location,“xx州xx市xx街xx號”就成了有結構的,可以和地理位置關聯的數據,甚至你輸入一個郵政編碼,也可以直接聯繫到某個地理位置。

爲什麼Google會做這個項目?在2002年左右,Google發現,所有的搜索請求中大概四分之一是與位置有關的。既然如此,爲什麼花點力氣把地理信息的搜索做得更好點?信息的解析和結構化是第一步,怎樣構築地理數據庫,讓結構化的信息直接和地理位置關聯起來是下一步。從這個意義上說,Keyhole和Where2 Tech被Google看中,幾乎是必然的。

有了Google Search by Location,Google Maps的使用體驗就遠遠超過了Keyhole自己的EarthViewer,也超過同樣提供Web地圖服務的Yahoo和MapQuest。比如某個地址查詢“Target near Sunnyvale, CA”,在MapQuest中,必須在“州”這欄輸入CA,在“城市”這欄輸入Sunnyvale,然後從下拉框選擇查找的類型是Business,最後輸入Target,纔可以找到結果。

不幸的是,在沒有地圖配合的年代,Search by Location基本沒什麼價值。據Taylor回憶,當時一整天也難得有一個訪問。但是有了Google Maps,Search by Location的威力就爆發出來了。Google Maps甫一誕生,使用感受就遠遠超過了Yahoo Maps和MapQuest,儘管它們出現得更早。

EarthViewer和Keyhole 2 Pro(專業版)的操作界面,請注意右下角的搜索欄。圖片來源:Keyhole

所以,Google Maps總共包含了三支團隊:彙報給John的Keyhole,彙報給Bret(Bret再彙報給梅姐)的Where2,彙報給梅姐的Google Local。梅姐希望John彙報給他,John不願意這樣,所以兩人的關係比較緊張。實際上,這種緊張貫穿了Keyhole團隊在Google的始終,最終他們選擇離開也和梅姐有關。

但是,大家又都保持了足夠的職業素養,關係緊張歸關係緊張,項目仍然在緊鑼密鼓地推進。從2004年10月Keyhole被收購,到2005年2月Google Maps發佈,前後不過四個月的時間,沒有足夠高的合作效率是絕對做不到這點的。

按照計劃,Google Maps應當在2005年2月8日早上9點發布。它能不能成功,誰也沒有把握。畢竟從來沒有人在互聯網上做過地圖,而且,當時也只能提供美國的地圖而已。

爲了保險起見,2月7日晚上6點50,工程師們已經把Google Maps發上線了,並且把maps.google.com指向了新發布的服務。當時Google的服務端只能整點發版(火車模型),這樣就可以趕上當晚7點的發佈。雖然此時還沒有發佈任何消息,但如果用戶輸入maps.google.com,是可以正常使用的。這一次,工程師們寄希望於“沒有人會發現這個域名”。

2月8日早上7:45,Slashdot上已經有人在討論新出現的Google Maps了,原來有Google的擁躉偶然發現了這個域名,併發到了Slashdot上。於是流量開始漲起來,這讓運維和後端工程師們感到緊張——當時Google總共有40萬臺服務器,工程師們立刻開始想辦法,讓負載儘量均勻地分佈到各臺服務器上。

所幸沒有悲劇發生,Google Maps的發佈大獲成功,用戶大呼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炫酷的產品,大家熱衷於在地圖上做各種新奇的探索。上線第一天,Google Maps就獲得了1000萬PV,在Google全站的流量中,Google Maps佔據了顯着的比重。

第一版Google Maps只有美國和毗鄰的加拿大、墨西哥,其它地方都是海洋。來源:Google

不過,抱怨也隨之而來。Google Maps最早只提供了美國的地圖,其他國家業務的負責人紛紛找到Google Maps的團隊,希望能在自己負責的國家提供地圖服務。他們甚至積極蒐羅了當地國家的地圖提供商信息,讓Google Maps團隊接洽,以便儘快在Google Maps中看到這個國家。

對Google Maps的團隊來說,新增國家固然能帶來商業上的收益,卻沒有什麼技術上的挑戰,他們只需要導入對應國家的數據即可。2005年7月,日本地圖上線,2005年8月,英國地圖上線,然後是愛爾蘭、法國…… Google Maps的人(根據收益情況)給所有國家做了個排序,照着它在全世界招募商務拓展人員。

對於Google Maps的服務端開發人員來說,下面要做的就是爲Google Maps提供衛星地圖,讓用戶可以混合查看。之前爲了趕發佈週期,第一版的Google Maps沒有提供衛星地圖,現在,工程師們要加上它了。因爲之前老大們要求買下“覆蓋整個地球的地圖數據庫”,幾千萬美元花出去之後,辦公室裏堆滿了硬盤,工程師們夜以繼日處理衛星地圖數據。Google甚至專門從辦公室拉了一根光纖直通機房,提高傳輸速度。

終於,在2005年4月4日,提供衛星地圖查看模式的Google Maps發佈了,它的項目名字是Google Maps with Satellite。儘管梅姐和John對這個名字各有想法,但是梅姐選擇了讓John來決定,而Satellite這個名字也確實符合大多數人的預期。

一週以後,梅姐給Google員工羣發了一封郵件,宣佈Google Maps是Google既Gmail之後又一個大獲成功的產品,並特別表揚了Chikai,邀請他到自己的辦公室,給了一份特別的大獎。這份獎勵是什麼,其他人誰也不知道。

再過一個月,梅姐又給Google員工羣發了一封郵件,宣佈因爲Google Maps大受歡迎,提供地圖服務的Google Maps團隊將和提供本地搜索的Google Local團隊合併,新團隊的名字是“Google Local”。這封郵件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畢竟Maps是約定俗成的公認的名字,而Local往往讓人不知所云。不過,支持Google Local的人也有理由,Google Maps發佈之後,廣告生意接踵而來,地圖相關的廣告叫local ad,與Google大獲成功的AdWords一脈相承。

但是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問題不是名字,真正的問題是,梅姐始終沒有放棄整體操盤Google Maps的念頭。之前,Google主管工程的高級副總裁Wayne Rosing是支持Keyhole的,所以梅姐還有所顧忌。但是2005年,Rosing已經套現離開,Keyhole再沒有了靠山。到底是堅守Google Maps,還是易幟Google Local?這場仗,John必須自己來面對。

John告訴他的同伴們:“你們都靠邊站,我來處理這件事”。

機緣

Jonathan Rosenberg,1961年出生,在芝加哥大學讀了MBA,在克萊蒙特·麥肯納學院(美國頂級私立文理學院)獲得了藝術學士學位。2002年,他加入了Google,依靠自己不凡的洞察力和前瞻眼光,主導了搜索、廣告、Gmail等多個項目的設計和開發工作。

2005年的一天,Rosenberg和同事打籃球。在球賽開始之前他說:

新發布的Google Maps很棒,不過還可以做得更好。我真正想要的是這樣的地圖:上面可以一眼看到本週末硅谷在售的所有房產,這些數據可以直接發到我的某個設備,然後我開車跟着導航直接去看房就好了。

那是在2005年,iPhone還有2年才問世,Rosenberg爲什麼會這麼說呢?因爲他看到了幾個新玩意兒。

2004年末,夢工廠的動畫師Paul Rademacher想在灣區租一套價格合適的房子。他在Craigslist上搜了幾個月,在地圖上標出地點和價格,等週末再去現場看。他花了許多個週末,用了許多張地圖,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房子。有一天他忽然想:

這辦法太蠢了。應該有統一的地圖,所有待租的房子都標在上面,我可以直接按地圖來搜索,一目瞭然。

2005年發佈的Google Maps讓Rademacher眼前一亮:這就是我想要的!於是他破解了Google Maps的前端代碼,刨出了地圖數據,再把Craigslist上的房產信息抓過來,按對應地理位置標註在地圖上。

在Google Maps發佈之後三天,housingmaps.com就上線了。顯然,Rademacher不過是給Google Maps包了層皮,把房產信息都標上。從技術上說,這只是個小創意,但從用途上說,這是四兩撥千斤的——從來沒有人想過可以有這樣直觀的方式來維護和查看房產信息。當天晚上,灣區已經有幾千人在使用這個網站查看房產信息。Google也注意到了這個網站,在內部的郵件提及了它。

housingmap.com的界面。來源:housingmap.com

第二天,Google Maps的人又收到一封郵件。原來有個叫Adrian Holovaty的傢伙,是個程序員兼音樂家,同樣破解了Google Maps的代碼,配合政府公開的犯罪記錄,做出了另一個版本的Google Maps:直接在地圖上標出芝加哥地區的犯罪記錄分佈。這個網站叫Chicagocrim.org。不用說,它也飛速傳播開來,並連帶出現了大量類似的項目。

chicagocrime.org的界面。來源:chicagocrime.org

“這樣下去可不行!” Google Maps團隊的Bret和Jim迅速意識到這點。Google Maps的前端代碼被破解,會對Google Maps的基礎設施和數據造成巨大威脅,而且想要破解的人還在如潮水般湧現。而在Google Maps,他們完全不知道這些人是誰,從哪裏來,想幹什麼。

對這種問題,Bret和Jim不是一味封堵,而是想法疏浚,所以他們一邊修復系統的漏洞,一邊迅速擬定了官方的Google Maps服務,讓開發者可以按照預定的方式方便地使用Google Maps,同時有細緻的文檔可以參考。要使用此服務,開發者必須註冊賬號,簽署協議,才能拿到訪問令牌,這樣就限制了惡意的濫用。

之前Rosenberg之所以會提那種要求,正是受到了這兩個網站的啓發。不過Rosenberg顯然看得更遠,在他的願景裏,地圖不僅應該能標註,還應該可以和其它數據源交互,和其它設備交互。於是,2005年6月,Google 正式發佈了整套的Maps API。

讓Keyhole的人驚奇的是,Google Maps API竟然是免費的。要知道,Keyhole可是靠賣軟件授權活下來的。如今Google Maps廣受歡迎,基於它二次開發的程序和網站如雨後春筍一般湧現,怎麼能免費呢?哪怕在註冊協議裏要求這些二次開發的網站必須把數據共享給Google也可以。按照當時的服務協議,Google是在無償地、單向地向大家提供數據。大好的商業機會,就這樣被浪費了。

但是在這個問題上,佩奇、布林、梅姐、Bret的意見都保持了一致。在Keyhole的人看來,Google總是保持着一種“自由至上”的風氣,故而Bret根本沒想過讓那些開發者跟Google共享數據。所以,即便Yelp、Zillow、Trulia、Hotels.com等等大受歡迎的網站,甚至包括後來流行的的Uber、Lyft都重度依賴Google Maps,但Google並沒有要求瓜分它們的利潤。

因爲,這不符合Google的精神。

今天看來,符合Google精神的,免費的Google Maps API,其實是Google早期聯繫開發者、營造社羣影響力的有力工具。畢竟,當時Google還只有搜索和Gmail,雖然口碑都不錯,但都不太可能通過API玩出花來。但是如今大紅大紫的Mashup(服務混搭),理念上其實是和早年Google Maps二次開發的那些網站共通的。

當然對Google Maps來說,意外可以來自Mashup這樣的使用方式,也可以來自競爭對手,有一些重要的機會,恰恰是在競爭中出現的。

2004年Google Maps發佈之後,地圖服務迅速變得熱門起來。微軟、雅虎都在摩拳擦掌,準備殺入這一領域。

2005年3月28日,《華爾街日報》發了一篇文章:在地圖上,微軟打算同場競技。比爾·蓋茨隱居了7天,讀完了300頁的報告,思考微軟的未來。蓋茨選出了未來的重點項目:Virtual Earth(虛擬地球)。按照這個項目的說法,未來的地圖服務,會提供出行指引、交通路況、實時街景,還有其它很多信息。“我很看好它的前景”,蓋茨如是說。

按照報道的說法,微軟上下都很重視這個項目,包括研究部門在內的多個團隊已經參與其中。

這份報道讓John異常緊張。因爲之前,Keyhole的團隊和微軟打過交道。微軟管理層的Vic Gundotra在微軟內部演示過Keyhole的EarthViewer,甚至在微軟開發者活動上做過推銷。Keyhole之前還派人去過微軟總部,爲微軟的操作系統專門優化EarthViewer,所以微軟的人對EarthViewer也很熟悉。

又過了兩週,在華爾街日報的Walt Mossberg組織的All Things Digital的會議上,蓋茨演示了Virtual Earth的Demo。可是到了交流環節,前三個問題都是關於Google Maps的,隻字不提Virtual Earth。這讓蓋茨異常惱火,他當場發作了:

對對對,Google Maps是完美無缺,放心讓這泡沫繼續膨脹吧。Google的人什麼都能幹,所以別問Google的股價是多少,你們只管買就好了。

Virtual Earth的界面。來源:Microsoft

而在Google內部,大家已經可以感受到壓力。標着“加快”、“緊急”甚至是“全力配合”的郵件一封又一封地出現,預算已經很充足了,現在又加倍。人員飛速增長,Keyhole剛加入時只有29個人,6個月過去已經擴張到200人,新增人頭的要求仍然獲得了批准。

Google Earth的界面。來源:Google

之前,John Hanke一直處在比較尷尬的地位。名義上,他是Keyhole的總經理。但是Google Maps包含三個團隊:Keyhole、Google Local、Where2 Tech。其中,Keyhole彙報給John,Google Local彙報給梅姐(Marissa Mayer),Where2 Tech彙報給Bret(Bret彙報給梅姐)。雖然彙報線很清楚,但合作起來總有些彆扭,梅姐也一直沒有放棄全面掌控地圖團隊的想法。

現在,John和Keyhole團隊看到了一個機會。

於是,他們根據自己在地圖行業的經驗和思考,寫了若干郵件給布林、佩奇、施密特,闡述Google Maps的戰略和戰術。同時,John根據對微軟的報道,推斷出微軟和航空圖片和衛星圖片提供商之間的合作方式和價格,並評估了這些服務商的能力。按照John擬定的計劃,Google應當加速發佈自己版本的EarthViewer軟件,Keyhole、Google Local、Where2 Tech三個團隊必須合爲一體,同時必須花大力氣充實自己的數據,他同時也列出了重要的地圖服務提供商的名單。

到2005年夏天,所有的Google員工都收到了一封郵件:Google要新成立一條產品線Google Geo,之前的Keyhole, Google Local, Where2 Tech三個團隊悉數併入。John成爲這條新產品線的老大,之前Keyhole的工程副總裁Brian McClendon,成了所有技術人員的彙報對象。John的彙報對象是Google的產品戰略副總裁Jonathan Rosenberg。

之前一直困擾John的他和梅姐的關係問題,現在已經徹底不存在了,梅姐已經出局,縱然心有不甘,也無話可說。

按照John的說法,在這個決策過程中,Google負責商務拓展的副總裁Megan Smith(現任美國政府的CTO)爲John出了很多力。要知道,當年Google收購Keyhole就是Megan出面來談的,在Google IPO之前,破例提前給John看Google財務狀況的人也是Megan。在成立Google Geo的決定過程中,負責人的另一個人選是Bret。按照John的說法:“我覺得Bret當然是有能力的,但是還太嫩,大概就是這樣。不管怎麼說吧,最後,管理層決定讓我來坐這個位子。”

不是所有人都歡迎這個決定。Bret、Jens、Lars,還有很多人,都不贊同這樣,他們都認爲是自己創建了Google Maps。尤其是Where2 Tech,他們兩年前才湊齊四個人,過了不久,其中三個選擇回到澳大利亞,雖然仍然在Google,但已經脫離Google Maps。

他們的離開固然可惜,但已經不那麼要緊了,因爲Keyhole的人已經看到了Google Maps的侷限,早就在謀劃推出全新的產品了。

相比瀏覽器裏的地圖,客戶端軟件至少有幾個方面的優勢是無可取代的:迅速的響應,流暢的體驗,3D地形展示功能,測距等GIS功能,本地數據的導入導出…… 所以,Google僅有瀏覽器地圖是不夠的,還需要推出客戶端地圖:Google Earth。

Google Earth可不是EarthViewer的簡單翻版,最顯着的變化是,藉助Google強大的搜索功能,搜索面板從之前的多欄簡化爲一欄,還有強大的測距、標註工具。值得專門提到的是,Google Earth提供的衛星圖像數據量是之前EarthViewer的10倍之多,支撐它的服務器也不是之前的幾十臺,而是幾萬臺。

但是,這些還不夠,要發佈Google Earth,還有一堆問題要找到答案。

首先,新產品該叫什麼名字?

地圖團隊希望這個產品的名字裏有Google,而不是像Picasa, Blogger那樣看起來和Google毫無關係。但是到底該叫什麼名字呢?不少人支持Google Globe,這個名字看起來有點抽象但又包羅萬象,很適合Google那種“少說話,多做事”的風格。但是,John選擇了Google Earth,一錘定音。

其次,新產品該賣多少錢?

之前EarthViewer的售價是:專業版每年600美元,普通版每年79美元。Keyhole被Google收購之後,所有的價格都打了五折。但是,數據量是EarthViewer十倍的Google Earth要賣多少錢?布林和佩奇決定,免費開放!所以Keyhole的人做了個折衷,Google Earth也提供了專業版Google Earth Pro,提供了更強大的功能,每年收費399美元。不過到了2015年1月30日,Google宣佈,Google Earth Pro也不再收取費用,免費開放使用。

再次,使用Google Earth要不要註冊?

按照之前Keyhole的數據,訪問網站的人裏面,只有8%到9%會選擇下載試用,因爲需要註冊。據估計,Google Earth的情況要好點,轉化率大概會提高一倍,在16%到18%之間。但是作爲對比,Picasa的轉化率達到了35%左右,一個很大的區別是,用戶不需要註冊。轉化率高當然是好事,但Google Earth的數據量比之前的EarthViewer多10倍,需要遍佈全球的數以萬計的服務器來支持,而且是免費使用的。如果不需要註冊就能使用,會不會導致軟件的濫用,流量的爆發?

Keyhole的團隊掙扎了很久才決定:Google Earth應當不需要註冊就可以下載使用。

看起來,Google Earth已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但是Keyhole的人無論如何沒有想到,東風恰恰掌握在他們的“老朋友”——梅姐(Marissa)的手裏。

事情是這樣的,Google Earth要上線,就必須啓用earth.google.com這個域名。啓用新域名,必須得到梅姐的書面許可。沒有她的許可,誰也不敢擅自作主。但是到了2005年6月27日,那個週一的中午,距離Google Earth的發佈只有12小時了,無數的文章、博客、新聞組都已經準備就緒,梅姐還沒有點頭。不得已,負責產品的Bill Kilday只能直接衝去找梅姐。

梅利莎,我們需要你的書面許可,這樣才能啓用earth.google.com。

好呀,那麼參加週四的UI評審會吧。你和John必須先預定日曆,等確認,其他幾十個PMM都是這麼做的。在Google,我們都是這麼做事的。

但是我們等不到週四了,我現在就需要許可。今晚9點有八家媒體要發佈信息。John去紐約了,PR的人已經準備好了Google Blog的內容,程序已經部署到六個數據中心,只等發佈了。

什麼意思?什麼叫“只等發佈”?開什麼玩笑?你還沒有發佈許可呢,你根本不可能發佈!你們爲什麼不早點來參加UI評審會?你們Keyhole的人又搞這一套!你們這些傢伙總是跟我來這一套!

梅姐的聲音很大,在場的其它產品經理都偷偷離開了。但是,Bill沒有離開。據他說,他完全不知道如何會這樣:“梅姐在想什麼?因爲發佈Google Earth沒有提前跟她打招呼嗎?還是因爲John成了熱門的Google Geo的老大,而她出局了?……” 無論如何,Bill沒有離開,也沒有動怒。

還好,梅姐抱怨了幾句John和Keyhole團隊之後,冷靜下來說:“OK,讓我看看這玩意兒。” 看完Bill的展示,梅姐給開了綠燈:“好吧,我許可發佈,不過,記得週四來參加UI評審會。” Bill的回答也很大方:

沒問題,我很樂意參加。

這裏需要講點背景知識。以梅姐爲代表的Google“老人”一直對Keyhole的人有微詞。Google都是名校畢業、聰明絕頂的年輕人,相比之下,Keyhole屬於“草臺班子”,人的年紀也偏大(佩奇和布林都出生於1973年,Hanke和Bill出生於1967年,之前Hanke職位的另一個人選Bret Taylor更是1980年出生)。

更重要的是,Keyhole雖然團隊被收購了,但仍然在維護和銷售EarthViewer。而在Google的“老人”看來,Keyhole的人會開小竈,優先把最好的地圖數據留給EarthViewer用,然後才輪到Google Maps和Google Earth使用。雖然Keyhole的人覺得這是天方夜譚,但他們沒法說服Google的“老人”——這個例子充分說明,團隊間的信任是多麼重要,缺乏信任會帶來多少無中生有的矛盾。

風波歸風波,最後Google Earth還是順利發佈了。最初版本的安裝包大小爲28MB,Google動用了幾十萬臺服務器來支持,其中專門用來提供地圖數據的服務器就數以萬計。在發佈後24小時,下載次數就超過了45萬次,第28小時,下載超過了50萬次。要知道,之前Keyhole團隊花了兩年時間,才讓EarthViewer的下載量達到50萬。媒體報道也接踵而來,不吝溢美之詞。

Google Earth早期版本。來源:Google

不過樂極生悲,洶湧而來的流量終於在週三晚上衝垮了Google的防線,Google Earth“暫時無法使用”了,並且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裏持續“上線-下線”的命運,即便Google有幾萬臺服務器參與支持也無濟於事。到第七天,工程師才終於想到了辦法,徹底解決了問題。之後每天,下載量都保持在30萬到50萬之間。

面對這些數字,Bill又想起了之前他和布林和佩奇的對話。

營收1000萬美元,還是發展1000萬用戶,你們更喜歡哪個目標?

我聽不懂你這個問題。

對Keyhole團隊來講,一年之後,你希望我們把營收做到1000萬美元,還是發展出1000萬用戶?

我想,你們這幫傢伙應該考慮比這大得多的問題。

即便Keyhole的人暫時還不理解什麼是“大得多的問題”,也不要緊。因爲他們很快會發現,Google Maps的應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2005年8月25日,卡特里娜颶風的襲擊讓新奧爾良受災嚴重,政府出動了大批力量救援災民。Google Geo的團隊認爲,他們應當爲救災出點力。於是他們加快了新奧爾良地區的圖像更新速度,提供高分辨率的圖像,方便救災和撤離。他們繼而發現,最快的辦法竟然是通過單獨的KML文件直接提供某個地點的圖像,這樣不必等待地圖的完整更新。不過他們沒有預料到的是,Google Earth以一種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大大提升了救災的效率。

事情是這樣的:參與救災的是海岸警衛隊,對於地理位置他們有一套自己的體系,採用經緯度、地點座標之類的描述法。但是民衆在打電話求救時往往只能說出自己在哪條街多少號,或者“在查爾斯廣場東面兩個街區”之類的描述。如果打電話給911,接線員要求“說出你的經緯度”,這是誰都沒法想象的事情。然而沒有經緯度,只有街區、街道、門牌的話,海岸警衛隊的地面和空中救援隊完全找不到方向。

不知是誰想到了Google Earth,但這個主意絕對給救災幫了大忙。求救者發出信息之後,海岸警衛隊的調度人員直接輸入地址,就可以查到經緯度,救援人員能迅速定位地點。地點定位了之後,救援人員還能根據最新的衛星照片提前定位障礙物,規劃好路線,這些都大大提升了救援的效率。據參加救災的人說,Google Earth起碼幫助解救了幾百人的生命,所以他們希望特別感謝。

Google Earth裏的新奧爾良(2018年),可以看到街區所在經緯度。來源:Google

這當然是宣傳Google Earth的好機會,Keyhole的人也看到了這個機會。但是,Google的人從上到下,都不希望借用這個機會。

不,這不是我們做事的方式。我們不願意蹭這樣的熱點,把自己塑造成幕後英雄,佩奇和布林也不會同意的。

不願意宣傳,並不代表Google不願意參與這樣的事件。

2005年,一名叫Rebecca Moore的女性環保人士聯繫到了Google Earth團隊,表達自己的謝意。Rebecca Moore爲了保護聖克魯斯山(距離Google總部只有一個半小時車程)的植被,一直在與木材公司鬥爭。木材公司給當地居民的公開信中承諾,伐木活動只會對當地居民生活的影響微乎其微,並標註了伐木的區域。之前,環保人士沒有辦法準確監督木材公司是否履行了承諾,因爲實地測量的要求太高了。但是現在,有了Google Earth提供的衛星地圖,砍伐範圍一覽無餘,再沒有任何遮擋,也不可能存在爭議。甚至連木材的運輸方式,運輸路線都被記錄在案,Moore等人制作了3D演示,詳細說明了木材公司的所作所爲。在小鎮的聽證會上,後續的伐木計劃被當場拒絕了。

Google的人知道這件事之後,並沒有選擇避嫌,而是大方將Moore招募到公司內。Moore彙報給Brian,帶領一支團隊發掘Google Earth在環境方面的各種用途。用他們自己的話說,他們希望“爲地球製作一張鮮活的、實時更新的儀表盤”。

其實,Google Earth的用途不僅限於環境保護,新物種、新海島、物種的遷徙等等。隨着用戶的增加,層出不窮的用途被髮掘出來,甚至還有段傳奇經歷被拍成了電影。

Saroo Brierley出生在印度,五歲時誤登上一列火車,從此與家人失散。火車帶着他穿越了整個印度來到了加爾各答,後來他又被澳大利亞的夫婦收養。成年之後,Saroo依靠Google Earth提供的信息,歷經磨難,最終找到了自己出生的家庭。後來他把這段經歷寫成了一本書:A Long Way Home。派拉蒙影業把它拍成了電影,取名《雄獅》。2016年,《雄獅》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影片提名。有觀衆打趣說,這“純粹是Google Earth的宣傳片”。

《雄獅》劇照。來源:cinema.mu

2011年,Google Earth團隊再接再厲,推出了Google Ocean。這一次,地圖不再侷限於海平面以上的部分,還包括了水下的信息,你可以看到水下的景象,還可以看到海牀。

Google Ocean的水下3D視圖。來源:Google

Google Ocean的海底地形視圖。來源:Google

今天Google Ocean已經不再是一個單獨的產品,而是合併到了Google Earth。如果你訪問Google Earth,選擇Ocean View,就可以看到海平面下的信息。

輸贏

雖然Hanke已經成爲Google Geo的總負責人,但是梅姐(Marissa Mayer)始終沒有徹底放棄對Maps的想法。2006年,Google Maps的名字問題再一次浮現出來。

Google Maps的名字雖然定了,但Google的廣告銷售還是Adwords,地圖對應的廣告叫local ads,也叫Google Local。但是各國的銷售團隊反饋說,Google Local這個名字不好用,容易引起誤解,比如西班牙語裏沒有直接對應local的單詞,在這些地區,Google Local就很難理解,甚至不少人誤以爲這是Google Loco(Loco在西班牙語的意思是“瘋子”)。故而梅姐提出,Google Maps和它的廣告密不可分,應當有統一的名字。

這是個大問題,涉及到品牌認知和營銷預算,誰也不敢輕易做決定。梅姐給了三個選項:Google Local,Google Maps,Google Maps and Satellite。Keyhole的人心想:如果二選一當然不必擔心改名,但如果要三選一,Google Local的勝算就會大不少。贊成Google Maps的人,一部分更習慣Google Maps的,一部分更習慣Google Maps and Satellite。如今提供三個選項,這些人有可能會被分化瓦解。所以他們提出,還應當加上一個選項:Google Local and Satellite。梅姐同意了。

最終決定名稱的會議是由Google的七位高層參加的:CEO Eric Shmidt,產品副總裁Jonathan Rosenberg,廣告副總裁Jeff Huber,Marissa Mayer,John Hanke,還有兩位創始人拉里·佩奇和謝爾蓋·布林。不過當時,John正在巴黎開會,所以缺席了。

等會議一結束,Bill Kilday就打電話給Debbie Jaffe瞭解情況——有趣的是,Bill是John的鐵哥們,Debbie是梅姐的心腹,雖然John和梅姐關係很一般,Bill和Debbie關係卻不錯。

Bill,你肯定很想知道最終答案,但是梅麗莎讓我發誓不能告訴任何人。她打算親自告訴John的。你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好,她想借這個機會直接溝通。

噢,Debbie,我爲知道這個結果花了太多精力了。你得告訴我那個名字,我發誓我不會告訴John的。

不,不行。梅麗莎希望的結果是,John回來之後,你告訴我那個答案。她明確跟我說了,不許告訴你。

噢,Debbie,別這樣,求你了,快告訴我結果。

好吧,結果是Google Maps。但你得保證,你絕對不能告訴John。梅麗莎本週末會打電話告訴他的。

當天早些時候,Bill收到了John的郵件:“聽到什麼消息,一定要告訴我”。於是,Bill放下電話就回了封郵件:“梅麗莎本週末會給你打電話的”。

第二天一早,Bill就接到John從巴黎打來的電話。

Bill,名字定下來了嗎?

定了。但是,梅麗莎要親自打電話告訴你。我昨晚和Debbie聊過了,她們想知道你什麼時候回來。梅麗莎本週末會給你打電話的。

Debbie知道名字嗎?

嗯……呃……我想她知道。

她告訴你了嗎?

我沒法回答這個問題。梅麗莎要親自打電話,親口告訴你這個名字。我對Debbie發誓我不會告訴你的。

Bill,名字是什麼?

John,我沒法告訴你。梅麗莎明天就要打電話給你了。

Bill,快告訴我名字!

好吧,名字是Google Maps。不過你得保證裝作不知道,梅麗莎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要假裝喜出望外。

好吧,我會表現驚喜的。

不,John,你必須給她喜出望外的感覺。

好吧,我會照那樣表演的。

然而John到底不是演員,雖然他努力表現得很驚喜,還是被梅姐當即識破了。

一定是Bill Kilday那傢伙告訴你的,一定是Debbie告訴他的!

經歷了這一次事件,Keyhole的人不希望以後再爲命名的事情糾纏了,他們想要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Bill花了1300美元,專門定製了一塊粉色石頭,上面刻着:Google Maps。這塊石頭至今仍然保留在Google Geo的辦公室裏,來往的人都可以看到。它不只是一塊Logo,更是一個宣誓:Google Maps這個名字,已經被刻在石頭上,永遠無從更改了。

這塊石頭的照片不好找,網上全搜不到,我認識的Google的朋友都不在Geo部門(似乎華人很少?)。最後我聯繫了Never Lost Again的作者Bill Kilday,他非常熱心地提供了照片。

SketchUp

2004年,美國政府和美國國防部先進研究項目局(DARPA)開始舉辦關於汽車的挑戰賽(DARPA Grand Challenge),參賽的車輛必須是自動駕駛的,而且中途必須在莫哈韋沙漠中行駛140英里。2004年,自動駕駛技術還相當初級,沒有一輛汽車能夠完成全程。

2005年,斯坦福大學的參賽車輛Stanley跑完了全程,擊敗了其它195輛車,獲得了冠軍。Stanley其實是輛大衆途銳,車頂上裝備了五臺激光雷達,用於識別外景,生成3D圖像。在2006年的CES大會上,Google創始人拉里·佩奇與Stanley一同登臺,並講解了Stanley的原理。顯然,對自動駕駛來說,光有地圖是不夠的,還必須配合3D建模。

斯坦福大學的Stanly。來源:Google

這時候,一家叫@Last Software的公司進入了Google的視線。Keyhole的人早就知道這家公司,某種程度上他們和Keyhole一樣,用軟件把複雜專業的工作簡化,讓普通人也能玩得轉。@Last Software的軟件專門用於3D建模,但是他們的用戶分佈廣泛,除了大家都能想到的建築行業之外,電影攝製組、劇院、木工,都用它來做設計。之前,Keyhole的人就用@Last的軟件來生成某些不友好區域的3D地形。

2006年初,因爲要搞3D建模,John把@Last的CEO Brad Stein約過來,給Google的老大們做次演示,希望達成合作。當時謝爾蓋·布林正被私事困擾着,他想在情人節那天送自己女朋友一份禮物,是“兩顆心聯在一起”的3D雕塑,但他怎麼也做不好模型。看完Brad的演示,布林提出了他的問題,於是Brad現場動手,5分鐘就完成了3D建模。這個叫SketchUp的軟件讓布林大感神奇。

或許,我們應當把你們公司買下來?

當時,Brad、John和在場所有人,都覺得布林在開玩笑:本來只是在談合作而已嘛。

過了幾個禮拜,John約了布林、佩奇、施密特一起看看購買@Last的軟件的計劃。

我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是把這公司買下來。

但是,這公司可不便宜,我想我得跟你們正式確認下。

趕緊把這公司買下來!

2006年3月,Google收購了@Last Software(據說收購價爲4500萬美元)。今天,SketchUp已經是大受歡迎的軟件,設計師可以直接用它來表達創意,當場與客戶溝通。許多普通人甚至只學了半小時,就能用它做家庭裝修的方案。

我的朋友Milo Yip用SketchUp設計了自家的裝修方案,據我實地確認,與設計圖高度一致。Milo授權引用

今天你打開Google Earth,會發現圖像不只是死板的衛星或者航空照片,當你改變視角的時候,建築的視角也會隨之變化——也就是說,Google Earth中的衆多對象都已經完成了3D建模。你現在知道了,在幕後默默支撐的,正是發源於SketchUp的技術。

補充:2012年的一篇報道顯示,Google Earth中的3D建模已經不再使用SketchUp的技術,據分析主要有以下幾點原因:

  • 建模數據不統一,有時是衛星圖片,有時是航拍圖片;

  • 建模方式不統一,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建模方法;

  • 不同的人,建模的質量差異很大;

  • 不是所有建築都有建模,同一個地區可能有部分建築完成了建模,部分沒有;

  • 3D建模的建築地點經常不準確;

所以,Google已經採用了新一代的3D建模方法,即立體攝影測量(Stereo Photogrammetry)。簡單說,就是比對從不同角度拍攝的照片,構建3D模型。Google只需要讓飛機以不同路線飛過,取得不同角度的高分辨率照片,系統可以自動構建3D模型。

如今Google Earth中的3D模型,地圖不再是死板的圖像,用戶可以自由轉換視角。比如這三幅圖片就是旋轉視角看到的,實際操作過程中感受完全平滑的,這就是3D建模的威力。

“我”登場了

2006年,因爲看到了Stanley的成績,看到了佩奇在CES上的演講,許多公司開始聯繫Google Maps,希望做點事情。其中有大衆、豐田、福特這樣的整車製造商,也有其它的公司,比如Garmin(佳明)。

2006年,Garmin找到Google Maps的人,展示了一臺神祕兮兮的設備:一臺外置的GPS,塑料外殼塗成藍灰相間的顏色,大小和一盒撲克牌相仿,沒有屏幕。要使用它必須先用手機做藍牙配對,於是手機就可以獲得當前的經緯度,然後在手機上(當時流行的還是黑莓)打開Google Maps,你會發現:地圖上出現了一個藍點。這個點,就是使用者當前的位置。

Garmin的GPS 10外置藍牙GPS。因爲書中沒有寫明型號,我搜索2006年之前的Garmin產品,只有這款比較符合描述,猜測是它。來源:Garmin

對當時在場的所有人而言,這無異於平地驚雷。在之前,哪怕Google Maps做得再好,都和使用者的具體位置無關的。充其量,紐約的使用者一開始能看到紐約全圖,華盛頓的使用者一開始能看到華盛頓全圖。要準確知道“我在哪裏”,用戶還得手動輸入自己的地址來搜索,才能定位到自己的位置。但是就在藍點出現的一瞬間,地圖“活”起來了,閃爍的藍點讓使用者清楚意識到:原來這就是我,原來我真的在地圖的世界裏。

黑莓手機上的Google Maps,右邊屏幕上出現了藍點。來源:RealGeek.com

然而,當時GPS的使用並不讓人樂觀。進入20世紀90年代之後,移動電話流行起來,讓民衆撥打報警電話方便了許多,但911同時發現,許多報警人並不能準確描述自己的位置,這給救援帶來了很大的困擾。1996年,FCC強制規定,未來手機運營商必須能定位報警人的經緯度,2000年開始,必須能向911傳輸報警人的準確位置。

但是直到2006年,推進情況也不容樂觀,雖然手機制造商迫於規定不得不添加“應急”的GPS功能,但沒有哪家制造商願意隨時開啓自己的GPS功能,也不容許通過第三方軟件開啓,因爲當時的GPS方案太費電了。正因爲這樣,Garmin的人才神祕兮兮地搞出這臺能持續GPS定位的設備。不過他們不知道,在加州的庫比蒂諾,還有一家公司也在動同樣的腦筋。

現在所有用過手機地圖的人都知道了:“我”就是地圖上的藍點。如今,Apple內部甚至有一支專門的力量,名字就叫“藍點團隊”(the Blue Dot Team),專門研究實時定位功能,Google內部也同樣有專門的研究隊伍。但是誰會想到,今天大家認爲習以爲常的小藍點,當年要花費九牛二虎之力,費盡周折才誕生呢?技術的進步,有時候就是這樣曲折。

Updates:Apple最新(2018年9月)推出的iOS 12中增加了一個特性RapidSOS。有了它,iPhone用戶在撥打911時,地址會“安全而且自動地”發送到911。

Google I/O 的雛形

如今大家都知道每年一屆的Google I/O,這是開發者的盛會,Google會在上面發佈新產品,與開發者們密切交流。但是大概沒有多少人知道,最早Google I/O的想法也與地圖有關。

Google I/O 2017。來源:engadget.com

Google Maps發佈之後不久,因爲提供了大量的API,而且是免費提供,所以吸引了大量的愛好者,甚至狂熱粉絲。負責產品和營銷的Bill想,既然不能直接從這上面賺錢,那麼舉辦一場Google活動營(Campus),吸引工程師、開發者、設計師來使用Google Maps API,也是挺不錯的。但是Bill自己也沒有把握,畢竟在這之前,Google只主辦過小型見面會和黑客馬拉松。活動營這回事,對Google來說也是頭一回。

這次活動獲得了批准,吸引工程師、開發者對Google來說是很棒的事情,不過Google沒有預算爲這次活動造勢。但是,純粹爲技術人提供的活動,本身並不需要多少錢。Geo團隊的Bret Taylor(還記得嗎,是梅姐的愛將)對這次活動特別熱心,投入了非常多的精力。

2006年6月11日,Google Geo Developer Day如期舉行。從目前網上能搜索到的資料來看,到場的300多名熱心粉絲提出了各種各樣的問題:Google Maps工具集的問題,geocode缺少文檔,KML的使用疑惑…… 這場面震驚了到場的“三巨頭”:拉里·佩奇、謝爾蓋·布林、埃裏克·施密特,他們深切體驗到了開發者的熱情和期待。

更奇妙的安排在當天下午,Bill邀請大家來到Google Geo團隊所在的41號樓外面,在草坪上或坐或躺,自由交流。Bill沒有說的是,他早就安排了拍攝高分辨率航空圖像的飛機當天下午途徑Google總部。這樣,Google Maps的開發者們散步在草坪上的畫面,就被拍攝到航空地圖裏,稍晚時候可以在Google Maps中看到。無疑,這引發了新一波的高潮。

Google Geo Developer Day(2006)。來源:Mike Pegg@Flickr

鑑於這次活動大獲成功,Google在2007年又主辦了一次開發者大會,主題不限於Google Geo,還包括了Gmail、Web Tookit等等。再往後一年的2008年,Google把系列活動拓展爲Google I/O,全方位講解Google的各種技術、產品、戰略。如今,每年一度的Google I/O大會成了無數開發者的節日,每年的抽中Google I/O大會門票的開發者,都爲自己的好運氣高興不已。

街景來了

2002年,如果你在帕羅阿圖開車,你可能會看到有一輛轎車開得很慢,後排的窗戶還是開着的。你可能會覺得古怪,但你絕對想不到,那輛車上坐着Google的三位重量級人物——布林、佩奇、梅麗莎。佩奇手持攝像機坐在後座,把車外的一切都拍下來。

這是在幹什麼?是不是瘋了?佩奇的想法很簡單:既然文本可以被搜索,那麼現實世界可以被搜索嗎?所以,他決定試試看。

2004年,一個叫Luc Vincent的傢伙加入了Google。因爲背景是計算機視覺,他被分配到Dan Clancy的團隊,參與Google Books——也就是那個把各式圖書掃描上網供人搜索的項目。但是他入職不久,佩奇就找到他,希望他參加自己的私人項目。這個項目由斯坦福大學教授Marc Levoy主導,以街景的方式,從連續的拍攝中提取地址信息,生成該地點的圖片。在佩奇看來,無論是掃描圖書還是從街景抽取信息,許多工作都是相同的。

街景的玩法並不是Google首創的。1979年,MIT就有過街景的項目,後來擔任英特爾CEO的尼葛洛龐蒂(就是寫《數字化生存》的那個傢伙)也參與其中。不過當時沒有數字設備,所以他們把16mm攝影機架在車上來拍攝街景,只能生成每10秒一段的膠片地圖。鑑於當時技術的積水水平,他們能做到的僅此而已。

到了2004年春天,佩奇自己的街景項目已經成爲了Luc Vincent的“20%時間項目”,參與者多了7名Google員工,還多了17位來自斯坦福大學的實習生,佩奇自己也會不時過來關注項目的進展。

最早的Google街景車是很簡陋的,墨綠色的雪佛蘭旅行車,裏面裝着電腦,車頂上架着攝像機和激光感應設備。車速不能超過每小時16公里,否則拍下來的圖像就會模糊,根本不堪使用。而且這套系統運行時功耗極大,燒保險絲是家常便飯。最終他們在車上多搭載了一臺本田的汽油發動機來發電,才解決了問題。但系統本身仍然極不穩定,經常死機、重啓,每次出問題只能回公司重新調試。那個夏天,這種古怪的汽車在山景城引發了數次恐慌。實際上,一直到2005年末,Google街景項目都看不到任何有效的產出。

最早的街景車。來源:Google

2005年10月,街景項目的人在總部40號樓做了一次技術演講,向Google Maps團隊介紹了街景項目。但是街景是否能做成,Google Maps團隊的人還是抱有懷疑態度:畢竟,按照街景的現狀,未來還需要投入多少錢,會產生多少數據,這都是未知數。

但是Google的工程總監Bill Coughran決定支持,所以街景正式立項了。成爲正式項目,就意味着預算、排期、人頭、辦公場所…… 街景再也不是Google Books的一個下屬項目了,它被劃到了Google Geo,彙報給Geo團隊的技術負責人Brain。

Google選擇在2007年的Where 2.0峯會(Where 2.0是O'Reilly開創並主辦的大會,每年一屆,主題是www的發展,始於2004年,最後一屆是2011年)上公佈了街景項目,它毫無意外地引起了公衆的興趣。不幸的是,街景項目的技術一直不成熟,技術問題一直沒有解決,系統仍然太複雜,太依賴手工,太不穩定。不過,在2007年,事情終於有了轉機。

還記得我們之前談過的Stanley嗎?2005年,斯坦福大學的教授Sebastian Thrun和他的團隊製造的無人車Stanley,在美國國防部先進研究項目局(DARPA)舉辦的汽車挑戰賽(DARPA Grand Challenge)中跑完全程,並獲得了冠軍。在那之後,Google收購了Thrun的公司。另一位在無人駕駛社羣領域知名的人物,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碩士生Anthony Levandowski也加入了Google(實際上Thrun之前就見過Levandowski,因爲Levandowski的無人駕駛摩托車也參賽了2005年的DARPA,可惜沒有跑完全程)。

2007年,Thrun的團隊和Vincent共同重啓了街景項目,他們徹底重新設計了街景車,並且設定了一個相當激進的目標:美國總計600萬英里的道路中,街景項目必須覆蓋100萬英里。

新的街景車放棄了那些專門定製的高精尖設備,直接採用現成的、消費級的攝像設備,放棄了激光傳感器,鏡頭也不需要活動部件。事實證明,這種“基礎”的設計相當有效。很快,Google就派出了一隊街景車奔向美國全境。到2007年下半年,只花了不到一年時間,“激進”的目標便已經提前完成了。

2007年,網友拍到的街景車。來源:Mattew Weinstein@Facebook

此後,Google街景一年年持續改進,覆蓋的區域越來越廣。當然,它也遭遇了許多隱私問題(後來Google新增了自動模糊人臉和車牌的功能,以維護隱私)。根據最新的資料,如今Google街景車採集設備已經由自己研發,不再依賴第三方。2018年,街景在日本已經能提供“狗的視角”,在北海,街景甚至覆蓋了兩處海洋石油鑽井架。

今天街景的覆蓋範圍,藍色表示被街景覆蓋,顏色越深表示街景數據越精確,越詳細。來源:Google

再開個腦洞,今天街景其實已經不限於“街”景,圖像採集平臺也不限於汽車。三輪車可以深入小巷,步行背囊讓山丘不再是障礙,手推車可以在博物館內暢遊,摩托雪橇可以在雪地上馳騁…… 來源:Google

4000杯拿鐵

2006年10月,John收到一封郵件:

Hi John。我在想,我們有沒有機會見面?

——史蒂夫·喬布斯

對John來說,史蒂夫·喬布斯是他大學時代就崇拜的技術天才,但是,喬布斯爲什麼會給他寫信?這該不會是什麼釣魚郵件吧?過了一會兒John的電話響了,對,就是喬布斯打來的。坊間流傳,蘋果在祕密研發一種設備,這到底是什麼呢?它和地圖有什麼關係?沒有人知道答案。

2006年10月31日,喬布斯帶着蘋果的軟件負責人Scott Forstall來到Google,他們展示了一臺全新的設備,這臺設備上已經有移動版本Google Maps的前臺。喬布斯想要的是讓蘋果的研發人員可以接觸到Google Maps的後臺數據,這樣才能把地圖、導航、本地搜索、定位等等功能都搬到新設備上。

喬布斯同時警告說:參與這個項目的Google員工必須高度保密,絕不能泄露任何關於新設備的消息。在Google內部,開發移動版Google Maps的主力是Zipdash的團隊(這個團隊2003年就在做移動設備上的地圖,後來被收購,我們之前講過他們的故事)。

於是雙方形成了一種非常詭異的合作:蘋果需要Google Maps的後臺接口,但不能說這是做什麼用的;Google Maps要爲蘋果做各種優化,但不知道具體用在什麼設備上(知道了也不能透露給其他人)。總之,經過喬布斯和John的努力,Google Maps爲蘋果開闢了一塊“特區”,終於合力完成了這個項目。

在Google這邊,參與開發還有Jeff Hamilton,他來自Andy Rubin的團隊,而Google的Android正是Andy Rubin的團隊的作品,喬布斯對此頗爲介意。不知道Hamilton到底有沒有把iPhone的細節告訴Android開發團隊,至少在Google Maps這邊,他始終含糊其辭,說自己在開發“手機上的軟件”。要知道,那個年代還是功能機的天下,最“智能”的手機是裝有全鍵盤的黑莓手機。而當時身爲Google CEO的埃裏克·施密特,儘管是蘋果董事會的成員,也不知道這個項目的存在。

2007年9月7日,在足以載入史冊的蘋果發佈會上,喬布斯公佈了第一代的iPhone,從此開啓了智能手機的時代。同時,他也專門演示了移動版本的Google Maps。點擊打開,自動通過GPS定位,搜索“Starbucks”自動找到附近的星巴克…… 在掌聲和尖叫聲中,喬布斯現場爲觀衆訂了4000杯咖啡。

喬布斯在發佈會上展示移動版Google Maps。來源:the Verge

喬布斯要展示的還不止於此,他切換到衛星地圖模式,一會兒看看埃及金字塔,一會兒看看巴黎埃菲爾鐵塔,最後來到發佈會的所在地:舊金山的Moscone Center。面對觀衆的驚呼聲,喬布斯微微一笑:很不錯吧?

“現場下單訂4000杯咖啡”的安排讓在場觀衆沸湯了。實際上,演講天賦對喬布斯來說似乎是與生俱來的。1988年,離開蘋果的喬布斯主持了NeXT電腦的發佈會。按之前的預期,本次發售的NeXT電腦售價應當在3500美元左右,但因爲喬布斯對細節和美感的執着(當時他還算不上智慧成熟的商業領袖),最終NeXT電腦售價高達6500美元,如果配上打印機和硬盤驅動器,還要再加4000美元,場面一度有點尷尬。不過隨後喬布斯安排了一個節目:讓NeXT電腦和舊金山交響樂團的小提琴手Dan Kobialka上演二重奏:A小調巴赫小提琴協奏曲。當年基本沒多少人想過電腦能演奏樂曲,這個安排讓在場觀衆沸騰了。

不過Google Maps for iPhone不會重演NeXT叫好不叫座的悲劇,它已經推出就大受歡迎,而且熱度持續上升。在之前,Google Maps的用戶平均每一兩週纔會用一次Google Maps。但是有了iPhone,Google Maps的打開頻率變成了每天1到2次。換句話說,大家逐漸開始習慣,隨時隨地使用Google Maps。在一個月內,Google Maps for iPhone的流量就超過了所有移動版Google Maps的流量總和。在18個月內,Google Maps for iPhone的流量已經超過了所有PC版本的Google Maps。

看到智能手機給軟件(包括地圖)的使用打開了全新的世界,Google也決心下大力氣開發移動版軟件(如今大家都知道,這東西叫App)。他們招來一個在微軟工作了十五年的高級人才Vic Gundotra(之前講過微軟的地圖Virtual Earth,提到過這傢伙),讓他負責各種移動版軟件的開發。這又帶來了一個問題,Gundotra和John的工作存在重疊:當時大紅大紫的Google Maps for iPhone,它到底屬於John呢,還是屬於Gundotra呢?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影響最終決定的不是John也不是Gundotra,甚至都不是Google的人,而是喬布斯。

如果那個該死的Gundotra敢來蘋果總部,我一定要親自把他給趕出大樓。直接說吧,我根本不想讓這傢伙靠近蘋果總部一英里之內!

九天之上

2008年,Google Maps已經覆蓋了54個國家,無論Maps還是Earth都有幾千萬用戶。但是,無論創始人布林、佩奇,還是CEO施密特,都在發出同樣的信號:快一點,再快一點。同樣,投入也一再增加。到2008年,Geo團隊的人數已經超過1200。

也是在這一年,John做主,Google買下了一家叫Image America的公司,它的老闆是Kevin Reece。長期以來,Image America都在給Google Maps提供數據,2005年卡特里娜颶風襲擊之後,它及時提供了航空攝影圖片,(之前裏提到過)信息及時更新的Google Earth幫助海岸警衛隊挽救了數百人的生命。但是現在,Google不再滿足從Image America購買數據,而是把Image America收入囊中。收購完成之後,Google瞬間就擁有了自己的偵察機隊。Google從沒有公佈它們擁有的偵察機數量,但是媒體已經用“Google空軍(Google Air Force)”的說法。

加入Google之後,Reece與負責街景開發的Luc Vincent、負責Maps技術的Brain通力合作,改進了航空攝影技術。Google的偵察機在飛行過程中,鏡頭會前後擺動,這樣不但能獲得更清晰的照片,還可以同時獲得3D數據,用於對地面進行3D建模。出於重視,Google甚至爲這個項目專門定製了數據處理芯片,拉里·佩奇也親自參與到這個項目中來。

到現在,Google Maps基本形成了“天地一體”的數據體系:最上面是衛星照片,生成地圖的“縮略圖”;低一點的是航空照片,生成大比例尺的圖像,以及3D建模;再往下是地面,有街景車實地拍攝的街景圖像。除此以外,還有“拍不到”的行政地圖,比如路名、建築名、區域邊界等等。

我們使用Google Maps時,可以自由縮放,自由切換視圖、視角,感覺是相當自然而且平滑的。在這背後,地圖團隊需要做大量的工作,將不同數據源的數據悉數對齊,保持一致,即便出現變更,也要保證各來源各層的數據保持同步變更。這工作聽起來已經足夠繁瑣了,但Google仍然不滿足,它希望依靠機器和程序把這些工作自動化(之前提到過,Google放棄了使用SketchUp來做3D建模,就是因爲沒法自動化、規模推廣),可謂雄心勃勃了。

不過,Google的野心還不限於維護和對齊數據,對於數據,它有更大的胃口。2008年,它的目標之一就是當年將要發射升空的GeoEye-1衛星。

GeoEye-1衛星是GeoEye公司研製的最新一代衛星。之前,微軟和雅虎從GeoEye購買航空照片用於自己的地圖,試圖趕超Google Maps。將要發射升空的GeoEye-1衛星可以提供0.5米精度的衛星照片(實際上無論是GeoEye-1還是之前的QuickBird,民營公司能拿到的照片都不是最高分辨率的,最高分辨率照片只提供給美國軍方),這當然引起了新的一輪爭奪。施密特深恐微軟的競爭手段,他對負責商務拓展的Daniel Lederman說:“這場仗,我們絕對不能輸。”

最終Daniel不負衆望,GeoEye接受了Google的投資,微軟則敗下陣來。

不過事情沒有那麼簡單,衛星行業有自己的玩法:“投資”了衛星,光給錢是不行的,還有兩件事得做:第一,在火箭上打上你的logo;第二,你得親自到發射場,親自見證衛星發射升空(另一個意思是,萬一發射失敗,你也在現場親自見證了)。對Google來說,第一點好辦,第二點不好辦。布林和佩奇實在是太忙了,很難聯繫上,而且行蹤不定——今天在這裏,明天在那裏,沒有人能提前約到他們的準確時間。但是,衛星行業的慣例是不會爲金主改變的。所以,千斤的重擔壓在了Daniel身上。

GeoEye-1發射時,火箭上有Google的logo。圖片來源:pando.com

GeoEye-1的發射時間定在2008年9月6日,直到9月5日,Daniel才收到布林和佩奇的助理的電話:

好消息,他們明天會來看衛星發射。

太好了!

不過,還有件事情,他們想要直接落地在范登堡機場,不想先落地在其它地方,再坐車去發射臺。

什麼?你是認真的嗎?是范登堡,那個空軍基地?

對,沒有錯。他們想要直接在那裏落地,觀看衛星發射,然後上飛機離開。

你TM在開什麼玩笑?

不,我可沒開玩笑。你問問能不能這樣安排,只有這樣安排他們纔會來。

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要求。布林和佩奇的行事一向天馬行空,兩位創始人之前買了一架波音767飛機,他們爭論的一個點是:飛機上到底是要裝雙人大牀還是裝吊牀。所以放下電話,Daniel連忙去聯繫GeoEye公司的人,得到的答覆是一樣的:“你TM在開什麼玩笑?”

不過,Daniel總是有辦法搞定了這一切。

第二天早上,布林和佩奇的灣流公務機降落在范登堡空軍基地的機場,艙門打開,走出來的是佩奇和他的未婚妻,布林和他懷孕的妻子。布林的打扮和平時一樣:T恤、牛仔褲、洞洞鞋。機場上,迎接他們的是整齊着裝的GeoEye公司代表和軍人。

在衆人的注視下,衛星順利發射升空。下午2點18分,他們乘上飛機離開了。

2008年10月,Google收到了GeoEye-1傳過來的第一份數據。GeoEye-1迅速成爲了Google Maps的重要數據源,並保證Google Maps對競爭對手的優勢。

GeoEye-1拍攝的50釐米分辨率照片。上圖爲美國俄亥俄州遊樂園,下圖爲澳大利亞堪培拉市體育場。

GeoEye-1如何能從683千米的高度拍攝那麼高精度的照片?據美國《流行科學》雜誌介紹,GeoEye-1的拍攝過程如下:

1. 入軌。發射升空進入683千米的軌道之後,在7年壽命內,還可以依靠燃料機動100千米(受地球引力影響,衛星高度會不斷降低,所以需要“升高”)。

2. 接收指令。操作員可以從阿拉斯加、弗吉尼亞、挪威、北極四個基地向衛星發送指令,指定具體的拍攝地點和時刻。

3. 定位。GeoEye-1是第一顆具備軍用GPS定位精度的民用衛星。其地面定位精度可達2.7米,是之前水平的1.5倍。

4. 對齊。在衛星準確定位之後,衛星上的滾輪會反向旋轉,抵消衛星自轉的影響,以便鏡頭對準目標。

5. 測光。地面操作員根據當時的太陽光線和衛星位置,確定曝光時間。衛星的精度很高,所以拍攝元件的工作要求也非常苛刻,它們封裝在一個圓筒裏,工作時必須保證溫度穩定在72華氏度(22.2攝氏度),絕不能直接暴露在宇宙中。曝光時間確定後,衛星上的密封門打開,完成拍攝,密封門立即關閉。

6. 拍攝。衛星每2秒鐘拍攝一幅20000 x 37500(7.5億像素)的照片,單次拍攝任務總計2分鐘,共獲得約900億像素的圖像,覆蓋範圍6000平方英里(約1.5萬平方公里)。然後,處理芯片將數據寫入衛星搭載的1T容量的SSD硬盤。

7. 傳輸。衛星每天可以拍攝的面積約爲德州大小(約69.1萬平方公里,作爲參考,四川省面積爲48.5萬平方公里),每天與地面進行無線電通訊40次,將數據加密傳輸至地面。

閉環

如果之前Google Maps所做的一切,大都符合普通用戶的直覺經驗,能夠簡單感知的話,Ground Truth項目則真正代表了Google的野心:把物理世界裝進去,讓物理世界可以搜索。要了解Google Truth,還得從歷史說起。

2007年iPhone面世之後,2008年Android也面世了,隨着移動互聯網的爆發,地圖業務也在高速增長。通常,互聯網公司很擅長解決規模的問題,只需要簡單增加機器就可以,成本並不會隨業務規模增長而飛速上升。不幸的是,地圖業務不是這樣。

Google Maps所有關於道路的數據,都來自荷蘭的Tele Atlas和美國的Navteq兩家公司。所謂道路數據,指的是單行、限速、限高、車道數量等等。以前,每個國家都有幾家公司做這種業務,每家公司都有衆多數據標註人員,負責標註各種數據,保持數據庫的更新。到了2008年,此類公司不斷集中,Tele Atlas和Navteq成了統治世界的兩大巨頭。

既然身爲巨頭,當然不會放棄攫取利潤的每一個機會。掌握了道路數據,就掌握了車載導航儀市場的命脈,車載導航的市場正在爆發式增長。Tele Atlas和Navteq指導,雖然Google Maps是它們的大客戶,但不是唯一客戶,而且,它們也很恐懼Google的技術能力。不止如此,市面上的其它導航儀廠商,比如Garmin, Tomtom等等對Google Maps也非常緊張,從這個意義上說,Tele Atlas和Navteq的利益是一致的。

這樣,Google Maps就處於非常不利的地位。隨着用戶數的飛速增長,獲取道路數據的成本在以更快的速度增長。因爲道路數據的計價並不是按數據容量來,而是按數據使用量來。換句話說,某份數據被瀏覽了一次,就收一次錢,再瀏覽一次,再收一次錢。Google Maps追求的是流暢、生動的操作體驗,所以需要大量的數據。也許你只是在Google Maps或者Google Earth裏簡單拖滑了幾下,Google要付給Tele Atlas和Navteq的錢卻在嘩嘩增長。

2008年,因爲成本高企,John和Daniel去Navteq談判,要求改成固定費率。但是談了48小時過去,Navteq仍然堅持高昂的價格,這還不包括導航功能。於是John和Daniel換了策略,打算收購Tele Atlas。等待他們的是Tele Atlas的投資機構給出的數十億美元的報價,而且還不是“一攬子”方案,數據的使用仍然有諸多限制。

上面提到,2007年,斯坦福大學研究無人車的Sebastian Thrun和他的團隊加入了Google,他們把街景業務做起來了。2008年,Thrun有了個新的想法,他找到Google Geo負責技術的Brian說:

沒準,我們可以直接從街景數據裏直接提取道路信息?

街景團隊每年投入在幾千萬美元,但是如果能直接從街景數據裏提取道路信息,就可以爲公司節省下幾億甚至幾十億美元。而且好處不只有省錢,還可以大大提升地圖更新的速度。

如果道路數據掌握在Tele Atlas和Navteq手裏,Google Maps的用戶發現標註錯誤,比如本來不應該是單行的地方標註了單行,他們只能報給Google,然後Google報給Tele Atals或Navteq,公司再安排對應的標註人員去勘查、覈對,如果真的需要修正,修正之後再更新到公司的數據庫裏,然後同步給Google,這樣Google Maps的用戶才能看到。這個流程實在太漫長,按照職場的經驗,一旦流程涉及的環節太多,效率和準確性必然下降。普通用戶或許還能忍受,但Thrun和Levandowski領導的自動駕駛團隊當時自動駕駛團隊已經有90人,地圖的準確性、及時更新,對他們來說至關緊要,絕不能忍受那麼漫長的流程。

2007年末,Google已經開始使用街景數據覈對商戶的地址。如果商戶告訴Google,自己的地址被標錯了,那麼Maps團隊就會直接調用街景的數據,覈對並更正。在這個基礎上,Thrun打算更進一步:直接從街景數據中提取道路信息。或者說,直接從街景數據中還原所有的地面信息。

Google的算法可以從街景照片中識別出各種對象。來源:CNET

在Thrun遊說John和Brian之後,2008年,Google正式啓動了這個項目,它的名字很直白:Ground Truth。

Ground Truth,這是一個雄心勃勃的項目,它的願景遠遠超過了之前的Google Maps,更符合拉里·佩奇最初的想法:讓物理世界可以搜索。這個目標當然需要鉅額投入——爲了維護準確的道路信息,以前需要成千上萬名人來做繪圖和標註,現在起碼也需要數千人(正式的稱呼是“操作員 oprator”)來維護。這個項目一旦開始,就不可能再有回頭的機會。

拉里·佩奇承諾,對Ground Truth“支持五年”。2008年夏天,他下達了項目啓動的命令。

Ground Truth當然很好,但這是個前無古人的項目,沒有人知道到底要怎麼做。Ground Truth團隊做的第一件事,是開發標註平臺,它的名字叫Atlas(巨人)。它有點像Esri的專業軟件,但爲Google Geo團隊的具體情況做了很多的改進。據看過它的人說,其界面有點像三款軟件的混合:Google Earth,Street View,Adobo Illustrator。使用者可以直接在地圖上畫線,添加註釋。

Ground Truth所用軟件Atlas的界面。來源:CNET

Atlas的數據來自Google Maps、Google Earth,還有TIGER(Topologically Integrated Geographic Encoding and Refrencing,拓撲統一地理編碼參考文件。1990年美國人口普查局用於支持人口普查程序和進行調查分析所使用的數據結構。TIGER文件包含街道地址範圍和調查區邊界。這種描述性數據被用來把地址信息和普查數據與圖層特徵聯繫起來),以及最新的航空、衛星地圖。雖然據Ground Truth的人說,TIGER的數據質量比較差,但它們是免費的。

Ground Truth的操作員把各種來源的道路數據對齊。來源:CNET

這些數據在Atlas中混合起來,首先用計算機處理,識別出街道和地址的銘牌,以及限速標識、學校標識、車道數目、左轉-右轉閒置……等等等等,識別出的每一處信息都需要綜合多種數據進行覈對。比如識別出某處標有單行標識,而且路上所有車都駛向一個方向,那麼這個識別應當是對的,反過來,如果有單行標識,但路上有雙向的車流,這個識別多半有問題。

人工標註的道路編號和行駛方向(紅色爲禁行)。來源:CNET

因爲機器識別不夠智能,不夠準確,Atlas項目還需要人工干預,大量的人工干預。

不久,Google總部的45號樓裏祕密搭建了Ground Truth的工作室。與一般辦公場所不同的是,這裏沒有辦公座位,桌子上只有一排又一排的電腦,員工甚至都沒有座位。每天三班,每班8小時,一批又一批的操作員進入工作室標註、覈對地圖數據。爲了保證數據的準確性,所有的操作都對主管透明,所有的電腦都只能運行Atlas而不能運行其它軟件,所有的員工都不能帶手機進場。

最初,Ground Truth項目僱傭了200名操作員,很快擴張到500人。然後在過道里增設了更多的桌子,更多的電腦。繼而人員擴張到2000人,再擴張到5000人……

左圖是機器生成的路徑,右圖是人工修正之後的路徑。來源:CNET

到2009年夏天,Ground Truth項目已經取得了驚人的進展,但數據還不夠好,還不足以替代Tele Atals和Navteq的數據。所以,John還得忍受兩大巨頭的傲慢和挑剔:“今年還按去年的價格來?只要你們動一動念頭,今年就免談。” Tele Atlas不但要求高價,而且提出:要續簽就必須續簽兩年。但是Tele Atlas和Naveteq不知道,它們的要價開得越高,Google搞Ground Truth的動力就越足。這中間,Tele Atlas大概感知到了一點什麼,所以試圖在合同中加入條款,禁止Google自己搞道路數據,但是John和Daniel當然不會同意。

合同的拉鋸一直延續到2009年秋天,終於要簽字了,Google邀請Tele Atlas的人蔘觀Google在瑞士蘇黎世的辦公室。那裏,室內有一根滑桿從5樓直通1樓,平時員工可以玩消防員的遊戲,從5樓抱住滑桿,就直接滑到1樓。Google邀請Tele Atlas的人一起玩這個遊戲,CEO同意了,但作爲談判主力的營銷負責人De Taeye拒絕了,於是大家繼續談。終於有一天,他讓步了:“好吧,我從這裏滑下去,然後就簽字。”

合同終於簽訂了,六週以後,De Taeye應邀來到谷歌山景城總部參觀。在所有人的職業生涯裏,大概沒有人有比這更悲慘的經歷了:他親眼看到了功能接近完備的Ground Truth。更糟糕的是,按照Google和Tele Atlas的合同,收費單位不是地圖數據量而是使用次數,不過Google沒有“義務”使用這些數據。John同時故作輕鬆地告訴他:“我們打算在三天內,把Ground Truth的能力應用到Google Maps和Google Earth在全世界的服務裏。”

後來每次回憶起這段經歷,John都特別得意。

就好像跟人在打撲克,而你知道自己手裏握着王牌。

此後,Google Ground Truth再接再厲,朝着“讓物理世界可以搜索”的目標不斷前進。如今,有賴於Google強大的計算能力,專業的操作團隊,用戶在Google Maps中反饋的錯誤標註,幾分鐘內就可以被覈實、修正,然後同步到全世界所有的Google Maps使用者。耗資9.66億美元收購Waze之後,Google可以把交通事件(事故、臨時管制等)以近乎實時的速度推動給用戶。耗資5億美元收購Skybox Imaging之後,Google具有了自己發射衛星的能力,雖然它從來沒有公佈過自己的衛星數量……

尾聲

2010年10月,拉里·佩奇給所有Google員工發了一封郵件,宣佈組織架構重組:Google搜索的首席工程師Udi Manber升任產品管理和工程的總負責人。而在之前的分工裏,梅姐主管搜索的產品,Udi Manber主管搜索的技術,現在,Udi Maner已經統管了一切。那麼,梅姐怎麼辦?

在這之前,梅姐已經給John打過電話了。梅姐告訴John,組織架構將有大的調整,Udi Manber的地位更加鞏固,而梅姐相對邊緣化。

John,以前我只花了5%的精力在Geo團隊,現在,我希望花上100%。我希望你留下來,我希望我們可以和睦相處。

梅麗莎,這是個好主意。

之前,梅姐和John的關係已經緩和,大家建立了日常的交流,梅姐甚至邀請John去參加了她的婚禮。但是放下電話,早已心生退意的John想:是時候離開Google,去尋找新的方向了。

六個禮拜之後,梅姐召集Geo團隊,宣佈她將成爲負責人,同時,她公佈了John要離開的消息。

再過不到兩年,2012年7月,梅姐宣佈離開Google,赴Yahoo任職。

而Google Maps還在繼續進化,繼續爲千百萬用戶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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