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黨埋汰我說,人家都是英雄救美,你這是美女救英雄,不過你小子,怎麼看都像尹志平,偏偏是楊過的命啊。

200X年,我在東北某個二線城市讀大學。有一天,我爸忽然給我來電話,說讓我去火車站接個人。

我猶豫了一下,問:“誰?”

“你表姑。”

“誰?”

“問那麼多幹啥?叫你去你就去。”

我記得那天是禮拜一,天氣一如既往的糟糕,老天爺陰沉着臉,像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心事,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我在出租車上,聽着廣播裏某位說話低沉的女主播在一遍一遍地播着交通信息,中間冷不丁的還穿插一段賣車的廣告,廣告過後便有聽衆打進電話來,向女DJ報告某某路段又發生了交通事故。

司機一邊抽菸,一邊咒罵外面的加塞兒公交車和路邊上暴走的人羣。我向外望去,公交車上那些乘客的臉都貼着玻璃,像是一罐蠕動而行的沙丁魚罐頭。

我將頭縮回來,老老實實地坐在車裏,所有的感官都在接受着來自全世界的喧譁和吵鬧。車子走走停停,在鋼鐵洪流中隨波逐流,那一刻我眼中的世界彷彿是一條巨大的河流,頭上是霧濛濛的天,身邊是紅色、黃色和黑色的車流,我在河裏緩緩前進,世界在慢慢地往後倒退。

匆匆下班的人羣如同螻蟻,完全不受指揮燈的控制,聚了散,散了聚,彼此擦肩而過。五顏六色的街燈漸漸亮起,世界變得愈發豐富多彩,我忽然想到一個詞彙——聲色犬馬。

火車站永遠都熙熙攘攘,無論是上車的還是下車的都行色匆匆,看見他們,你就會覺得時間一下子變快許多。

我在出站口找了一個紅黃相間的墩子站上去,以避免被來來回回的人羣而裹挾,就像一隻在大草原上站崗放哨的狐獴,抻着脖子緊緊盯着出站口的人羣。當然手機打了無數遍,不過總是沒人接,後來乾脆發一短信,告訴她我的位置。就在我懷疑是不是我老爸忽悠我的時候,一個衣着樸素,戴着圓框眼鏡,酷似邋遢版阿拉蕾的姑娘走到我面前,“嗨,江小白嗎?”

我發誓,我並沒有半點歧視的意思,她看起來完完全全就像一個剛剛窮游完畢的驢友,那種風塵僕僕,那種泯然衆生,以及臉上星星點點的雀斑,都在告訴我一個事實,這是一個青春期還未過去小丫頭。

我盯着她,又看了一眼我父親給我手機上發來的照片,差距實在是有點大。默默嘆了一口氣,半信半疑地問:“所以,你是我的……表姑?”

“沒錯啦,”她一笑,露出一顆虎牙,“我就是沈醉。”

回去的路上,我滿心鬱悶,這個名叫沈醉的姑娘,看起來與我年紀相仿,個頭比我還矮上一頭,根本不像是我的父輩一樣的人物。事實上,在我過去的二十一年歲月裏,從未聽任何人與我說過,我還有這樣一位親戚。

“你不用叫我表姑的,其實,”她坐在出租車的後座,將身子探到前面,“你就叫我沈醉就行。”

“哦。”

“聽說你是理工大學的?真是巧了,我今後就要在你們的隔壁上學。咱們是鄰居啦!”

我回頭問:“隔壁?建工?中醫藥?師大?光機?”

她嘿嘿一笑,說:“No!No!No!是警官學院!是不是很意外?不過這也正常,不管是誰聽說我要上警官學院都覺得意外,我都習慣了。喏,給你。”

她遞過來一根棒棒糖,我哭笑不得——這位年紀輕輕的表姑還真是把我當做小孩子,再怎麼說我也是七尺高的漢子,叼個棒棒糖跟我的氣質實在不太相配。我接過棒棒糖,悄悄放在兜裏。

沈醉自己則叼着一個棒棒糖,有滋有味地咂摸。後來竟然凹下車窗,將手伸出去,感受車窗外急速晚風,那晚風吹進車裏,把她的頭髮吹得亂糟糟。

晚高峯過去了,車子開得飛快,城市中高矮不一的大廈亮起的燈火,如同一根跳躍的紅線,就像是這個城市的心電圖,忽高忽低,令人心驚膽戰。

恍惚間,整個城市的輪廓變成了一隻驚天巨獸,而我就是這隻巨獸動脈裏的寄生蟲,夜色越來越渾濁,我漸漸眼花,後來那些曲線和高樓的輪廓慢慢液化,終於連成一片。

沈醉明天報到,於是我們在學校附近找了個快捷酒店。前臺的短髮大姐盯着沈醉的身份證上上下下看了半天,又盯着我上上下下這頓掃描,我一看我這一世英名就要葬送在這服務員若有所思的眼神中,忙辯解道:這位是我的表姑。

短髮大姐送給我一個不可置否的眼神。

把沈醉安頓好之後,這位從天而降的表姑說要請我喫飯。我一再推辭,終於就範——反正她是我的表姑,我辛辛苦苦地接站,晚飯也沒喫。

她說,你先下樓等我一下,我換換衣服。

我在酒店的一樓傻乎乎地等了十分鐘之後,沈醉才下樓,她換了一件特別大的紅格子襯衫,牛仔褲,長髮在腦後簡單地紮了一個歪歪斜斜的馬尾。

——這姑娘是真不知道打扮自己啊!我想。

——你爲什麼不再戴一頂帽子呢?那樣你就真成阿拉蕾了。我又想。

沈醉問我喫什麼,我說隨便,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行,我不挑食。這倒是實話,我這人從小就飯量大,都說半大小子喫窮老子,我的飯量一度讓我爸以爲我消化系統有毛病,動輒一天喫四頓,一頓八兩飯,後來看我的個頭蹭蹭上漲,纔算是打消了讓我去醫院檢查腸胃的主意。

沈醉沿着馬路一直走,我在她身後,盯着她來回搖擺的馬尾辮子,心中默唸:左右左,左右左……忽然沈醉站住,原來是到了她們學校門口。這妞兒忽然張開雙臂,大喊一聲,“警官學院,我來啦!”

有好幾個人在指指點點,彷彿在就沈醉的精神問題展開了非公開討論。爲了避免被人誤會成她的病友,我趕緊快走幾步。沈醉忽然跑過來說:“江小白,你說是不是上了大學,我就會變成大人了?”

我一呲牙,“姐姐,我……餓。”

她“哦”了一聲說:“對啊,得喫點東西。哎呦……我不是你姐姐,我是你姑姑。”

我說:“表的,表姑。”

她提議喫自助餐,理由是不限量,並且葷素都有。

我們喫飯的地方名叫金牌烤肉自助料理,38元一位。沈醉站在裝肉的冰櫃前面,惡狠狠地說:“老子我今天一定要把這38塊錢喫回來!”於是我便成了“搬肉工”,在衆目睽睽之下,捧着十八九個碟子,顫顫巍巍地往座位上走。

“江小白?”

忽然聽見有人叫我。我小心翼翼站住,歪着頭看了一眼,是我的同學麥子,他正端着一盤扇貝,黑襯衫、黑褲子、黑皮鞋,像個職業殺手。

“麥子?你咋在這?”

麥子努努嘴,我側身望去,一幫男生在遠處的包房內吆五喝六。徐歡樂已經喝多了,胖子正在啃着雞腿,李雷則拉着韓冰在划拳。這幫傢伙,一點也沒有新世紀大學生該有的樣子。

麥子說:“本來今晚上集體聚餐,但是你有事先走了,我們就在這喝了。等一下一起過來喝酒啊,說好的,一會兒有時間一定一起喝酒。現在我還有事,先不說了。”

麥子走後,沈醉捧着兩大杯飲料跟過來,接着又跑去拿了大大小小七八個餐盤,於是我們的桌子上便有了一座小山。沈醉坐在小山後面,說:“OK,開喫!”

於是沈醉便開始大快朵頤,我生怕她一個激動再把盤子喫掉,一邊忙活一邊說:“你慢點,我不跟你搶。”

“小白,謝謝你哦,今天。你也喫呀,別客氣,我喫得不是很多的,我正在減肥。”

我說:“減肥啊……”

沈醉嘴裏叼着半根油麥菜點點頭含糊不清地說:“是啊,減肥,女孩子不是都減肥嘛!你不知道嗎?你沒談過戀愛呀?”

我把煮好的大蝦放到她碗裏說:“喫點蝦,這個貴。”

沈醉喫得很是開心,我的飯量在她面前可以說是小巫見大巫了。後來麥子他們見我遲遲未去喝酒,這些人便拎着酒瓶子過來。麥子問:“這位姑娘是?”

我介紹道:“這位是我家的……一位親戚。”

沈醉露出她標誌性的微笑,推了推眼睛說:“你們好,我叫沈醉。是江小白的姑姑。”

徐歡樂醉醺醺地說:“姑姑好。”

麥子問:“表姑?”

我痛苦地點點頭,“表的,表的。”

沈醉站起來招呼大家坐下,非常爽快地單臂一揮,“一起來,多喝點!”

於是,這幫烏合之衆開始喝酒。沈醉作爲唯一的女孩子,自然是風頭無兩,起初喝的是果汁,後來是香檳,再後來是啤酒和散裝白酒,沒過多久,他們開始稱兄道弟,彷彿久別重逢一樣相見恨晚,麥子一口一個表姑,沈醉大着舌頭糾正,叫妹妹,叫我妹妹就成。麥子哈哈大笑,說那我豈不是成了江小白的大爺了。

我說,麥子,我去你大爺的。

走的時候,除我之外所有人都喝多了。我把沈醉送回酒店之後,便獨自回到學校。

在學校門口,麥子忽然從黑影裏跳出來,把我嚇了一跳。

他問:“沈醉,真是你姑姑?”

我說:“表的,表姑。”

麥子自言自語道:“哦,挺好,挺好。”

我問:“你想幹啥?”

“沒事。小白,別怕,真沒事兒。”他嘿嘿一笑,然後一頭栽倒在甬道旁邊的花壇裏。

第二天白天,我就小表姑來歷問題與我的父親開了一個簡單的電話會議。父親說我的這位小表姑,其實是他久未謀面的、遠在山東的、一輩子未曾結婚的表姑媽,在知天命的年紀收養的一個孤兒。父親一口氣把這句話說完,我都替他累得慌。

我仔細捋了一下關係之後,確定了一個事實,就是我的這位小表姑與我沒有半點血緣關係。也就是說,我的這位小表姑,可以說是從天而降的了。

一天深夜,我睡得正香。忽然電話催命似的把我吵醒,是沈醉。

“喂……啥事?”

電話那頭,沒人說話。我再問一遍也是如此。

“你不說話我就掛了。”

“小白,什麼是愛情?”沈醉忽然來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啊?”她莫名其妙地來了這麼一句,我實在不知道如何回答。

沈醉說:“算了,你也不知道。拜拜。”

我花了三天時間,終於調查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我的同學麥子,居然喜歡上了我的表姑沈醉——這廝是打算當我的表姑父!他先是跟沈醉以短信形式表達了想跟她做朋友的想法。

但是當普通朋友,麥子肯定是不罷休的。於是,這廝便策劃了一場鬧劇。

他通過觀察,發現沈醉經常在週六下午沒有課的時候去市裏。於是麥子便僱了兩個羣衆演員,趕在週六下午傍晚沈醉回學校的時候,來一次攔路搶劫,然後麥子適時地跳出來,來一場英雄救美。

美女都愛英雄嘛!這很正常。麥子的計劃幾乎是滴水不漏,但是他忽略了兩個重要的事實:一,沈醉並不是美女;二,沈醉就讀的是警官學院。

上個週六晚上,麥子領着兩個羣演在暗處等着,遠遠地就看見沈醉下了公交車。讓麥子沒想到的是,今天沈醉居然是……跟朋友一起回來的。

沈醉的朋友是個標準意義上的美女。相比之下,沈醉更像是個還未完全發育的高中生。

羣演問:上麼?

麥子咬咬牙:上!注意尺度!

羣演問:劫誰?

麥子:廢話,當然是哪個漂亮劫哪個了!

於是兩個羣演就上去搶劫沈醉的朋友去了。麥子一看,差點崩潰。

那美女一陣驚叫。麥子一看,也罷,不管劫誰,自己只要能當場英雄就成。

但是事情的變化可以用出乎意料來形容——兩個劫匪已經被沈醉給制服了。

據現場觀衆的轉述,沈醉的表現如下:非常冷靜地把女神擋在身後,然後突然飛起一腳,正中一人的胯下某處,接着沈醉身形一晃,上步直拳,準確地擊中另一人的下巴,趁二人喫痛,沈醉施展少林小無相功加擒拿手(觀衆原話),將兩賊人雙臂抓住,“嘎巴嘎巴”兩聲,那兩賊寇便跪地求饒,叫苦不迭……

幾個月之後,沈醉告訴我,“我可是我們年級的女子組散打第二名喲!”

麥子衝進去的時候,兩個羣演正在地上呲牙咧嘴。沈醉的朋友正打算要報警。麥子一瞧趕緊進去喊道:“哪裏來的兩個小毛賊……”

一個羣演哭着說:“麥子,你他媽也沒說這倆姑娘是警官學院的啊!”

一場好戲,穿幫了。

這段鬧劇爲麥子的愛情徹底畫上了一個圓滿得不能再圓滿的句號。

麥子事件過去之後,沈醉特意給我發了幾個非常正式的短信,用了不少例如“嚴厲譴責”“狼子野心”“激起民憤”“高度重視”等看起來特別嚇人的新聞媒體專用詞彙。大概意思就是你江小白的朋友圈子不走正路,不學無術,她作爲我的長輩,有義務教導我要與一些雜七雜八的宵小之輩劃清界限。

我問麥子,爲什麼對沈醉一見鍾情?

麥子說,你不覺得她長得很Q麼?

我說,Q你大爺的Q!

後來沈醉好久都沒跟我聯繫。

幾個月過後,冬天來了。

我正在宿舍裏披着一條毛巾被打魔獸,忽聽外面有人喊我,“江小白,你姑姑來找你了。”

我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出來。沈醉穿了一身橘黃色的羽絨服,圍一條藍色的圍巾,老遠一看,像一顆大號的排球。

“你咋來了?”我問,“你咋這麼胖了呢?跟個球似的。”

“當然是有事找你咯!”

“啥事?”

沒成想她會爲這事求我。(小說名:《天上掉下個小表姑》,作者:姜哥。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公號:dudiangushi2018】看更多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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