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的確,再也沒有比京都更富於四季變化、更爲優美的地方了。正是,再也沒有比京都更加山水諧和的城市了。

我的京都

[日]渡邊淳一 著

鄭世鳳 譯

青島出版社

所謂“山清水秀”,根據廣辭苑的解釋,是“映日山清,秀水澄淨見底”。形容山水秀美的景色。

但是,這確實是稱讚京都東山一帶的黛綠和鴨川水的澄明而言的,《山陽行水》中,就有對京都“稱‘山清水秀’處”的記載。正是,再也沒有比京都更加山水諧和的城市了。

據記載,毅然進行遷都京都的是恆武天皇。但在那之前,當然是先有人進言說:那裏是作爲王城,最爲合適的土地吧。這個人物既是一位有先見之明之人,也一定是一位風流有趣之人。

單單是交通方便的寬闊的土地,其他地方也有好多。但是,所謂方便,同時也就是外敵容易入侵的意思。這一點上,進京都必須要沿着澱川逆流而上三十餘里纔行。即使敵人從海上蜂擁而來,這期間也能建成幾道防線。而且,其向外打開的只有南面,東西兩面及北面是被羣山環繞的,這是自古以來創建城市的一個原則。進一步來講,自然之美這一點,比起海邊城市,內陸城市更具有優勢。

內陸一般是以盆地性氣候居多,春夏秋冬四季分明。花草樹木也因此富於變化,自然景色豐富多彩。京都的紅葉之美,從暑熱未消的秋天一直到忽然寒氣逼人的季節經久不衰,春天之美也因爲冬日的嚴寒而格外突出。雪景風情也是在同爲關西的海邊城市無法體會到的。

要說欣賞大自然的變化,還是離海邊稍遠一步的內陸城市更爲秀逸。這時候起到很大作用的是環繞大半圈的羣山秀色。

我喜歡在京都原有的鐵路線下車時的車站景色,但那並非是指樓房和城市的姿態,而是其山川的矗立,和我的故鄉札幌十分相似的緣故。

從札幌車站下車的時候,能看到右手邊的羣山,和車站前筆直延伸出去的道路。因爲曾經的北海道開拓使長官是朝廷官員出身,所以將西面山腳下設立了一座叫“圓山公園”的公園,又將流經城市中心的那條河流的一部分,命名爲“鴨鴨川”,將整個城市以“條”來區分。

大概他正是以這樣的命名,來緬懷自己的故鄉京都吧。其起因一定還是那種來自對山嶽的熱愛。

但是,札幌是一座面向大海的扇形地帶,位置又太靠北了,沒有京都那麼微妙的四季變化。有的只是積雪深厚的嚴冬和稍縱即逝的夏日,季節的變化過於粗獷。狀況相似的歐洲也可以這麼評價,因此花草和樹木的種類十分有限。

我覺得札幌唯一勝過京都的地方即城市是向北而開的,羣山從西面向南面延展。藉助這自然的惠贈,從光照很好的西南窗戶方向,可以眺望變化的山容。

但是,京都這個城市卻是向南方而開,羣山環繞在自東方往西北的方向,所以很難從明亮的南窗眺望羣山。

這個暫且不說,只要有山,其山就是城市的象徵,而且人們會從山上受到各種各樣的恩惠。有時候會去採摘山菜,有時候會去伐木取材。再有時候還會潛入山中。敬畏之情由此而生,對山嶽的信仰也就誕生了。人們對比叡山的信仰和大文字山的燒荒大概都是產生於這樣的地方吧。因爲周圍有各種高度的羣山,可以長時間享受櫻花和紅葉之美。

有了山,不必說春夏秋冬了,便是同一天的時間,也會生出無限的變化。無論朝陽還是晚輝,月升還是月落,都比平地有着顯著的變化,更富有情致。

從有山的城鎮來看,沒有山的城鎮總感覺薄滋寡味、了無生趣。東京比京都感覺落寞的原因正是因爲它的附近沒有山的緣故。這對於住在那裏的人們的心情也會產生微妙的變化,一般來說,面海而居的人們比較開朗、豁達,而又稍稍欠缺情調。相反,內陸的人們也許比較內向,比較有情趣。

在日本,經濟方面暫且不談,文化方面長期以來一直是內陸人佔據主導地位。其中心爲京都。正是居住在那裏的宮廷人創造出了文化。

在距今一千二百年前的時代,他們就把這片真正山清水秀的美麗土地選做王城了。即便只從這個場所的選擇這一點來看,也能瞭解日本人的美的原點所在。

但是,京都的自然也是有一點痛處的。

其一是夏日的酷熱和冬日的嚴寒。京都的寒冷徹骨是聞名遐邇的,讀一讀那些各式各樣的古典作品就會明白,它冷得連讓平安時期的貴族們都摧眉折腰。

然而,即便如此,它能作爲王城之地一直延續至明治維新,寒暑暫且不談,大概正是因爲風景之美遠勝於其嚴酷氣候,深深抓住了人們的心,讓他們欲罷不能吧。

當然,這裏面也有那種久居爲安的情懷,但更多的應該是衆多宮廷人比起寒暖之冷酷,更優先考慮了自然之美的緣故吧。

的確,再也沒有比京都更富於四季變化、更爲優美的地方了。

就春天這一個季節,自“立春”開始,它會沿着“雨水”“驚蟄”“春分”“清明”“穀雨”的順序依序變化。而且就一個“驚蟄”當中,又分出了“蟄蟲驚醒”“桃始華”“菜蟲化蝶”三個階段。“春分”也有“雀始巢”“櫻始開”“雷乃發生”之變化。

北海道的春天雖然也很美,卻沒有這樣細緻的變化。那裏的春天不妨說是豪華而又粗獷,忽然間萬物共榮,百花齊放。雖然明白那是因爲地處北國毫無辦法的事情,卻不禁對京都這片被展現出如此細膩變化的大自然環抱的土地羨慕起來。

即便是東京、名古屋和廣島一帶,這些地區和京都的季節也是有點兒偏差的。而且,它們的四季變遷也比不上京都四季變遷的細膩。

如果說除此之外,京都還有一個痛處的話,那大概就是沒有活蹦亂跳的新鮮魚類、貝類這一點吧。

按照如今的現狀來看,從大阪到京都,一個小時就到了,可是在過去,那是要花上一兩天時間才能到的遠途,運輸新鮮的魚類是十分困難的。

也許是因爲這個緣故吧,京都到現在也沒有一家太好喫的壽司店。即便有,也不是以食材的新鮮爲重,多是以用鹽醃製過的食材爲主。

醋醃青花魚等食物就是過去將在若狹地區捕撈上來的青花魚運往京都之前,因爲怕生鮮運輸會腐爛,就在上面撒上鹽醃製再運,由此而生的。

作爲京都名菜的海鰻料理,原本也是在考慮其耐久性中產生的,鮮魚料理幾乎接近沒有的狀態。

當然,也可以說是因爲缺乏新鮮的食材,反而更促進了料理的發達。

像北海道那樣,面臨大海的地域並沒有什麼像樣的料理。實際上,在這樣的地方,與其拙劣地烹製,不如將剛剛捕撈上來的海鮮直接放進口裏,味道會更加鮮美。所以,就沒有必要發展料理文化了。

從這一點來看,京都條件差了些。換句話說,他們必須用烹製來掩飾素材的不夠鮮美。再沒有比京都料理更肯下功夫、更爲用心的了。其拼命勁兒簡直太具藝術性了。

但是老實說,京都料理並沒有那麼美味。雖然看起來賞心悅目,匠心求工,卻沒有那種讓人喫得“肚子飽了眼不飽”的特別美味。大多都是一些講求舌的觸感、齒的嚼勁兒、香氣的盈鼻的料理。

熱愛美食的谷崎潤一郎先生曾經說過:“京都是美味的集中營。”可是果真是那樣嗎?確實,他喜歡的甲魚、海鰻和加吉魚之類的菜做得很美味,但是,依北國長大的我看來,味道稍稍過於濃厚了些,有點兒強加於人的感覺。

味覺因人而異,不能對他人的喜好說三道四。不過,很難認爲京都人的味覺有多麼出色。豈止不能如此認爲,當看到京都人扒拉着茶泡飯的樣子,忍不住會驚訝:怎麼喫這種粗茶淡飯呢?

當然,我們不能只看到一部分就論及全部,單從缺乏真正的生鮮食材的美味這點來看,京都料理不能不說是一種扭曲的料理。不管怎樣,就海味這個角度說,京都這片土地並沒有受到自然的饋贈,僅這一點是千真萬確的了。

然而,京都的痛點也許頂多就這麼一兩點而已。說來說去也沒有比京都的自然更加豐富多彩的地方了。

我之所以對京都如此憧憬,正是因爲這裏的自然也好、文化也好、人們的生活方式也好,都與我長大的北海道形成了鮮明對照。

可是,隨着對京都的瞭解,也讓我重新認識了北海道,我自己內部的京都性元素也開始展現。

日本人的體內,都隱藏着一些京都性元素。不管他們居住何處,這個原點始終紮實厚重地根植在骨子裏。好壞暫且不論,那就是他作爲日本人的證據,是他心靈的根基,這一點似乎是難以否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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