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炒肉面

李建辉

晋南晋中相隔不过几百里地,而饮食习惯却大不相同。晋南人爱吃馍,偶尔吃面也以汤面为主,偏软。而晋中人爱吃面而且偏硬,尤其介休最具特色,花样之多,不胜枚举。

而我就是这样一个在运城生活了十几年的,喜欢吃面,而且只喜欢吃介休面的介休人。

一次偶然的机会,碰见一个平遥老乡,在路口摆个小饭摊。卖碗秃和栲姥姥。我见了非常喜欢,经常去吃。

这一天我又来了。平遥老哥说:「兄弟,有炒肉面,来一碗吧。」我一听:「好啊。」老哥说:「我才加上面,你尝尝味道怎么样?」一边说,一边把一个擦子架到锅上,拿起一块面团就擦起来。这就是我们常吃的擦圪斗。经过擦子,白白嫩嫩的面条落入滚烫的锅里。片刻就飘起来了。而另一个火上,老哥已经娴熟地架起了油锅。等油微微冒烟,把准备好的葱花,青辣椒丝往油锅里一呛,再放些切好的西红柿,还有肉馅,稍加翻炒。这时把煮熟的擦圪斗,再捞进来,加上调料,搅拌一番,一道美味就出锅了。

在一旁等待的我,嘴里早已分泌出某种不知名的液体了。面有点烧。我一边慢慢品着,一边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荡起来。

在运城的这十几年来。风里来,雨里去,就这么拼命地打拼着。忙碌的工作让我忘记了客居他乡的感觉。但这碗面却催起了我的思乡情。因为我吃出了妈妈的味道。

这十几年来,除了过年回去以外,平时很少回去。偶尔回去也是来去匆匆。歌里是这样唱的「最爱吃的面,是妈妈做的手擀面」。不错,每次回去,总是想能吃一碗妈妈做的面。而这样一碗面是曾几何时,我每天都会吃到的。也许在旁人看来,一碗面并无半点稀奇。而每当我回去的时候,妈妈却顾不上给我做这样一碗面。她总是像打仗一样,采购一大堆东西回来,而后在厨房,开始不停地忙碌。通宵达旦地炸油糕,做枣糕,烤甜饼,包饺子。「恰巧」我老婆和孩子们,很喜欢这些美味。是啊,相比一碗普通的面条,这些个个都是「硬菜」。

每每看到母亲忙碌的身影,我内心就会泛起阵阵涟漪。曾经一米六几的身高,怎么突然比我女儿、她孙女都矮了那么小半头。曾经挺拔的身材去哪了?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变成了齐脖的丝丝白发。

想当年,母亲可是十里八村的标致闺女。千挑万选嫁给了我父亲。而后有了我,以及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两个人相濡以沫,省吃俭用把我们四兄妹抚养成人。并且都上了大学。现在最小的妹妹还在读研。我和弟弟,大妹妹都已经成家立业。也都有了各自的孩子。而我都两个女儿了。我们平时的工作也确实很辛苦。生了老二的时候,根本照顾不了。四个月大的时候,就由我母亲一手带着。为此专门买了一只奶羊,给这个小家伙喂奶吃,养得白白胖胖。而且小家伙总喜欢让奶奶抱着她到处逛。

我小的时候,也是比较粘人的。都记事的时候了,也总是喜欢让妈妈抱着走。为此还遭到别人的取笑,「这么大的孩子了,还老让人抱」。而妈妈健硕的身躯,抱着我,也不觉得是什么负担。反倒是我,见了那个取笑我的人,会不好意思。但又不肯从妈妈身上下来。于是悄悄告诉妈妈「咱们绕着走,不要让她看见」。

有一次,妈妈骑自行车带我去姥姥家。路上要经过一条小河滩。正赶上刚下过雨。山洪裹挟着泥沙,奔流而下。平常没多少水的小河滩,变成了十几米宽的大河。当时幼小的我,确实被吓到了。心想根本就过不去吧。就在这时,对面来了五个老太太。她们是要到河这边来,去镇上赶集。可看着这么急的河水,正在犯难。妈妈一看都是她娘家村的。于是招呼一声,「你们别急,我来背你们过河」。话音未落,已经麻利地卷起裤管,淌着没膝的河水,走向了对岸。把五个老太太,一个一个地背到了河这边。然后和她们客套了一番。又把我抱到对岸。最后回去又把自行车扛了过来。就这样,一口气在河里,蹚了六七个来回。累得自己气喘吁吁。而童言无忌的我,则在小声抱怨着,「管她们干嘛呢?」妈妈一边擦汗,一边笑着说,「她们年纪大了,我这年轻力壮,捎带手的事情,帮一把」。

小时候,我身体不好。妈妈经常抱着我或者背着我,走一里多路,去医生家里打针抓药。那时总感觉妈妈的臂膀是那么地有力,妈妈的脊背是那么的宽厚。

如今我已经是将近四十的人了。而眼前的妈妈却佝偻着身躯。甚至比她当年背着过河的那几个老太太还要苍老。

从小到大,就没见妈妈病过。也几乎没有吃过药。即使偶尔感冒,也顶多是拔几个火罐,就过去了。只是最近一两年,总是胃不舒服,胃凉,反酸水。说带她到医院看看吧。她总是说不要紧,保养好就问题不大。可老是见她抱个热水袋,甚至大夏天还往胸口捂着一团棉花。实在不行,才答应去看看。可是这胃病是多年来积攒下的,确实不太好治。到医院无非就是做胃镜,拍片子,开点药。再不行,找中医,喝中药,针灸。但是效果都不明显。

这么多年,家里本来就人口多。我爸人缘又好,家里来的客人也多。所以妈妈总是围着锅台转。伺候这个吃了,伺候那个吃。等一拨又一拨的人都吃饱了,喝足了,才轮到自己。这时候就有啥吃啥,甚至就将就了。一天两天不打紧,可常年累月下来,哪有不得胃病的道理。

可检查了,也吃药了,就是不见好。这时我才发现,我和弟弟都常年在外,对老人关心甚少。于是我说带她再到大医院看看吧。可她又是一边抱着热水袋,一边说不要紧。足足劝了一个多月,才答应我说的,去西安看看。

之前我有所了解,西京医院的消化科,在国内是比较权威的。所以我带妈妈,到这里来,再做个比较全面的检查。

走的时候,妈妈从家里带了足够的钱。她是不会让我花钱的。

这里不比咱们小地方。那看病的可以说是人山人海。而且不预约,都是现场挂号。我早上5点去的时候,两个窗口,挂号的人,都已经排了百八十米的队伍了。后来才知道,有的人前一天晚上,就来排队了。而通常早上7点才开始发号。站了几个小时,总算是挂上号了。而后就是,不停地进这个门,出那个门。填这个单子,取那个单子。缴这个费,补那个费。上这层楼,下那层楼。妈妈就像一个孩子一样,顺从地跟着我。生怕一不留神找不见我了。平时很少碰的手机,老攥在手里,时刻准备着,找不到我了,赶紧打电话。

忙活了半天,终于把预约胃镜、肠镜的单子拿到手了。可忘记和医生说要无痛的了。回来后,见妈妈面露难色。说,「咱们村有个人,做了胃镜,难受了好几十年」。我一听,明白了。赶紧又把各楼层跑了一遍。让医生改成无痛的,又追缴了三倍的费用。当然花的还是妈妈带来的钱。而后我们就回来了。到预约的日子,我们很顺利地做完了各项检查。显示也没有大毛病。就是慢性浅表性胃炎。

知道这样的结果,母子都比较轻松了。拿了些药,然后在西安玩了一圈,就回到运城了。

因为没啥事,心情也好了。所以她也拿出那个一般不碰的智能手机来鼓捣。我就帮她把我们照的照片,发了个朋友圈。顺便教她熟悉怎么发微信。很快就有她娘家的老朋友和她视频聊天。问候她「去哪了」。平时不善言谈的妈妈,见了年轻时候的闺蜜,格外开心,大声回答着,「哎,去西安来」。对方问,「干嘛去了」。我妈说,「胃不太舒服,我儿子带我看病去了」。不等对方再问,就开始滔滔不绝了,「其实也没有啥,我儿子非要带我去看看。伙计我啊,生了个好儿子。我这药还没吃,就觉得病都好了一半了。孩子们小的时候,咱们是太阳,照着他们。现在咱们老了,他们变成太阳,照着咱们了……」

▲图为作者与作者的母亲

想到这里,我的那碗炒肉面,也早已凉了。而眼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流下了两串晶莹的泪珠。一不小心,被平遥老哥看见了。他问:「兄弟,你咋了?」我说:「没事,刚才一阵风刮来,不知道把什么东西吹到我眼睛里了。」我一边掩饰着抹了一把眼睛,一边把剩下的面大口大口地吃完。又喝了一碗面汤。给了饭钱,和平遥老哥道了别。骑着我的山地车,迎着凉爽的秋风,往家驶去。虽然眼泪再一次涌出了眼眶,但我的内心是那么的平和,那么的温暖。

回到家自然写了一首打油诗(词):

鹧鸪天

秋风送爽骑车还,

途径平遥小吃摊。

晋中美食不胜数,

老乡推荐炒肉面。

擦圪斗,

拌肉馅,

洋柿出锅只八钱。

山珍海味不屑顾,

面汤一碗赛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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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建辉,男,生于1979年。介休市里屯村人。常年在外谋生,才疏学浅,喜欢胡写乱画,希望和大家交流一下,若有幸得老师指点,不胜感激。

来源|知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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