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鮑德溫發現雅法已危在旦夕,陸上遭受謝拉夫·馬利軍隊的圍攻,海上則是從亞實基倫北上、由30艘軍艦組成的埃及艦隊。第二次拉姆拉會戰是鮑德溫一世國王生涯的最低谷。

雖然史書上一般將布永的戈弗雷視爲第一任耶路撒冷王國國王,但在我看來,他的弟弟鮑德溫一世纔是這個富有傳奇色彩的十字軍國家的締造者。鮑德溫原本來自歐洲封建貴族家庭,但在他上任之初,便竭盡所能地確保拉丁巴勒斯坦的大權歸於國王而非貴族。他擁有獨特的優勢,其王國初創,白紙一張。無需應付盤根錯節的既有貴族階層,亦不會被古老的封地、土地所有權體系束縛手腳,鮑德溫能夠按照其所好打造新耶路撒冷王國。

其手段的主要特點是維持強大的皇家領地——由國王擁有並直接管理。歐洲的君主繼承的王國可能其中許多最富庶強大的領地長久以來已被分封予貴族們,它們作爲封地名義上隸屬於國王,實爲國中之國。鮑德溫一世將許多巴勒斯坦最重要的居民點收入囊中,包括耶路撒冷、雅法和阿卡,僅設立了極少幾處封地。貴族階層不斷受到戰火紛飛的黎凡特的高死亡率所削弱,甚少有機會保持封地的世襲權利。國王亦常採用“金錢分封”的方式,以現金代替土地進行犒賞。

十字軍生存之爭:耶路撒冷國王鮑德溫一世的兩次拉姆拉戰役

鮑德溫一世

兩塊封地海法與太巴列的早期歷史頗能印證鮑德溫對待主要封臣的手腕和態度。1101年,十字軍名將坦克雷德剛一前往安條克,鮑德溫就將他的加利利公國拆分爲二(此舉兼有打擊政敵的目的,因爲坦克雷德對戈弗雷與鮑德溫兄弟獲得王位心懷不滿)。1101年3月,曾爲布永的戈弗雷效力的法國南方十字軍格爾德馬爾·卡爾皮內(Geldemar Carpinel)獲得了海法,可能是爲了回報他對鮑德溫索取王位的支持。僅僅六個月後,格爾德馬爾在戰場上陣亡,接下來的15年裏,海法封地被相繼轉讓給三位毫無親緣關係的男人。如此一來,國王對這座港口的權力一直不曾旁落,每次鮑德溫都能將該采邑分封給自己心儀的人選。總的來說,鮑德溫似乎塑造了一個忠誠、務實,迄今爲止對國王大體畢恭畢敬的貴族階級。

當然,在他統治之初,鮑德溫一世無法將全部精力傾注於鞏固其巴勒斯坦領土上;他依然警惕地關注着他的穆斯林鄰居們,尤其是什葉派埃及法蒂瑪王朝。他們的維齊阿夫達爾在第一次十字軍東征中鎩羽而歸,但巴勒斯坦與埃及之間的跳板亞實基倫港尚在法蒂瑪王朝手中——面對反擊,耶路撒冷王國門戶大開。

兩次拉姆拉會戰(1101-1102)

1101年5月,在鮑德溫征服凱撒里亞不久之後,傳來了埃及入侵的噩耗。阿夫達爾不甘失敗,派遣了一支大軍攻向耶路撒冷,領軍的是他主要將領之一薩德·達烏拉(Sa‘ad al-Daulah)。鮑德溫匆匆南下,但敵衆我寡,他明智地避免野戰,而選擇在相對安全的拉姆拉堅守,靜候法蒂瑪王朝的下一步行動。接下來的三個月陷入了緊張的僵局,薩德在亞實基倫等待進攻時機,而鮑德溫則焦灼地於雅法、耶路撒冷之間巡查。終於在9月的第一週,隨着戰爭季節將要逝去,埃及人按捺不住,開始主動發起了攻勢。

鮑德溫一反之前消極避戰的策略,大膽地準備正面迎敵,他下令在雅法立即進全軍動員。但即便徵召了全國軍隊並把每一位合格的騎士扈從(squire)臨時晉升爲騎士(電影《天國王朝》中亦有此橋段),他也僅擁有260名騎士和900步兵。拉丁人對此刻穆斯林兵力的估計說法不一——從31000人至200000人,似乎相當誇張。沒有可信的阿拉伯資料存世,但很可能那個秋天法蘭克人在數量上處於絕對劣勢(現代學者估計埃及軍隊人數在5000上下,這也是是一比五的懸殊之戰)。9月6日,基督徒從雅法開拔以便在拉姆拉南部平原攔截法蒂瑪軍,看上去儼然是鋌而走險,孤注一擲。國王的教士沙特爾的富爾徹也在軍中,他稍後寫道“我們誠摯地做好準備爲基督獻身”,陣中的真十字架給他帶來了一些慰藉。

第二天黎明的氣氛充滿了第一次十字軍東征時的遺風。隨着薩德·達烏拉的軍隊閃着光芒遠遠地出現在平原上,據說國王在真十字架前下跪,懺悔罪孽並做了彌撒。富爾徹回憶起君主當時所作的鼓舞人心的戰場演講:

“來吧,基督的戰士們,振作起來,無所畏懼,我懇求你們,爲了靈魂的救贖而戰……倘若你們戰死疆場,必會得到神的祝福。天國之門已爲你們打開。倘若你們凱旋歸來,必將在基督徒中享有無上的榮耀。然而,假如你們想要逃之夭夭,記住,法蘭西遠在千里之外。”

法蘭克人隨即開始快速進軍,分爲5或6隊迎戰埃及人。鮑德溫乘坐他的千里馬“加塞列”(Gazelle,意爲“羚羊”)領導着預備隊,準備當戰局明朗後便投入進攻。策馬伴隨國王左右的富爾徹之後回憶戰役的可怕混亂道“敵人數量驚人,頃刻便蜂擁而至,以至於人人都不辨東西”。拉丁人的前鋒很快覆滅,赫爾德瑪爾·卡爾皮內也陣亡了,整支軍隊迅速陷入了重圍。

十字軍生存之爭:耶路撒冷國王鮑德溫一世的兩次拉姆拉戰役

基督徒已處於崩潰邊緣,關鍵時刻,鮑德溫投入了預備隊。鮑德溫一世不愧爲經歷了第一次十字軍歷練的名將,他親自策馬率領衛隊及真十字架發起了衝鋒,目的是“擒賊先擒王”,只有這樣,耶路撒冷王國小小的軍隊纔有一線翻盤的機會。在他風馳電掣的突擊下,一列列法蒂瑪軍隊被壓倒了。富爾徹親眼目睹了國王用長矛刺穿了一位埃及埃米爾的腹部,大部分穆斯林軍隊懾於其威勢轉而抱頭鼠竄。薩德·達烏拉也在拉丁人搏命般的反攻中陣亡了剩餘的埃及軍隊失去了有效指揮,紛紛逃離了戰場。。不過,第一次拉姆拉會戰並未徹底分出高下。富爾徹證實戰場上堆滿了武器、盔甲和雙方屍體,他估計敵人損失了5000人,但也承認有80名騎士和許多步兵陣亡。鮑德溫得以掌控戰場,法蒂瑪軍隊的殘部正向亞實基倫方向潰逃;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與此同時,倖存的拉丁人前鋒部隊正在穆斯林追兵(他們相信本方獲得了勝利)的逼迫下驚惶地湧回雅法。——戰場上出現了雙方都在追擊對方殘兵的奇觀。

混亂是如此嚴重,以至於兩名法蘭克逃兵在抵達雅法時竟帶來了戰敗的消息,他們表示國王與他的將士已經全軍覆沒。隨着大約500法蒂瑪騎兵出現在這座港口,鮑德溫的王后花容失色,急忙派出信使乘船北上安條克向坦克雷德求援。幸運的是,雅法人民並沒有聞風喪膽,拒絕立即投降。恰好在第二天,鮑德溫國王(爲了彰顯勝利之前特意在戰場宿營)抵達了海濱。一眼看去,留在雅法城外的法蒂瑪王朝士兵以爲來到的是本方友軍,他們愉悅地策馬前去迎接;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和時運的逆轉後,便逃之夭夭了。第二位信使立即被派往北方宣佈國王健在及獲勝的消息。

憑藉果斷的策略和好運,鮑德溫成功地以弱勝強,但平心而論,敵人主力尚存,耶路撒冷王國依舊勢如危卵。埃及充裕的財富意味着阿夫達爾有資源立即對巴勒斯坦發動第二次入侵。隨着1102年春季到來,新的作戰季節開啓,另一支法蒂瑪王朝軍隊在亞實基倫集結,這次的指揮官是阿夫達爾之子謝拉夫·馬利(Sharaf al-Ma‘ali)。5月,埃及人再度向拉姆拉進軍,他們與駐守在當地小型塔樓的15名騎士發生交戰,並洗劫了附近利達(Lydda)的聖喬治教堂。

十字軍生存之爭:耶路撒冷國王鮑德溫一世的兩次拉姆拉戰役

保存至今的拉姆拉中世紀塔樓

當時鮑德溫一世正在雅法爲命運多舛的1101年十字軍的最後一批成員(他們剛在耶路撒冷度過了復活節)送行。阿基坦的威廉(William of Aquitaine)設法乘船回到了西方,但布盧瓦的艾蒂安、勃艮第伯爵艾蒂安(Count Stephen of Burgundy)和許多其他人沒有這般運氣:啓程後,他們遭遇了逆風,不得不返航。因此,當大約5月17日埃及人最新進犯的傳聞傳來時,他們正伴隨在國王左右。鮑德溫此刻做了他一生中最具災難性的決定。由於相信了從拉姆拉反饋的消息——進犯的是一支小規模法蒂瑪王朝遠征隊而非滿員的野戰軍,他魯莽地選擇發動一次快速的反擊。他看似躊躇滿志地從雅法出發,隨同的有禁衛軍和一羣十字軍——包括兩位艾蒂安、呂西尼昂的休(Hugh of Lusignan)和德意志人統帥(constable)康拉德(Conrad)。他的軍隊僅有200騎士,並無步兵。

一旦在拉姆拉平原埃及全軍進入眼簾,鮑德溫意識到自己鑄成了大錯。面對成千上萬的穆斯林部隊(有人估計他們達20000之衆),法蘭克人獲勝無望,生存的幾率也十分渺茫。發現這一點後,謝拉夫·馬利撲向了國王的小部隊。鮑德溫嘗試着組織一次英勇的衝鋒,但這只是徒勞;很快他們遭到包圍,屠殺開始了。數分鐘內他的部隊便幾乎全軍覆沒。陣亡者包括戈弗雷曾經的侍從、第一次十字軍東征參與者施塔貝洛(Stabelo)和1101年十字軍參與者溫德克的熱爾博(Gerbod of Windeke)。混亂中,另一位第一次十字軍東征老兵羅祖瓦的羅歇(Roger of Rozoy)設法帶領一小部分人衝出重圍並逃回了雅法。與此同時,隨着敵軍收緊絞索,鮑德溫殺出血路與屈指可數的幾位倖存者退回了拉姆拉,在它的城樓內勉強覓得了避難所。

十字軍生存之爭:耶路撒冷國王鮑德溫一世的兩次拉姆拉戰役

第二次拉姆拉會戰

當晚,鮑德溫發現自己身處絕境。他意識到黎明時分法蒂瑪軍隊將發動總攻,自己要麼戰死要麼被俘,便做出了一個想必十分痛苦的決定:拋棄其軍隊,趁着夜色逃亡。他潛出重圍中的堡壘(大概是在喬裝後通過了一扇小型邊門),伴隨左右的只有五名最忠心耿耿、令人生畏的侍從,但他很快遭到穆斯林軍隊的盤問。在夜色中,一場血腥的混戰爆發了。根據一位同時代法蘭克騎士羅貝爾的記載:“(他們)仗劍上前,勢如破竹地擊倒了左右敵軍”,可他很快失去了武器並被制服了。當另兩名同伴倒下後,鮑德溫騎着他的快馬“加塞列”逃走了。如今追隨他的僅餘一名倖存者——布呂的休(Hugh of Brulis,關於他並未留下更多記載)。

十字軍生存之爭:耶路撒冷國王鮑德溫一世的兩次拉姆拉戰役

200耶路撒冷王國騎士衝向敵人大軍

埃及人迅速對逃亡中的君主發起了瘋狂的搜捕。意識到自己距被俘僅一步之遙,國王尋找着避難所並藏身於一片茂密的灌木叢中,但追兵們點燃了灌木從。鮑德溫勉強設法逃脫,途中受到了輕度燒傷。接下來的兩天裏,他提心吊膽,四處亡命。他暈頭轉向,又飢又渴,起初嘗試着尋覓一條穿越猶太山荒野直抵耶路撒冷的通路,但目睹這片區域雲集的大量法蒂瑪巡邏隊後被迫打消了念頭。1102年5月19日,他轉向西北到達海岸,終於找到了去阿爾蘇夫的路,安全形勢稍有改觀。在這一時期鮑德溫想必備受恥辱感和自我懷疑的折磨;他對被自己拋棄在拉姆拉的戰友的命運一無所知,對雅法甚至聖城是否於自己缺席期間投降同樣茫然。一到阿爾蘇夫,他最先考慮的是喫、喝與睡覺——可見之前他在身心兩方面遭受的創傷。正如一位拉丁同代人評論的那樣:“這都是他的人類天性使然。”

第二天,時來運轉。太巴列領主法爾興貝格的休聽聞埃及人的襲擊後,率領80名騎士抵達了阿爾蘇夫。在徵集一艘停泊於附近的英國海盜船後,國王向南朝着雅法駛去,休同時沿着海岸線南行。鮑德溫發現雅法已危在旦夕,陸上遭受謝拉夫·馬利軍隊的圍攻,海上則是從亞實基倫北上、由30艘軍艦組成的埃及艦隊。國王大膽地在座艦升起王旗以鼓舞雅法守軍士氣,隨後勉強避開了法蒂瑪王朝艦隊駛入碼頭。一旦登陸,他得到的消息相當嚴峻。

雅法已快要投降。由於不清楚國王的下落以及他在拉姆拉軍隊的命運,並且遭到四面包圍,這座港口的市民陷入了絕境。然而此時謝拉夫·馬利採用了一個陰損的計策。溫德克的熱爾博(Gerbod of Windeke)據說生前相貌與國王有幾分相似。穆斯林損毀他的遺體,切下其頭顱和雙腿,併爲殘屍穿上皇家紫袍,帶着它們在雅法城牆前遊行,宣稱鮑德溫已死,要求立即獻出城池。許多人,包括王后(她又一次藏身於雅法),都中了計,他們開始計劃乘船逃離港口。就在此時,鮑德溫的座艦從北部出現了。國王的及時抵達鼓舞了士氣並似乎動搖了謝拉夫的決心。法蒂瑪大軍此刻朝亞實基倫方向後撤了一段距離,顯然是爲了準備攻城器械發動總攻,但這給了法蘭克人寶貴的喘息之機以便重整旗鼓。

鮑德溫恰逢其時的到來拯救了雅法,但他已錯過了干預拉姆拉事件的時機。在他逃跑後的那個早晨,穆斯林軍攻破了拉姆拉城牆,移師圍困由鮑德溫殘部駐守的城樓。法蒂瑪士兵對這座並不堅固的建築發起猛攻,挖掘地道破壞其外牆,並點火煙燻其守軍。5月19日,陷入重圍的法蘭克人已山窮水盡;他們被國王遺棄,面對失敗,用同時代一位拉丁人的話來說,選擇了“光榮地戰死而非恥辱地被煙燻而死。”他們發動了最後一次自殺式的出擊,很快便幾乎全軍盡沒。極少數倖存者中包括德意志的康拉德(Conrad of Germany),他作戰是如此勇猛,刀劍所及無人能免,以至於最後他被一堆屍體和瀕死者所環繞。法蒂瑪軍隊肅然起敬,給了他投降的機會,許諾保障其安全並將他作爲戰俘帶回埃及。與康拉德相比,很多人就沒有那麼幸運,其中包括布盧瓦的艾蒂安,他在拉姆拉的殞命終於洗清了四年前於安條克怯懦畏戰的恥辱。

十字軍生存之爭:耶路撒冷國王鮑德溫一世的兩次拉姆拉戰役

今天的拉姆拉城

第二次拉姆拉會戰是鮑德溫一世國王生涯的最低谷。逃過一劫後,1102年6月初,鮑德溫從王國各地召集了軍隊(其中包括一支來自耶路撒冷攜帶真十字架的部隊)。隨着一支大型朝聖者艦隊的到來,他的軍隊規模還有所增加。鮑德溫指揮這一支人員齊整的野戰軍對準備不足的埃及人發動了反擊。謝拉夫指揮上的優柔寡斷已經在法蒂瑪軍中播下了不滿的種子,面對法蘭克人的突然襲擊,他們很快便潰不成軍。穆斯林陣亡的並不多,戰利品也算不上豐厚——一些駱駝和毛驢,儘管如此,從此前拉姆拉慘敗中丟失的顏面總算是找回了。而在未來,還有着第三次拉姆拉會戰等待鮑德溫一雪前恥。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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