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兩週上映的電影裏,有部臺灣片的討論度與票房接連翻新高:“我從頭哭到尾”、“演員演技都好到沒話說!”等佳評不斷,由王牌編劇、代表作爲《我可能不會愛你》的徐譽庭,和以《出境事務所》奪得當年金鐘最佳編劇的呂蒔媛共同打造的作品《誰先愛上他的》。這部片的“主題”也更讓人好奇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故事?

精彩的喜劇節奏訴說一段亡夫之婦,與男同志小王爭奪已逝男主角保險金的故事—這部戲劇看似荒謬,其中最真實的人生命題,卻讓你我在四位主角里,都能看見自我感情樣貌的原型。

頒獎典禮現場

由飾演兒子宋呈希(黃聖球飾演)的視角出發,還尚未走出父親宋正遠(陳如山飾演)過世的傷痛,媽媽劉三蓮(謝盈萱飾演)才發現丈夫的保險金,竟然全數留給外遇對象“小王”阿杰(邱澤飾演)!

邱澤

劉三蓮緊迫盯人的到阿杰住處,脅迫對方交出保險金,更每天歇斯底里情緒崩潰、精神碎念,讓兒子呈希備感壓力。在無處可去的絕路之下,呈希也逃到阿杰的住處想脫離媽媽的高壓監控—在三人精彩的對手戲互動中,《誰先愛上他的 》上演親情的正面交鋒、愛情的無盡思念,更有正宮與情敵之間慢慢軟化的相知相惜。

“大人們都覺得自己很聰明,可以騙得了我。”

—宋呈希

母子之間的針鋒相對永遠不會在青春期缺席—他可能還不太明白爸爸爲什麼會選擇愛上男人,但他卻不奇怪媽媽劉三蓮這樣的女人會被討厭。宋呈希彆扭又難以溝通的國中生性格,更將這羣大人的荒謬看在眼裏。

失去父親的想念還未痊癒,電影透過他的塗鴉與口白,藉着孩子的視野看到感情世界的複雜與單純:爲什麼婚姻最後只剩下財產爭奪,媽媽當初跟爸爸在一起只是爲了錢嗎?我應該要恨這個搶走爸爸的男人,但他卻用他的方式溫柔照顧我,他真的是壞人嗎?

看着媽媽和小王你來我往互不相讓,宋呈希發現阿杰的體貼和深情,也感受到媽媽的無助和脆弱。貌似是冷眼旁觀一切的小大人,正用他的思維帶領觀衆重新思考愛的模樣:媽媽的焦慮控制狂是一種愛、阿杰的豁達執着是一種愛,爸爸最後選擇對自己誠實,也是一種愛。

“難道,真的連一點愛都沒有嗎?”

—劉三蓮

有着媽媽跟在孩子永遠的喋喋不休,也有女性走入婚姻後不計形象的大嬸氣息,劉三蓮剛出場的令人可恨,幾乎是有目共睹的。然而隨着着劇情發展,她的可憐也探入觀衆對待感情內心最柔軟的一塊。

霸道、緊迫盯人、又情緒化,這樣的劉三蓮像是推開家門就會見到的隔壁王太太,你我都不陌生。這樣的中年女性表面上幾近勢利,爲了取回丈夫保險金受益人的名字,她可以像惡魔一樣對阿杰說:“你要是不吐出保險金,我就跟大家說你是同性戀!”但在兒子宋呈希受不了的喊出:“錢錢錢,你最在乎的就只是錢!”,幾杯黃湯下肚,她坐在土地公前就着醉意,混着眼淚吐露:難道身爲同性戀的老公,真的從頭到尾都沒有愛過我嗎?

討人厭的大嬸,其實內心住着需要愛情滋潤的少女。劉三蓮的劍拔弩張不再傷人,成爲找尋認同的哭求。劇場出身的演員謝盈萱,將這樣的真實人性抽絲剝繭,詮釋得絲絲入扣:說是保險金的受益人,其實劉三蓮最想知道的,是老公宋正遠的心裏究竟有沒有她的名字。

“一萬年就是當你愛的人說他想當正常人,

然後離開了你,

從那天開始之後的每一天就是一萬年。”

-阿杰

看似吊兒郎當、卻是整部作品最懂愛,也最珍惜愛的角色。

帥氣斯文的劇場前輩就這樣降臨在他的生命裏,然後發現自己目光再也無法離開這個男人嘴角的笑意、和眼裏的愛意。然而面對所愛決心迴歸傳統家庭的殘酷抉擇,他不吭一聲的全盤接受,直到宋正遠再次出現,才終止這段猶如萬年般漫長無盡的等待。

以傑出的演員形象掛帥、多年來卻少有亮眼之作,這次邱澤遇上劇場出身的導演兼編劇徐譽庭,完全拋開過去詮釋角色的方式,全然地進入阿杰本身的生命故事。在劇中他一邊彈吉他、一邊陷入自己與宋正遠對話的甜蜜記憶,眼神濃烈的愛意,伴隨央求對方下廚的撒嬌,其實每句話都在告訴對方:“我愛你,你不要走。 ”

因爲那份一輩子不會再有的深愛,我們也曾苦苦等待、並在多年後依然揪心不已。阿杰傾家蕩產、最後甚至負傷上臺,完成他和對方留有最多回憶的舞臺劇“假期愉快”,搭配主題曲悠揚地哼唱“那夢中的峇里島”,留給平行時空的自己與宋正遠一個最美好的劇終。

“我不懂爲什麼我愛你,她會難過。”

“我也不懂,但她一定會難過。”

-宋正遠

穿針引線所有的劇情發酵,這個會被輿論抨擊、掛上“婚外情”罪名的音樂老師,其實是整部作品裏最渴望自己迴歸“正常”,符合傳統社會期待的男人。

覺察自己的性向後,最終仍決定壓抑本性與阿杰道別、選擇婚姻,甚至最後也和妻子劉三蓮生下兒子宋承希—是否有人曾想過,思念所愛的同時,卻要歡騰熱鬧的看着大家祝賀自己、與其實沒有深厚感情關係的對象共度餘生;是否有人曾想過,在那應該要濃情似火的洞房花燭夜,宋正遠必須如何說服自己克盡夫妻義務,成就社會認爲“一個男人應該有的表現”?

種種角色困境直指現在正議論的同志婚姻權。劇中一段淺白對話,意義深遠的透露同志族羣的無奈“我不懂,我們只是相愛,爲什麼其他人卻要憤怒、要難過?”在社會價值觀裏這樣的命題始終難解。

活在他人的眼光之下,我們有時寧可選擇比較“正常”、“輕鬆”的路,而拒絕誠實的面對自己—被捆綁在毫無夢想可言的工作行屍走肉、追求人們口中的幸福快樂,在適婚年齡雙眼空洞的選擇結婚生子亦是—爲什麼忠於自我會是這麼困難?

誰是保險金的受益人、誰是破壞感情的小三小王一點都不重要。因爲同一個男人的離去,我們開始審視自己是如何愛人,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誠實地擁有愛,並發現成就一個家庭幸福的樣貌,並不是建立在擁有高薪工作的父母、乖巧會讀書的孩子身上。

喪偶的單親媽媽牽着孩子的手,在巷口唱着歌一起回家;住在配色裝潢俗豔的租屋處,兩個男人不會因爲外表隨病痛年華失去光彩,而稀釋掉彼此的愛意、依然深情如初,這些都是幸福、都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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