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與此同時,“清流派”利用輿論,袁世凱也會這一招:《大公報》領袁世凱之意,也開始發佈所謂的“真相”:把楊翠喜早就被王益孫買去做妾這一“事實”進行了大幅報道。也正是因此,袁世凱一手遮天的“北洋”勢力引起了“清流派”的擔憂,其實也引起了慈禧的警覺:她罷免段芝貴,也不是衝着這麼一個小小的從二品官員任免去的。

在不少人的印象裏


晚清的政壇就是一攤軟泥


腐朽昏庸,稀裏糊塗就丟了江山


其實還真不是


至少在內部權力鬥爭方面


人家精神着呢



【今日由頭】

1907年6月17日

“楊翠喜案”基本落幕


1


1907年6月17日這一天,慈禧太后開除了一個人。

這人不是普通人,是軍機大臣、外務部尚書(相當於外交部長),叫做瞿鴻禨。

瞿鴻禨曾是慈禧最信賴的一批老臣之一,也素以“清廉”聞名朝廷內外,但只是因爲多了一句嘴,被直接革職遣回原籍。

到底是怎樣一句話,居然會讓一個資歷如此之深的老幹部,直接被打發回家?

那是因爲,瞿鴻禨說的那句話,和當時一件轟動朝廷內外的政治鬥爭有關。

這場鬥爭,其實源自1906年發生的一件事。

那件事,按照當時的眼光看起來,其實並非是一件大事情。但就是這樣一件小事,經過慢慢發酵和升級,漸漸把當朝的幾大勢力全都牽扯了進來,最終釀成了一場政治大風波——一批高官因此辭職、被貶以及革職,整個清廷的權力格局發生了大改變。

這,恐怕是當初誰都沒想到的。


權力的遊戲:清末一場“性賄賂”引發的政治大亂鬥


瞿鴻禨。他一路升官很快,後人有總結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爲他的長相很像慈禧的兒子同治帝。瞿鴻禨晚年也曾自己作詩,含蓄承認了此事。


2


這件事,得從1906年的10月26日說起。

這一天,有一個欽差大臣到了天津。

這位欽差大臣纔剛剛30歲,卻非同小可,因爲他是愛新覺羅·載振。

載振的父親,是深受慈禧信任的愛新覺羅·奕劻(kuang 第一聲),當朝的首席軍機大臣,相當於一國的總理。作爲奕劻長子的載振,自己也是從小被慈禧當做“年輕後備幹部”來培養的:19歲封二等鎮國將軍;26歲就代表大清帝國出使英王愛德華七世;27歲被派去日本考察;1906年清朝新政後擔任新成立的“農工商部尚書”(即部長),可謂少年得志,前途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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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振。【6.20】末日孤艦“海圻“號:大清帝國的最後榮光 中代表清朝出訪的官員就是他。


“載部長”這次到天津,其實只是路過。他真正的任務,是去考察東三省的。

在日俄戰爭之後,日本勢力迅速滲透入東北,與俄國勢力犬牙加錯。東北乃是大清“龍興之地”,意義非凡,不容有失。所以,慈禧派出“年輕的老幹部”載振,輔以軍機大臣徐世昌,率一個考察團前往東北,任務其實是準備在東北設立黑龍江、吉林和奉天三個行省,加強控制。設行省,就要有長官,按照計劃,東北每省設一巡撫(相當於省長)管理行政事務,整個東三省再設立總督一名。

一夜之間,清朝的官場將多出四個省部級的高官職位空缺,可想而知這個考察團的一言一行,會受到怎樣的重視。

10月26日,載振和徐世昌抵達天津後,受到了隆重熱烈的歡迎,當晚被設宴接風,酒足飯飽之後,又被請到天津的“天仙茶園”看戲。

進得茶園,入座奉茶,載振的眼睛就再也沒有離開臺上正在唱戲的一位女子。

那位唱戲的女子,是“天仙茶園”的當家花旦,年方18歲,名叫楊翠喜。

正是這個叫楊翠喜的女子,就此引發了清末一場著名的政壇大風波。

3


楊翠喜,1888年生於天津西郊楊柳青的一戶農家。

因家中貧窮,楊翠喜在12歲那年被人賣到天津,幾經輾轉,來到了“天仙茶園”。楊翠喜聰明乖巧,學會了很多戲曲,再加上外貌出衆,很快就成爲了“天仙茶園”的頭牌,吸引了大批“鐵桿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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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翠喜


楊翠喜當時的魅力究竟有多大?說兩個她的忠實擁躉。

第一個人,是一個富二代。他的父親是天津鹽業和金融業鉅富,家纏萬貫。但這個富二代特別文藝,尤其喜歡戲劇,在“天下茶園”和楊翠喜一見如故,經常捧場,並在散場後提着燈籠送楊翠喜回家。這位才子富二代還特地爲楊翠喜寫過兩首詞,可見用情至真。後來楊翠喜和他有緣無分,讓這位富二代倍感惆悵,甚至對他後來遁入空門也產生過一定的影響。

這位富二代,就是著名的弘一法師李叔同。


權力的遊戲:清末一場“性賄賂”引發的政治大亂鬥



李叔同


另一個人,也是天津的鉅富,名字叫王益孫,幾乎天天來捧楊翠喜的場。王家是天津有名的鉅富,其實也在中國近代史上留下過一筆:王益孫的父親王奎章曾經請過一名年輕人到家裏開私塾,到了王益孫這代,還出錢資助那位年輕人在天津辦了一所私立中學。

那個年輕人,就是張伯苓,那所中學,就是南開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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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益孫家族在天津的舊居,現在已成爲潮州菜菜館


李叔同在今天要說的這件事上只是一名路人甲,而王益孫這個名字我們還需要暫時記着,因爲他在後續發酵事件中也是關鍵的一環。

現在回到1906年10月26日的那天晚上。

18歲的楊翠喜在臺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看得臺下的載振雙眼直兮,垂涎流兮。載振年紀雖輕,卻也是“閱人無數”,喫花酒,摟名妓,早已名聲在外。

而他目不轉睛盯着楊翠喜的那一幕,全都被一旁的一個叫段芝貴的人看在眼裏。

4


現在輪到段芝貴出場了。

那一年,37歲的段芝貴已經做到了天津巡警道(相當於天津市公安局長兼消防局長再兼個衛生局長)。

段芝貴是安徽人,天津武備學堂畢業,靠着族叔在袁世凱手下當差,得到了接近袁世凱的機會。論能力,段芝貴基本沒啥,但他有一套特別厲害的拍馬屁功夫,而且在官場上善於察言觀色,投人所好,再交換自己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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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芝貴


載振一行經停天津,忙壞了段芝貴:誰都知道,伺候好這位背景顯赫的“年輕後備幹部”,今後的好處可是數不勝數——更何況,段芝貴是有自己明確目的的。

所以,當段芝貴看到載振對楊翠喜魂不守舍的時候,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當晚,段芝貴就安排楊翠喜進了載振的臥房。

第二天,段芝貴找到了楊翠喜的忠實粉絲、富商王益孫,請他幫忙“倒口袋”。

所謂“倒口袋”,是天津老百姓的一種說法。按照當時清朝的規定,官員不準自己蓄養戲伶或妓女,但是如果有其他人用非官方的名義贖買了她們之後再暗地裏“交易”給官員,卻無人追究。所以,這種幫官員買人再交易的生意,就叫“倒口袋”。

王益孫受了段芝貴的委託,就去贖買楊翠喜。戲園的老闆也不是傻子,知道王益孫來贖買,幕後必有大金主,所以漫天要價,最後成交價高達12000兩白銀。

贖身後的楊翠喜,被段芝貴又花了大價錢精心打扮裝飾之後,在1907年的3月,以爲載振父親奕劻祝壽的名義,送到了北京——送給奕劻的,是段芝貴向天津商會會長王竹林借的10萬兩白銀禮金,而楊翠喜,當然是獻給載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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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劻,以貪財著名


1907年4月20日,投桃報李的時候到了。

新設立的東三省巡撫名單公佈,其中黑龍江省新任命的巡撫,赫然寫着“段芝貴”的名字。

一時之間,輿論譁然。

段芝貴之前充其量只不過是個四品的道員,名不見經傳,怎麼一下次就連升三級,成了從二品的巡撫,主政一方了?

此時,天津的一些報紙已經開始披露段芝貴用“美人計”進行“性賄賂”買官的內幕,“楊翠喜”這個名字也被人挖了出來。

一場被稱爲“丁未政潮”(1907年是丁未年)的政治風暴,正式開場。

5


第一個站出來踢爆這件事的,是御史趙啓霖。

當時清廷之上,有一個著名的“三霖公司”,指的是三名敢於直言的御史:趙啓霖、趙炳麟、江春霖。這三名御史不僅能言善辯,不怕得罪權貴,而且還會利用民間媒體輿論造勢。

段芝貴“性賄賂”載振以取悅其父奕劻買官一事,其實早已在坊間成爲老百姓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當時剛剛創辦《京報》的主編汪康年將這件事來龍去脈都已說得一清二楚,發在了報紙上。但朝廷之中卻一直都無人敢公開說,因爲畢竟涉及到首席軍機大臣奕劻的大公子。

但趙啓霖就敢。

1907年5月,趙啓霖直接上書,將段芝貴“性賄賂”買官的事情全盤說出,指出段芝貴既不是科舉出身,也沒有立過什麼大功,甚至作爲一名二品官員都沒面見過皇上,就這麼稀裏糊塗上任了,這一切都是奕劻賣官鬻爵帶來的惡果。

趙啓霖在參本的文末還加了一句:“是可忍,孰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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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啓霖的行書札記

按照清朝的監察制度,趙啓霖的這份上書被直接送到了慈禧的案前。

慈禧看完之後,勃然大怒:奕劻啊!你這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其實奕劻好財,載振好色,慈禧也早有耳聞,但對能力平平的奕劻一直不捨得棄用,一是因爲奕劻畢竟是近親宗室,二是他畢竟忠心耿耿。

但是,這件事看上去證據確鑿,且影響惡劣,連慈禧都知道不能姑息了。

考慮到牽連重大,慈禧先下了第一道命令:

段芝貴就地革職!

可憐段芝貴當時還在樂呵呵去黑龍江赴任的路上,就被告知烏紗帽沒了。

但是,這只是這場戰爭的開端而已。

上奏的趙啓霖,以及披露消息的《京報》主編汪康年,還有一個共同的身份:本文開頭,那位軍機大臣瞿鴻禨的門生。

瞿鴻禨,是當時清廷上“清流派”的代表。

權力的遊戲:清末一場“性賄賂”引發的政治大亂鬥


“清流派”是清朝光緒年間在清廷開始出現的政治派別,大約形成於1870年代。“清流”原喻指德行高潔、勇於言事,有名望的士大夫。當時軍機大臣李鴻藻因爲軍機處的洋務派佔了多數,於是籠絡一批御史和翰林在自己周圍,鍼砭時事,揭露腐敗。根據時間階段,“清流派”也有“前清流”和“後清流”之分。總體而言,“清流派”都注重品德修行,嚴於律己,比較清廉。但在一些治國理政的方針上,由於他們缺乏對時局的全面瞭解,也提出過不少有侷限性的主張


彼時的“清流派”勢力,已和李鴻藻、翁同龢時代的“清流派”不可同日而語,但剛正不阿,清廉自律,敢言直諫的品行倒還是一脈傳承。作爲“清流派”醞釀已久的組合拳,難道就僅僅是爲了罷免一個區區從二品的官員段芝貴嗎?

當然不是。

那麼,是不是就是針對貪腐無度的首席軍機大臣奕劻?

其實也不完全是。

借踢爆段芝貴“性賄賂”案,“清流派”其實是想和一個人發起決戰。

而這個人,就是段芝貴幕後真正的大老闆:袁世凱。

6


在1906年前後,袁世凱的“北洋派”已經很成氣候了。

1901年,一代權臣李鴻章去世,42歲的袁世凱接任北洋大臣和直隸總督,已經是當時大清帝國令人矚目的實力派人物了。

但袁世凱的野心並不止於此。

通過結交各路朝廷權貴,袁世凱一直在爲自己的勢力擴充做準備。載振其實要比袁世凱小17歲,但兩個人其實是換過帖的結拜兄弟。袁世凱是看中載振這個人嗎?當然不是,他也是奔着載振的老爸,當時的慶親王奕劻去的。

所以,當時朝廷上都知道有一個聯盟,叫做“慶袁聯盟”。

而段芝貴,恰恰是袁世凱一手扶植起來的親信。


權力的遊戲:清末一場“性賄賂”引發的政治大亂鬥



袁世凱。段芝貴之所以能獲得袁世凱的信任和提拔,其實也和他不斷給袁世凱貢獻女色有關。所以段芝貴還有一個綽號,叫做“民國第一皮條客”。


所以,段芝貴用“性賄賂”換來的黑龍江巡撫,與其說是奕劻聽兒子吹風給段芝貴面子,倒不如說是給袁世凱面子。

那袁世凱爲什麼要段芝貴升黑龍江巡撫呢?因爲他需要佈局,需要自己的勢力走出京城。事實上,在1907年4月20日公佈的東三省長官名單上,黑龍江巡撫段芝貴,吉林巡撫朱家寶,奉天巡撫唐紹儀,東三省總督徐世昌——四個人清一色都是袁世凱的人。

也正是因此,袁世凱一手遮天的“北洋”勢力引起了“清流派”的擔憂,其實也引起了慈禧的警覺:她罷免段芝貴,也不是衝着這麼一個小小的從二品官員任免去的。

敲打的,就是袁世凱。

在這一點上,“清流派”其實充當的也是慈禧的工具。

不過,“清流派”是真心決定發動總攻的。他們打出的還不僅僅是趙啓霖這一張牌,還有一張更大的牌也甩了出來——剛被任命爲四川總督的岑春煊不去四川上任,直接坐火車到了北京。

岑春煊也是個“官二代”,父親是雲貴總督岑毓英。岑春煊在“戊戌維新”中支持變法而得到光緒帝信任,但之後又在八國聯軍侵華、慈禧帶光緒逃難時主動勤王而得到了慈禧的褒獎,深受慈禧信賴,也是一個大紅人。

而且,岑春煊爲官時也是大力懲治貪官污吏,與“清流派”瞿鴻禨是結成同盟的,也算是“清流派”的有力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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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春煊。因爲他手段強硬,一度和袁世凱並稱,有“南岑北袁”的說法


1907年5月1日,岑春煊抵達北京,之後四天連續四次被慈禧召見單獨議事,並被授“郵傳部尚書”的重要職位,留守京城。

岑春煊坐穩京城後,立刻做了兩件事,擺明了態度:

第一件事,上書彈劾奕劻,稱他貪污腐敗,不適合再擔任首席軍機大臣;

第二件事,給出了郵傳部侍郎(副部長)朱寶奎貪污腐敗的證據,讓慈禧太后撤了朱寶奎的職——朱寶奎是袁世凱的“北洋派”的人。

一時之間,京城傳言四起:老佛爺準備起用岑春煊,接替袁世凱擔任北洋大臣兼直隸總督!

至此,“清流派”已經火力全開,佔了上風。

奕劻和載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唯一的希望,就是看袁世凱該怎麼接招。

7


現在,輪到之前露過臉的天津富商王益孫再度登場了。

1907年的5月,王益孫忽然接到了張鎮芳的一個請求:您受累,請把楊翠喜納爲小妾。

這個張鎮芳也不是普通人,他的姐姐是袁世凱哥哥的老婆,換句話說,他算是袁世凱的親戚,轉達的,就是袁世凱的意思。

彼時,楊翠喜已經被悄悄從北京又送回了天津。


權力的遊戲:清末一場“性賄賂”引發的政治大亂鬥


張鎮芳。他是袁世凱二哥袁世敦的妻弟,曾當過大清的末代直隸總督(只做了10天)。他的兒子,是著名的詩詞藝術家、收藏家、書法家張伯駒


這就是袁世凱回擊的第一步:先把“性賄賂”這件事糊弄過去再說。

按照張鎮芳的授意,王益孫要先僞造一張契約,上面證明自己在1905年6月就已經花3500兩白銀的代價,將楊翠喜納爲小妾(後又改口爲買做使女),所以根本不可能存在一年後專門買來獻給載振的說法。

王益孫本來就喜歡楊翠喜,現在等於是白得,當然欣然從命。

之後,天津商會王竹林也受到了“囑託”,屆時要一口否認曾經借款給段芝貴。與此同時,“清流派”利用輿論,袁世凱也會這一招:《大公報》領袁世凱之意,也開始發佈所謂的“真相”:把楊翠喜早就被王益孫買去做妾這一“事實”進行了大幅報道。

這邊袁世凱剛剛打點停當,那邊慈禧太后派出的欽差調查大臣已經到天津了。

領銜調查團的,是兩個人:年方27歲的醇親王載灃,和已經80歲的文淵閣大學士孫家鼐(nai,第四聲)。


年輕的載灃主要是代表皇室,真正能給案子定性的,是孫家鼐。

當時清廷的第三股勢力,開始登場了。

8


孫家鼐代表的,是當時清廷裏的“老臣派”。

“老臣派”的代表人物,就是孫家鼐和湖廣總督張之洞,他們的特點就是“德高望重,資歷極深”。比如孫家鼐,是咸豐九年(1859年)的狀元,不僅做過吏部尚書,還代理過工部,禮部、戶部、吏部、刑部五部的尚書,最後被封了文淵閣大學士——這樣的資歷,這樣的年齡,說一聲“德高望重”是絕不誇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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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家鼐


“老臣派”作爲當時朝廷上的第三股勢力,特點就是:誰都看不上,誰也不得罪。

對於“清流派”,“老臣派”一直是保持距離的,而對於這些年青雲直上的“北洋派”,“老臣派”其實是嗤之以鼻的。但是,由於自身缺少足夠的實力,“老臣派”也不得罪“北洋派”,只是一直在幕後攛掇“清流派”站到臺前。

如今,這樣一個機會擺到了孫家鼐的面前:到天津一問一查,那些所謂的“契約”和“口供”漏洞百出,全是疑點。

這是無疑是一個可以扳倒“北洋派”,至少可以重創袁世凱的機會。

但是,孫家鼐卻猶豫了。

若要交回一份“做僞證”的報告,彈劾奕劻,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但奕劻是皇親國戚,且是可以世襲的“鐵帽子王”,就算一時彈劾下去,恐怕很快就會捲土重來。

至於袁世凱,年富力強,羽翼已成,爪牙遍佈天下,這一擊能把他擊倒嗎?

最關鍵的是,老佛爺究竟是怎麼想的?她是不是真的想查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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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太后


到底是經歷過不少“活久見”,80歲的孫家鼐在經過一系列調查取證之後,與載灃商議,返回京城,交出了自己的最終結論:

楊翠喜本來就已經是王益孫的小妾,趙啓霖的參奏缺乏事實根據,不足採信。

輿論譁然。

但是,收到這份報告的慈禧,是滿意的。

對奕劻,慈禧雖然惱他腐敗,但畢竟還是要他的忠心耿耿;對袁世凱,慈禧雖然警覺,但畢竟還是要用他的能力和“北洋派”的勢力。

慈禧需要的是敲打,而不是剷除。當然,慈禧左手敲打“慶袁聯盟”,右手也沒忘了“清流派”。

上奏的趙啓霖,隨即被慈禧斥責爲“親貴重臣名節攸關,並不詳加訪查,輒以毫無根據之詞率行入奏,任意污衊,實屬咎有應得”,宣佈當廷革職。

這下也惹惱了“三霖公司”的另外兩位“大咖”。趙炳麟先站出來上奏,說歷朝歷代,對“言官”都應寬容,隨後江春霖也繼續上奏,說“王益孫花3500兩買一個使女聞所未聞,調查是在睜眼說瞎話”。

但其實,慈禧也只是給兩邊各一個交代而已。被宣判“永不錄用”的趙啓霖,革職後不久就又重新被錄用,放到地方的重要崗位上去了。而奕劻也很快給出了慈禧需要的交代:兒子載振年輕糊塗,主動辭去“農工商尚書”這一職位。

慈禧表示“勉強同意”。

一場政治大風波,各打五十大板,眼看似乎就要風平浪靜了。

但有一個人不肯,因爲在挺過了一輪攻擊之後,他要報仇。

9


這個人,當然就是袁世凱。

袁世凱首先瞄準的復仇對象,就是試圖搶走自己北洋大臣和直隸總督位置的岑春煊。

面對深受慈禧信任的岑春煊,袁世凱選擇的反擊手段也是動足了腦筋。

首先,是要將岑春煊趕出權力的中樞——北京。

袁世凱先是讓兩廣總督周馥、閩浙總督松壽接連報告兩廣地區“匪患難平”,然後讓奕劻去面見慈禧出主意——兩廣總督非岑春煊擔任不可。岑春煊進京後,天天要和慈禧“獨對”,弄得慈禧也是頗有點審美疲勞,結果就真的下旨讓岑春煊去做“兩廣總督”了。

從進京擔任“郵傳部尚書”到被外派“兩廣總督”,岑春煊在北京只呆了25天,就被趕走了。

其次,袁世凱必須要讓慈禧不再信任岑春煊。

爲了達到這個目的,袁世凱還動用了“高科技”——找人PS了一張岑春煊和康有爲、梁啓超的合影照片。慈禧平生對康梁恨之入骨,看到這張“有圖有真相”的照片,自然是心頭火起。外加上岑春煊受命兩廣總督後,卻遲遲在上海滯留不肯去就任,也給了“慶袁集團”造謠的藉口:岑春煊與革命黨人乃至日本人密謀要“歸政光緒”。這兩點都戳中了慈禧的痛處,最終促使她決定讓岑春煊“開缺”——不再任命,下次再說。


權力的遊戲:清末一場“性賄賂”引發的政治大亂鬥



慈禧對康有爲有刻骨之恨


第三,在扳倒了“清流派”一大支柱後,袁世凱又開始向另一大支柱瞿鴻禨動手了。

在這個過程中,也要怪瞿鴻禨自己不爭氣。

在有一次和慈禧的單獨聊天中,瞿鴻禨曾提出把奕劻請出軍機處,當時慈禧不置可否,只是對他說“我自有安排”。瞿鴻禨一看有點苗頭,就想順勢推一把,於是他又想到了媒體——他找到自己的門生、《京報》主編汪康年,說慈禧想換首席軍機處大臣。而汪康年又把這個消息捅給了英國《泰晤士報》,試圖用外媒來製造輿論壓力。

結果慈禧沒看報紙,倒是有外國公使夫人看到了《泰晤士報》,說中國的“總理”可能要換人,於是在和慈禧的見面中直接詢問了她。慈禧一驚之下,想來想去,自己只和瞿鴻禨說過,不由大怒。

恰在此時,由袁世凱買通的御史惲毓鼎趁機上奏彈劾瞿鴻禨,說他總是利用媒體造勢,在御史團隊里拉幫結派搞“小團體”。正在氣頭上的慈禧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宣佈將瞿鴻禨革職。


權力的遊戲:清末一場“性賄賂”引發的政治大亂鬥



《京報》在幾個月後也被勒令關停


於是,就發生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6月16日御史上的奏,6月17日瞿鴻禨就被宣佈革職了。

瞿鴻禨的革職,宣告這場“丁未政潮”算是基本落下帷幕。

10


不過,“北洋派”其實在這輪風潮中也沒佔得什麼便宜。

在不斷感受到慈禧的“敲打”之後,袁世凱最終也決定“以退爲進”,做了一個表態:

將滿清貴族最忌憚他的北洋軍一、三、五、六各鎮,交陸軍部直接管轄。之後,袁世凱又同意調離北洋,到北京任軍機大臣兼外務部尚書。

只是,袁世凱羽翼已成,其實已經沒有人能阻擋他狂野的步伐了。

【饅頭說】


一場“丁未政潮”,其實帶來的影響是深遠的。

從結果來看,“清流派”偃旗息鼓,“北洋派”不佔便宜,看似兩敗俱傷,得利的是從中“敲打”的慈禧。

但事實上,慈禧又何嘗是個贏家 ?

在最初,慈禧確實是想用“清流派”來敲打“北洋派”的,因爲無論如何,“清流派”清廉自律,且對朝廷忠心耿耿,是可用的一股勢力。但慈禧自己也沒想到,“北洋派”的反擊是如此兇猛,而且在這個過程中,慈禧也看到聯合滿人貴族的袁世凱已經能量大到了這樣一個地步,不得不引起警覺。

“清流派”的倒下,對大清王朝其實絕非利好。儘管他們相對“北洋派”而言力量弱小,甚至有些“螳臂擋車”,但畢竟還是忠心耿耿的。

所以,後來慈禧只能試圖拉攏“老臣派”,她甚至一度想讓80歲的孫家鼐加入軍機處,成爲第三股牽制力量,但孫家鼐卻謝絕了,正如“老臣派”的一貫作風:不摻和。

無奈之下,慈禧在“丁未政潮”後只能啓用了第四股勢力:“親貴派”,包括後來溥儀的父親醇親王載灃,鎮國公載澤,陸軍部尚書鐵良等少壯派滿族貴族。但是,且不論這批少壯派個人能力如何,仇視漢人的他們上臺後,再一次將漢人慢慢排除出了政治權力中心,使得滿漢進一步對立,進而加速了大清帝國的崩潰。

而這場“丁未政潮”的整個過程,其實已經展現出這個帝國內部已經腐朽到了什麼程度:棄清揚濁,拉幫結派,貪污腐敗,明哲保身,隔岸觀火……

就在“丁未政潮”之後的1908年,慈禧和光緒雙雙歸西。

即便滿清的權貴們後來成功讓袁世凱革職回鄉,似乎從內部解除了一個危機,但來自外部的壓力和衝擊,他們已經完全不能抵擋。

僅僅三年之後,全國就燃起了熊熊革命烈火。

一個建立全國政權長達268年的帝國,毫無懸念地,轟然倒塌。

本文主要參考來源:

1、《段芝貴獻妓貝子案》(周利成,《湖南檔案》,2003年01期)
2、《清末轟動朝野的一樁官場花案》(甄光俊、方兆麟,《文史精華》,2007年11期)
3、《清末名伶楊翠喜引出的一場賄官風波》(陳鳳尤,《湖北檔案》,2010年Z1期)
4、《改變晚清政治大格局的小女子》(陳忠海,《文史天地》,2017年05期)
5、《晚清震動高層的錢權色交易案》(蔡登山、柯基生,《廉政瞭望》,2017年04期)
6、《楊翠喜:一個民女引發的監察大案》(焦利,《人民公僕》,2014年01期)
7、《名妓裙下的大老虎》(李德林,《老區建設》,2014年17期)
8、百度百科“丁未政潮”詞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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