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敦煌本《壇經》的文本也可以證明“明鏡”偈是符合慧能思想的。而慧能的“明鏡”偈則將本來清淨的心性引向現實,描繪的清淨之心是明悟之人當下的實然狀態,只要衆生之心念念不起妄心執著,便是不染塵埃的明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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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禪宗經典——《壇經》中記載了一則廣爲人知的有趣故事。

“菩提本無樹”這首詩共有三個版本,最早的那首與神秀差別不大

禪宗六祖慧能大師在五祖弘忍大師門下求法時,弘忍曾讓門徒們各呈一首偈,以決定傳法於誰。當時弘忍最優秀的弟子是神秀,他先作一首偈子: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郭朋:《壇經校釋》,以下簡稱“神秀偈”)

慧能聞聽此偈,也作了一首反駁,弘忍知後,便傳法于慧能。在通行本《壇經》中這首偈便是: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魏道儒:《壇經校釋》,以下簡稱“本來偈”)

《祖堂集》與《景德傳燈錄》等也都記載了這一首偈,文字雖與通行本小異,主旨思想則大致相同。但是在現存最古老的版本——敦煌本《壇經》中,卻記載了兩首得法偈,其一曰: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佛性常清淨,何處有塵埃。(郭朋:《壇經校釋》,以下簡稱“佛性偈”)

其二曰:

心是菩提樹,身如明鏡臺。明鏡本清淨,何處染塵埃。(郭朋:《壇經校釋》,以下簡稱“明鏡偈”)

“菩提本無樹”這首詩共有三個版本,最早的那首與神秀差別不大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首詩是後人僞造,不是慧能寫的中,居士我論證過,整個慧能得法的故事,都是慧能傳人們的文學創作,所以故事中慧能的偈子,也不是慧能寫的。但就算是文學,也有時代先後之分。

現在有三首慧能寫的偈子,哪一個纔是最早的版本呢?

敦煌本《壇經》,大約產生於780年,是目前發現的最早的版本,當然在敦煌本之前還有個《壇經》原本,但已經失傳了。敦煌本《壇經》中兩首慧能得法偈產生的年代比流傳最廣的“本來”偈爲早,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而敦煌本兩首偈中的“明鏡”偈與神秀偈的差別最小,批判的激烈程度最低,是三個法偈中出現最早的一首。“明鏡”偈表達了“心性本淨”的佛性論思想,將衆生本來清淨的心性引向現實。

“菩提本無樹”這首詩共有三個版本,最早的那首與神秀差別不大

“明鏡”偈開頭兩句與神秀相同,由於神秀偈一般被解釋爲要求修行者坐禪觀淨,調練身心,不犯過失,防範妄心邪念的滋生,因此有研究者認爲“明鏡”偈第一二句不符合慧能的思想。但在敦煌本《壇經》中慧能從未將神秀思想批評爲“坐禪觀淨”,在評價南北二宗的差異時,敦煌本只說:

法即一宗,人有南北,因此便立南北。何以頓漸?法即一種,見有遲疾,見遲則漸,見疾則頓。法無頓漸,人有利鈍,故名漸頓。(郭朋:《壇經校釋》)

也就是說敦煌本《壇經》認爲南北二宗的根本思想是相同的,區別只在於所接引、教化的學人有利鈍,沒有本質區別。

而敦煌本《壇經》對於教人坐禪觀淨的學說是嚴厲批評的:

又見有人教人坐,看心看淨,不動不起,從此置功。迷人不悟,便執成顛,即有數百般以如此教道者,故知大錯。(郭朋:《壇經校釋》)

足以證明敦煌本所批判的“坐禪觀淨”並非指神秀,而是另有所指,神秀本人並無坐禪觀淨的思想。

“菩提本無樹”這首詩共有三個版本,最早的那首與神秀差別不大

與一般的想象不同,歷史上神秀與慧能的私交還算正常,互通書信,互相尊重,神秀還曾經奏請武則天,請慧能赴京,只是慧能固辭,這才作罷。兩個人的思想也有許多相似之處,正如任繼愈先生在《神秀北宗禪法》一文中所說:

在現存的南北禪宗雙方資料看來,其修行方法、宗教理論、思維方式都比較接近。比如《壇經》的激烈破除名相、掃蕩執著的觀點,神秀也有;不廢坐禪又不拘泥於坐禪,不主張讀經卻又不廢讀經的主張,神秀、惠能都有。神秀的禪法比起早期禪宗的慧可、道信來,有明顯的突破。神秀禪法的保守形象是後來惠能後學塑造出來的,神秀的思想也相當解放。

所以“明鏡”偈重複了神秀偈的前兩句並無不妥,這正說明了“明鏡”偈的真實性。而“明鏡”偈與它要反駁的對象——神秀偈的差別最小,所以是早於“佛性”偈與“本來”偈的,很可能是敦煌本《壇經》從原本《壇經》中繼承來的內容。

“菩提本無樹”這首詩共有三個版本,最早的那首與神秀差別不大

敦煌本《壇經》的文本也可以證明“明鏡”偈是符合慧能思想的。

“明鏡”偈的一、二句將人的色身比作菩提樹,菩提樹是佛教中永久堅牢之寶樹,而將心比作明亮無染的鏡子,可以看做是修行者認識到自己的自性之後的覺悟狀態,當人認識與覺悟到自己的自性,即清淨佛性後,自然身心清淨,如菩提樹、明鏡臺一樣。

明鏡之喻本就是佛教經典中常用的一個譬喻,因爲明鏡能如實地反映萬法,卻不會執着於萬法,因此常用於比喻般若智慧,因此“明鏡”偈中這樣的比喻不能算不恰當,而且在《壇經》中也有類似的比喻。如敦煌本《壇經》中慧能說:

自性常清淨,日月常明,只爲雲覆蓋,上明下暗,不能了見日月星辰,忽遇惠風吹散卷盡雲霧,萬象森羅,一時皆現。(郭朋:《壇經校釋》)

日月和明鏡都是有形的物質,將清淨自性比作能照森羅萬象的日月,實質上與“心如明鏡臺”的比喻是一樣的,而“雲覆蓋日月”的比喻,顯然與“塵染污明鏡”的比喻如出一轍,所以“明鏡”偈並沒有否認明鏡會被塵埃染污,只是當人頓悟本性清淨後,便不需“時時勤拂拭”的功夫了。

《壇經》還認爲當修行者認識到自性本清淨,就可以於自色身見自法性有三身佛,色身雖有壞滅,但於色身中可以見三身佛,而菩提樹本性雖空,但象徵了釋迦牟尼的覺悟,因此將身體比作菩提樹,也是很恰當的。所以這一版本的慧能偈用了這兩個比喻,並不能說明這首偈就是衍文,而是與《壇經》的思想吻合。

“菩提本無樹”這首詩共有三個版本,最早的那首與神秀差別不大

神秀偈與“明鏡”偈既有“法即一宗”,也就是相同的前兩句,又有“見有遲疾”,即不同的後兩句。二偈同樣表達了“心性本淨”的佛性論思想,認爲每個人的心性都本來清淨,這就是衆生皆具的佛性。

只不過神秀偈描寫的清淨之心是本然狀態與應然狀態,清淨心性是人應當努力去追求的目標,神秀偈認爲人的自性本淨,但容易被塵埃染着,因此修行者要時時刻刻注意,通過努力修行而復歸清淨本心;而慧能的“明鏡”偈則將本來清淨的心性引向現實,描繪的清淨之心是明悟之人當下的實然狀態,只要衆生之心念念不起妄心執著,便是不染塵埃的明鏡。

從受衆方面看,神秀偈適合那些一時不能體悟清淨自性的鈍根人,所以注重切實地修行,要人諸惡莫作,諸善奉行,自淨其意;而“明鏡”偈則適合那些可以直接體悟清淨自性的利根人,這樣的人一旦認識到自己本性清淨,便能開悟,無需拂拭便不染塵埃。

“菩提本無樹”這首詩共有三個版本,最早的那首與神秀差別不大

從修行境界方面看,神秀偈只是從知見的角度知道衆生的本性清淨,卻並沒有實實在在地體悟到人清淨的本性,因此《壇經》借弘忍之口批判神秀偈未能見性;“明鏡”偈則表現了已經證悟清淨本性的境界,並在這一點上對神秀偈進行了有力地詰問:你如果真正認識到了自己的自性清淨,那麼又怎麼會被塵埃染着呢?既然承認自己會被塵埃染着,還需要“時時勤拂拭”,那就說明此偈沒有真正見自本性。

所以神秀偈與“明鏡”偈並無根本區別,只是體現了二人境界的高下,二偈不是相互否定的關係,而是相互補充的。正如錢穆先生指出的:

著論頓漸,六祖本已說過‘法無頓漸,人有利鈍’。又說‘迷人漸修,悟人頓契’,自識本性,自見本性,即無差別,所以立頓漸之假名。可見慧能並不爭頓漸是非,還是頓漸兼顧的。

“菩提本無樹”這首詩共有三個版本,最早的那首與神秀差別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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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本無樹”這首詩共有三個版本,最早的那首與神秀差別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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