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宮飯店豪華創辦:

1998年12月份,翠宮飯店在北京知春路76號大喜開業。

飯店取名翠宮,18層高,屋頂的重檐歇山頂設計由清華大學建築系專家設計,華燈初上時,從中關村的很多角落都能仰望到這份流光溢彩的古典式貴氣。

貴氣與2公里外的劉強東無關。這位25歲的中關村小攤主連一間小飯館都沒開好,做生意賠本後,他在中關村支攤賣起了電子產品,滿腦子都是今天能賣出幾套VCD。

雷軍倒是融入其中,成爲每日出入翠宮的一員——金山公司在1999年搬進翠宮飯店,西側的辦公樓。

這位30歲總經理肩負着歷史重任:把金山帶上市,但他得先解決自己的煩惱:聯想在這年給金山注資,也派來了楊元慶、馬雪徵等人物入駐。坊間一個說法是,如果金山當年沒完成任務,雷軍的位置會被聯想軟件事業部的韓振江取代。

在金山時的雷軍(左二)和求伯君(左一)

知春路上沒人能隨隨便便成功。

這條修建於北京亞運會前的城市次幹道11公里長,在翠宮飯店開張的年代,無數互聯網創業公司散落於此。那是第一撥互聯網創業熱潮,當時流傳的段子是,哪怕乞丐在中關村捧着“.com”的破碗轉悠,也能拿到千萬美元的風險投資。

傳統科技公司也在努力擁抱互聯網。在聯想1999新財年誓師大會上,楊元慶做了《迎接互聯網挑戰》的演講,隨後,他邀請“數字經濟”評論家到翠宮飯店討論,但現場並沒有達成什麼共識,楊元慶認爲“互聯網電腦”是未來,但評論家們堅持應該修正爲“電腦互聯網”。

翠宮飯店見證了這一切,事實上,這家豪華酒店意外成爲了互聯網創業潮的舞臺。

金山公司在2003年搬離了翠宮飯店,戀舊的雷軍卻依然是這裏的常客。酒店一樓一家非洲風格的咖啡館是他的駐點。2007年年底辭去金山CEO職務後,他以天使投資人的身份在這裏頻繁會客,有時一天就要接待四五批。不過他並不熱衷於喝咖啡,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健怡可樂。

2006年從聯衆出來搞天使投資的鮑嶽橋也喜歡在這見人,他經常開着輛越野吉普跑來,在豹王咖啡點上普洱或龍井,跟人慢慢聊。這位性情中人耿耿於懷着騰訊當年對聯衆的圍剿,爲自己設立了一條投資原則:只做騰訊不會做、不能做的項目。

雷軍和鮑嶽橋以翠宮爲據點開展資本佈局之時,也正是這裏生意最紅火的時期。

作爲奧運會簽約酒店,翠宮飯店接待了各國賓客。豹王咖啡也近水樓臺先得月,靠動輒人均消費兩三百的外國旅遊團賺了不少——這些愛給小費的遊客可比互聯網創業者大方多了。

創業者劉強東的2008年很不好過。

他在頭一年拿到來自今日資本的第一筆融資,1000萬美金,隨後做了兩個決定:由3C轉向全品類;自建倉配物流。從投資人到公司高管,反對者衆多,但他一意孤行,要把燒錢進行到底。

京東上市時的徐新(左一)和劉強東(中)

這位從宿遷農村走出的頑強創業者沒想到:2008年,金融危機來了,南方大雪也來了。年初,京東上海的倉庫在雪中垮塌,資金鍊的壓力在隨後的幾個月裏逐步加碼。

資本市場環境不好,徐新帶着劉強東找了很多人,但沒人願意陪他繼續豪賭——當時燒掉數十億的京東倉儲物流已經騎虎難下:繼續,前途未卜;叫停,這些錢相當於打了水漂。膠着之中,京東估值從2億美金一路掉到了4500萬美金。

京東當時所在的銀豐大廈距離翠宮飯店不到3公里,但光景已是冰火兩重天。

到2008年年底,劉強東盤算發現,如果B輪融資還不搞定,賬面餘額只夠還掉供應商欠款,給員工發遣散費。最沮喪之時,他幾次做夢,自己站在4層辦公室裏宣佈公司即將倒閉,給大家補償兩三個月薪水,散夥吧。

更多時候,他無法入睡,在公司也不敢直視員工眼睛,很多人已經跟隨他快十年,如此散場,他心中有愧。

救命錢最終在2009年1月出現,劉強東闖過難關,額前一撮白髮成爲那段時間的印記。

02

當小米在2012年賣出第一個百億時,雷軍一定會感謝3年前在翠宮飯店的那些日與夜。

他的“夢之隊”從這裏起步。

最先入夥的是林斌。他原本是爲谷歌和UC的合作而來,卻因爲對產品的熾熱與雷軍成爲同路人。兩人經常約在豹王咖啡館,一聊就是好幾個小時——他們正是這家咖啡館的目標人羣,爲了讓年輕人不愛在這呆,老闆選擇了偏暗色調的裝修風格,店外也沒有明顯標識。

兩個男人在此相互吸引。當林斌透露自己想創業做互聯網音樂項目,雷軍直接“拿下”他:“別做音樂了,音樂我們投點錢,別人幹就可以了,沒意思。咱們一起做點更大的事情吧!”

小米項目浮出水面。

在凌晨兩點清冷的豹王咖啡館,雷軍曾經對林斌暢想:今後不僅僅做手機,還要讓手機可以開空調、開電視,做成一種生活方式。

對於這些事業小成的中年男人,改變世界的目標,夾雜着未知、挑戰和希望的過程,顯然是比現有財富更具誘惑、更能刺激腎上腺素的東西。

林斌深爲所動,他還拉來了自己在微軟的同事黃江吉。那場關鍵遊說也發生在豹王咖啡館,昏暗燈光下,雷軍向黃江吉展示了自己作爲電子產品發燒友的狂熱:他熟悉手機、電腦、iPod和電紙書,甚至曾經拆開kindle研究其中構造。

4個小時後,這位曾經不到30歲就成爲微軟工程院首席工程師的技術大拿決定:入夥。

雷軍(中)、林斌(左三)和黃江吉(右一)

翠宮飯店成爲雷軍的福地,更多創投故事也在此發生:

2007年,斯坦福大學生陳歐在這裏認識了徐小平, 2年後,他畢業回國,創立Reemake公司,在社交遊戲中內置廣告,徐小平給他投了第一筆錢。

2011年12月,經雷軍引薦,車品彙CEO 李華兵在這裏見了晨興資本的劉芹,兩人聊到晚上11點半,結束時,北京飄起鵝毛大雪。李華兵獨自驅車回東五環外的家,雪天路滑,他保持時速20公里,開了2個多小時。寒意籠罩在這位創業者心頭,他清楚:不會有錢了。

這裏也是張鴻平爲阿里拿下陌陌的起點。2012年5月,作爲負責戰略投資的阿里巴巴集團副總裁,他在這裏約見了華興資本黃勝利,打聽唐巖背景和陌陌基本情況,後者直言不諱:想投資陌陌,沒戲。

張鴻平成功了,儘管這段“姻緣”在2006年隨着阿里出售陌陌股份而終結,但從收益來看,顯然是划算的:這筆投資給阿里帶來幾乎相當於整個集團一個季度利潤的回報。

這些悲喜瞬間,只是千禧年之後PE/VC突飛猛進的縮影。移動互聯網技術不斷降低創業門檻,全民創業的時代也悄然而至——到2012年時,中國移動互聯網用戶數已經達到7.5億,知春路上的創業公司,也大多轉向了手機端。

當移動互聯網掀起新的造富運動時,一些老牌掙錢生意卻光環不再。

2012年年底,中央出臺“八項規定”,大批五星級酒店營收驟降。生存壓力之下,北京多家五星酒店放棄了星級評選,或者通過資產重組等方式“摘星”,以符合政府採購標準(四星級以下)。

見證了互聯網風起雲湧的翠宮飯店沒能逃脫自己的命運。2013年年初,它放棄了“五星飯店”身份。

舊的枯萎,新的綻放,時代更迭中,這樣的命運變遷本就是常事。

03

翠宮飯店最終成爲了知春路上的沒落貴族。

它曾經是金山毒霸等公司熱衷的發佈會召開地,但最近幾年,互聯網新貴們在城中有了更多更好的選擇:五棵松體育館見證過賈躍亭盛極而衰的戲劇轉折;國家會議中心成爲小米發佈會前的黃牛蹲守之地;798的藍罐子也是中小型互聯網公司辦活動的心儀之地。新入行的科技記者們,大多對翠宮飯店毫無概念。

2016年,翠宮飯店以裝修之名停業,此後再未重開。這家老牌五星酒店的風采,停留在攜程等酒旅平臺的歷史評論欄裏。

變化也在互聯網行業裏一刻不停地進行着。

這一年,雷軍在五彩城的小米辦公室裏發狠補課。互聯網光環不再,供應鏈和線下渠道不足成爲小米的命門,銷售量跌跌不休之下,他請回黎萬強,換掉周光平,親自下場抓供應鏈,花了整整一年時間補課,一年後終於揚眉吐氣——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家手機公司在銷量下滑後能夠成功逆轉的,除了小米,只有小米能夠創造這樣的奇蹟”。

這一年,劉強東在剛啓用不久的亦莊總部大廈裏春風得意馬蹄疾。他新婚一年,有妻女相伴,又迎來京東首個扭虧爲盈的財年。騰訊的加持也讓他底氣十足,在多個場合,他開始向阿里巴巴開炮,阿里模式和京東模式孰優孰劣,成爲業界討論的熱門話題。

他們都在慢慢遠離翠宮飯店,以及翠宮飯店代表的那個年代。

成功的互聯網人士都有了自己的領地:雷軍成爲影響清河房價的人物,劉強東有能力爲亦莊引進學校資源,那個曾經在翠宮華美燈光下糾結“互聯網電腦”還是“電腦互聯網”的楊元慶,正帶着掉隊的聯想在西二旗的人潮裏搖搖晃晃追趕。

至於投資人,他們設在高檔辦公樓裏的辦公室,豪華程度絲毫不遜於翠宮飯店。朱嘯虎們更習慣坐在能俯瞰國貿的豪華辦公室裏,用幾分鐘時間拿下戴威們。

這些後來的故事,本已與翠宮無關。

直到本週,京東尚科以27億的價格買下翠宮飯店100%股權,劉強東以翠宮新主人的身份重返中關村。

時至今日,他早已不是那位在地鐵口發傳單的小年輕。翠宮飯店由盛而衰的20年,是這位創業者飛一般的日子。他穿越過風雨,2012年價格戰的血腥味道曾經讓他興奮,繼而幻變成勝利的象徵。他躋身互聯網創業最頂級的圈層,東興飯局和達沃斯論壇上的亮相,都是新貴身份的象徵。此外,他在公衆眼裏還有這些標籤:不知妻美、村長、宿遷好老鄉、性侵者、出軌男。

在達沃斯論壇上的劉強東

金錢和地位帶來了複雜的新世界。

對於很多曾經夢想成功的創業者,翠宮飯店裏的新世界是值得嚮往的。在電影《中國合夥人2》中,男主角對互聯網創業的認知就從1999年的翠宮飯店開始。那裏有難辨真僞的面孔,稀奇古怪的想法,還有人生“新標準”:

“每天下午三點能在翠宮飯店遊個泳,那就叫成功人士。”

翠宮的舊故事已落幕,世人對成功的追逐卻永不停歇。歷史的車輪,就這樣在慾望驅動之下,週而復始,滾滾前行。

翠宮飯店沉浮錄是歷史的更替,更是企業間的博弈,也是社會的不斷進步與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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