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民”而“神祕”的平壤地鐵

摘要：”的確，在網上搜索到的平壤地鐵照片，大部分拍攝於復興站和榮光站，即千里馬線上緊鄰的兩站，也是平壤地鐵最新的兩個站。然而我們並不能直接從酒店走去榮光站，旅行社的大巴把我們送到一站地之外的復興站，隨後，它將在我們的平壤地鐵之旅終點站接上我們。

這是全世界最便宜的地鐵，一張票不到人民幣4分錢，但即使你願意花一萬倍的價錢也不能自由進入。它還是全世界最深的地鐵，運行於地下110米，因其深度而終年保持18度恆溫。這就是平壤地鐵。

愛爾蘭旅行作家強尼·布萊爾（Jonny Blair）在博客寫道：“忘記繁忙的倫敦地鐵，骯髒的紐約地鐵，沒有靈魂的上海地鐵，這是平壤地鐵，它有着舉世無雙的地鐵系統。”

中國旅行團團友的興奮和平壤市民的平靜形成鮮明對比。（駱儀/圖）

千里馬線：比上海地鐵早了20年

到朝鮮旅行不能自由行，必須跟團。這也不是普通的跟團：無論白天晚上，我們所到的餐廳、商店、博物館，除了相關工作人員以外，都難得見到當地人的身影”。繼在平壤街頭自由奔跑、接受7萬羣衆鼓掌加油的平壤馬拉松之後，這次八日遊行程裏僅餘的一次“放風”機會就是搭乘平壤地鐵。

1965年，北京地鐵動工，朝鮮領導人金日成訪華時參觀了建設中的北京地鐵工程。3年後，平壤地鐵的建設也啓動了。中國爲平壤地鐵的建設提供了大量技術和設備援助，包括湖南湘潭製造的電力設備、長春客車廠（現長春軌道客車股份有限公司）製造的DK4型列車、上海製造的高達64米的垂直電梯、北京全路通信信號研究設計院參與的通信信號系統設計等，並派出專家到平壤幫助組裝。

1973年是朝鮮和韓國GDP不相上下的最後一年，9月6日，平壤地鐵的第一條地鐵線千里馬線通車，比首爾地鐵1號線的通車還早了將近一年，更比如今世界最長地鐵系統上海地鐵早了整整20年。1975年的朝鮮國慶節，第二條線革新線通車。

平壤地鐵兩條線全長約24公里，共17個站，最深處達110米，超過基輔地鐵105.5米深的兵工廠站（Arsenalna），相當於把自由女神像放進去還有十幾米空間。但由於缺乏更具體的信息，我們並不知道平壤地鐵裏哪一站是最深的。儘管大同江東岸有主體思想塔等重要地標，但僅在西岸有地鐵。1971年，通向烽火站的過江隧道工程發生了一次大事故，據說有至少100名工人死亡，隧道從此停工。另外，革新線上的光明站原本通向錦繡山議事堂、金日成生前的辦公地，1994年金日成去世後，議事堂更名爲錦繡山紀念宮，光明站也無限期關閉至今。

除復興和榮光兩站於1987年建成，其它車站均建造於1970年代。此後，平壤地鐵再也沒有新的擴建。不過，據獨立英文網站North Korea News報道，2018年4月，至少有三座新的地鐵站已完工，它們將從革新線的終點站光復站向西延伸，其中一座可直達平壤著名景點萬景臺少年宮。

從復興到凱旋

世界上其他城市的地鐵站，通常以其地面的標誌性建築或所在街道命名，而平壤地鐵有它自己的一套命名方式。以千里馬線爲例：紅星、戰友、凱旋、統一、勝利、烽火、榮光、復興，全部是充滿了革命氣息的宏大名詞。

從谷歌地圖看，平壤地鐵串起了城市裏的諸多地標，建設站通向平壤大學和柳京飯店，後者高105層，曾經是著名的爛尾樓，歷30年才完工；統一站通向牡丹峯；建國站連接着普通江火車站。凱旋站一出來就是凱旋門，光復站位於光復大街、緊挨着光復百貨公司，然而除了這兩站以外，地鐵站名基本與地面實際脫節，若不是非常熟悉平壤及其地鐵系統，光看地鐵線路圖很難將其跟現實中的平壤聯繫起來，更弄不清地鐵站的方位和線路走向。

平壤地鐵線路圖。（駱儀供圖/圖）

當然，作爲跟團的遊客，我們不需要也不可能自己搞明白如何搭乘地鐵漫遊平壤。雖然平壤地鐵幾乎是朝鮮遊的必備項目，但開放給組團遊客體驗的地鐵站非常有限。2001年，加拿大漫畫家蓋·德利斯勒（Guy Delisle）持工作簽到平壤工作兩個月，後來出版了漫畫書《平壤——朝鮮之旅》，他寫道：“我從沒遇到任何見過兩個以上平壤地鐵站的人。”的確，在網上搜索到的平壤地鐵照片，大部分拍攝於復興站和榮光站，即千里馬線上緊鄰的兩站，也是平壤地鐵最新的兩個站。跟大多數外國遊客一樣，強尼·布萊爾僅僅坐了這一站地，就發出本文開頭的那段感嘆。

於是有人懷疑平壤地鐵其實也就兩個站，純供外國遊客參觀。但組織朝鮮遊的兩家外國旅行社，少先隊員旅行社（Young Pioneer Tour）和高麗旅行社Koryo Tour，其相關負責人都曾搭乘地鐵抵達全程16個站並拍下視頻爲證。

而我們的旅行社的負責人告訴我，實際上，“有四五個站開放給外國遊客，關係（在於組團旅行社的實力）不夠好的去就搭一站，關係好的就搭三四站，起始站都不一樣。”或許是隨着時代進步，朝鮮變得更“開放”，或許是我們的旅行社屬於”關係好“的那一類，我們在千里馬線的復興站上車，凱旋站下車，共搭乘了5站路，只差兩站就得以坐完全線。

“你爲什麼不結婚？你很老了！”

我們入住的高麗飯店是平壤除羊角島飯店外唯一接待外國遊客的酒店，緊挨着地鐵榮光站和平壤火車站。然而我們並不能直接從酒店走去榮光站，旅行社的大巴把我們送到一站地之外的復興站，隨後，它將在我們的平壤地鐵之旅終點站接上我們。沒錯，除了搭乘越境火車從丹東抵達平壤，這是我們僅有的一次“自由”搭乘朝鮮公共交通工具的機會。

地鐵站在外觀上並不起眼，位於一座大樓一層，不注意看還以爲是普通寫字樓入口。售票和檢票均爲人工，票價爲5朝鮮圓，按照我在匯率網站xe.com查詢到的最新匯率計算，摺合人民幣不到4分錢（人民幣對朝鮮圓匯率爲1:130）。不過，中國銀行沒有列出其匯率，我們也無法自由兌換；作爲中國遊客，在入住酒店和行程安排的商店消費，人民幣與朝鮮圓的匯率是1:16，行程以外的店鋪均不接受人民幣。

加入平壤通勤族的大軍，伴隨着革命歌曲廣播和乘客的沉默，在革命標語下方，我們搭扶手電梯下站臺，全白的圓筒狀隧道里無任何裝飾，長得似乎看不到盡頭，全程將近四分鐘。電梯兩端都裝有厚厚的防爆玻璃門。平壤市民似乎對搭地鐵的外國遊客習以爲常，並未對我們投來特別關注的目光，也沒有刻意躲避我們的注視。

長得似乎看不到盡頭的隧道。（駱儀/圖）

復興站有着北京地鐵一號線的痕跡，但在建築美學上卻更接近於華麗的莫斯科地鐵。車站一頭的大幅馬賽克壁畫描繪着金日成被各行各業勞動人民簇擁着的場景，天花板的一排紅色水晶吊燈非常醒目，據說每盞重達4噸。據說其他車站站臺也都鑲嵌着革命壁畫，每平方米使用一萬塊瓷磚拼貼，密度驚人。

在導遊帶領下，我們坐上地鐵，跟平壤人民羣衆打成一片。坐在我對面的是外婆、媽媽、兒子一家三代，穿着得體，媽媽懷裏的小書包外面還掛着一隻跟書包一樣大的熊娃娃。他們跟我的團友並排而坐，團友興奮地舉着手機拍照、自拍，年輕媽媽則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機，目不斜視。此時非高峯期，車廂裏不算太擠，但還是有不少人需要站着。

少先隊員旅行社的朝鮮遊負責人羅文·比爾德（Rowan Beard）曾到訪朝鮮超過100次，搭過無數次地鐵，使用過英語、韓語甚至是中文跟本地乘客聊天。“你爲什麼不結婚？你很老了！”曾經有一位老先生這樣問他。他還見過學生在地鐵上玩“植物大戰殭屍”、“憤怒的小鳥”等經過“朝鮮化”的遊戲。對於“平壤地鐵羣衆都是演員”的傳言他完全不認同，恰恰相反，他認爲搭地鐵是邂逅當地人的最佳方式。

據估計，平壤地鐵每天運載30-70萬名乘客，相當於平壤170萬人口的18%到40%，雖然遠遠無法跟每日搭載900萬人、接近城市人口76%的莫斯科地鐵相比，但這一運載量已經足以打破外國人對平壤落後的刻板想象，畢竟世界上還有不少大城市沒修地鐵呢。

粉紅粉紅的國產新車

很快，地鐵到達下一站榮光站。我們沒下車，透過車窗也能感受到，榮光站比復興站還要華麗壯觀。站臺比昏暗的車廂亮堂多了，兩排粗壯的大理石羅馬式立柱，從廊柱延伸到穹頂的流線型燈光和天花板的五彩花枝吊燈，宛如煙花從地面升起、在夜空綻放，正象徵着歡慶朝鮮戰爭結束的焰火。榮光站還有長達80米的壁畫，描繪了平壤的母親河大同江的景色，我們入住的高麗飯店雙塔也在其中。

華麗壯觀的榮光站。（Gilad Rom/圖）

其他站的壁畫描繪了農業大豐收、科學家做實驗、足球訓練等場景，平壤地鐵不僅是通勤工具，也是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在統一站的壁畫中，金日成被描繪成太陽本身，照耀着人民羣衆，站臺立柱上還鑲嵌着多幅黃銅浮雕。可惜我們無緣參觀，被安排在下一站凱旋站下車。

凱旋站的站臺沒有立柱，開闊得像個廣場，站臺盡頭矗立着一尊金色的金日成像，被燈光照得十分炫目。站臺信號員是個苗條的年輕女孩，戴着大蓋帽和紅袖章，穿着深藍色及膝裙裝和絲襪，在列車進站和離站時舉起小紅圈信號牌。車開走以後，她沿鐵軌漫步，在金碧輝煌的馬賽克長卷壁畫襯托下，她在這平壤式T臺上走着自己的臺步，準確地踩着地面那條窄窄的大理石鋪成的候車線。站臺還設有讀報架，供乘客閱讀《勞動新聞》。

凱旋站外觀。（駱儀/圖）

凱旋站內觀，和外觀形成反差。（駱儀/圖）

車廂和站臺非常乾淨，沒有任何商業廣告，更沒有在歐洲站臺常見的塗鴉。塗鴉在朝鮮是違法行爲。

從1998年起，平壤地鐵使用柏林地鐵用過的舊車廂，重新塗裝成薄荷綠配大紅色，很復古。

復古的車廂。（駱儀/圖）

2016年1月1日，朝鮮自主研發生產的新型列車在千里馬線投入營運。車廂內部比老型號亮堂得多，欄杆、扶手、吊環和座椅都是粉紅色的，也更爲現代化，有液晶電視播放天氣情況、顯示停車站和交通換乘信息。2015年11月19日新車試運營時，金正恩前來視察，稱讚新列車“就像美男子一樣漂亮”，並要求堅持國產化，用實踐來擺脫“進口病”。據《朝鮮新報》報道，乘坐地鐵出行的平壤市民大幅增加，有些人甚至爲體驗一下新車廂刻意改變了之前乘坐汽車的上班路線。不過，目前只有一列新車，每日限時段運行，想要嚐鮮的市民還得提前計劃好。

凱旋站有一個小賣部，各式玩具琳琅滿目，在我眼裏充滿中國八十年代百貨公司的懷舊氣息，售貨員站在玻璃窗後，大紅西裝領外套，燙卷的頭髮，描得又細又長的娥眉，淡淡的口紅和胭脂，風韻猶存，卻是比我記憶中的八十年代售貨員要時髦講究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