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26日,是中國著名翻譯家、編輯家許磊然女士十週年祭日。多年前,正是在磊然的鼓勵和幫助下,陳殿興先生翻譯了屠格涅夫的小說《春潮》。恰逢2019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新版《春潮》,陳殿興先生撰文,紀念許磊然女士。

天涯憶磊然

許磊然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在上海

天涯憶磊然

文 | 陳殿興

多年不通音信,我忽然想到網上了解一下磊然的近況。

沒有想到首先映入眼簾的竟是她2009年6月26日逝世的消息。我感到非常悲傷。往事歷歷如在眼前。她是我在長期翻譯生涯中遇到的爲數不多的好編輯之一,也是一位成績卓著的傑出的翻譯家。《真正的人》、《日日夜夜》、《教育詩》、《毀滅》以及屠格涅夫許多小說,都出自她的譯筆;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13卷本《屠格涅夫選集》也是她主編的。我非常懷念她。

我第一次看到她,是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我和王以鑄(著名翻譯家,時任人民出版社編輯)在院子裏閒談。當時人民出版社和人民文學出版社共在一個院子。他突然提醒我:“看,那是磊然!”磊然是我心儀已久的翻譯家。她那時是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早在1947—1949年學俄文時,我就讀過她的翻譯作品。這次看到的只是一個頎長苗條、娉婷秀麗的背影。

我真正認識她,是在八十年代中期。當時人民文學出版社邀請了二十來個文學翻譯家研討翻譯問題。我也忝在被邀請的來賓之列。會場設在人民文學出版社招待所。討論了些什麼問題,我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喫午飯的情景。大家坐在食堂裏,沒有招待員,磊然和陳斯庸(20卷本《高爾基文集》責任編輯,有多種譯著)從窗口給大家端菜、端飯。兩位翻譯界前輩和德高望重的編輯來做這種事,使我很驚訝。而他們卻非常自然,非常熱情。他們的樸實作風,給我留下了終生難忘的印象。

天涯憶磊然

許磊然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在青島

我跟她真正交往,是幾年之後的事。她主持《屠格涅夫選集》的翻譯工作,邀我譯《春潮》。

我對她說:“《春潮》已經有好幾個譯本了。”

她說:“我們是做文化積累工作,應該提供最好的譯本,我信任你。”

我當然很高興地接受了這個光榮的任務。我知道這個任務的分量,便兢兢業業地完成了譯稿,交給了她。沒過多久,我們就見面了。她把譯稿還給我。我一看,十來萬字的譯稿,她從頭到尾在上面都用鉛筆都作了修改。

我從1953年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和解》開始,在十幾家知名出版社先後出過大大小小三四十本書,沒遇見過這麼負責任的編輯。我對她的敬佩之情便油然而生。我看到這些修改絕大部分是我們倆中文用詞習慣不同造成的。我知道,每人有每人的用詞習慣,要說服對方是很困難的。因爲初次打交道,她又是我景仰的翻譯家,而且她那麼器重我,我不能頂撞她,但是我又不能不堅持自己的譯法。經過考慮之後,我決定有理有據地跟她進行討論。我指出她修改的一個地方說,中文某某詞典有這樣的用例 。她毫無慍色,很平靜地說:“我的修改,只是爲了供你參考,所以才用鉛筆。你覺得不合適的話,完全可以用橡皮蹭掉。”我還要繼續跟她討論,她說:“不必了,我的意見僅僅供你參考。如何取捨,完全由你決定。”這樣,我就完全按照自己的意願完成了譯稿。

這部譯稿刊登在她主編的《屠格涅夫選集∙中短篇小說集∙下》裏。十年後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屠格涅夫文集》時,張福生先生又把它選入該文集第五卷裏,他來信說,他認爲《春潮》所有的譯本里我這個譯本最接近原作。這裏,我應當說,我的譯本里也有磊然女士的許多心血。她的修改,我雖然沒有完全接受,但對我進一步提高譯文質量的確起了重要的啓發作用。

通過譯《春潮》,我和磊然成了朋友。我到北京出差,常到她家裏去看她。有一次,我跟她談到了巴金的翻譯。我說我想寫一篇論巴金翻譯的文章。她對我說,她做過巴金譯本的責任編輯,巴金非常謙虛,在巴金譯本的出版過程中給她寫過很多信。我向她提議一起寫一篇論巴金翻譯的文章,她欣然同意了。可後來因爲我忙別的事情,此事就被岔開了。再後來,我旅居美國,遠隔重洋,不僅沒有機會見到她,甚至斷絕了音信來往。她逝世的消息,使我又想起了她。她爲發展中華文化做了那麼多貢獻,該心安理得地休息了。願她在天之靈安息!

天涯憶磊然

2018年是屠格涅夫誕辰兩百週年,柏英女士編輯出版了“屠格涅夫自傳體小說”,選取了《阿霞》《初戀》《春潮》三篇,其中《阿霞》和《初戀》選用了巴金先生夫人蕭珊的譯本,《春潮》選用了我的譯本。看到裝幀精美的《春潮》,我情不自禁地又一次想到磊然。當年如果沒有她獨具隻眼,看到《春潮》需要一個配得上它的譯本,不會有今天這個譯本;如果沒有她的邀請,我不會想到來翻譯它;如果沒有她那麼認真地校改我的譯文,同時告訴我她的修改意見只供參考,叮囑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修改,而且後來果然完全尊重我的定稿,我的譯文不會得到進一步提高,也不會有現在這個譯本。總之,沒有她,不會有現在這個譯本。我想把這本書當作一瓣心香獻給她在天之靈。她在天國看到她栽下的這朵小花兒,經過她的後繼者張福生和柏英兩位編輯的澆灌,又開出了新的鮮豔花朵,我想她一定會感到十分高興。

天涯憶磊然

屠格涅夫《春潮》,陳殿興 譯

人民文學出版社2019年

柏英女士經過一番周折聯繫到了我,並告知今年6月26日是磊然去世十週年,建議我以2010年的文章( 原載2011年4月18日《文藝報》)爲基礎,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公衆號上發表一篇紀念文章。我仍然想以“天涯憶磊然”爲題,因爲我仍在天涯,因爲我仍然懷念磊然。

2019年5月18日於洛杉磯

天涯憶磊然

翻譯家陳殿興

推 薦 閱 讀

天涯憶磊然

自傳體小說系列

《阿霞》《初戀》《春潮》,《童年》《少年》《青年》,《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分別是屠格涅夫、托爾斯泰、高爾基的自傳體小說三部曲,三位文學大師在不同時期的成長經歷,以文學形式在讀者面前展開,宛如一部部青春修煉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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