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臨朐人李真,是永樂三年(1405)舉人,任戶部主事,宣德四年(1429)九月,歸老還鄉,馬愉作《送李孟彰還鄉詩序》相送。正統年間,傅梁(字希賢)以國子生出任臨朐判薄,上任之際,馬愉受邑人之請作《送傅判簿之任序》,告誡他:“今臨之,宜思所以副朝廷責任,牧民之意。


狀元馬愉的故鄉情


“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屈原《涉江》)。對遊子而言,“故鄉”是一個永恆的存在,“思鄉”是一種割不斷的情懷。無論是讀書爲官,還是戍邊經商,無論是身在廟堂之上,還是淪落江湖之遠,這種情愫總會與之相伴。近研馬愉《澹軒文集》,感覺字裏行間充溢着一種濃濃的鄉梓情懷,這位榮顯之極的狀元的故園之思,數百年之下,依然撼人心絃。對此作一番鉤沉,除了有所寄託外,也能借以觀察傳統社會中士人和家鄉的關係,以及“城”與“鄉”之間的互動關係。


狀元馬愉的故鄉情


馬愉,字性和,號澹軒。明山東青州府臨朐縣朱位村人,生於洪武二十八年(1395)九月,自幼聰慧異常,四歲便能屬對,協聲律。稍長,出語驚人,祖父鍾愛之,知其必能廣大門庭。入邑學後,備覽羣籍,“力學至忘寢食,爲文章敏瞻,不務雕斫,而渾厚典雅,自不可及”(嘉靖《臨朐縣誌》卷三)。永樂十八年(1420),以禮經奪省魁。次年春,欲赴京參加會試,途中得病誤期。永樂二十二年(1424)甲辰科會試,因守繼母孝,又未成行。宣德二年(1427),馬愉終能進京趕考,赴會試與殿試,一舉大魁天下,時年33歲。


狀元馬愉的故鄉情


宣德二年的會試,是宣宗朱瞻基即位後的首次科考,俗稱“龍飛榜”。同時,這也是明代第一次實行南北取士。因此,馬愉大魁天下便成爲一件具有標誌性的大事。史稱“國朝登科以來,南北並試,未有北人居首選者,有則自愉始也”(雷禮《國朝列卿紀》卷十);“自洪武開科,惟三十年夏榜賜韓克忠第一人,蓋專試北士也。是科,始分南、北、中卷取士,而北人預首選亦自此始”(《明通鑑》卷十九)。馬愉“以東齊之秀魁天下士,北方學者與有光”(《皇明通紀》)。


狀元馬愉的故鄉情


明代狀元及第即實授翰林院修撰,爲從六品。宣德九年,宣宗選拔史官及庶吉士37人進學文淵閣,以馬愉爲首。正統二年(1437),馬愉升爲侍讀學士。正統三年,以與修《宣宗實錄》成,升侍講學士。正統五年(1440),由楊士奇薦,入閣預機務。明代不設宰相一職,凡入閣者,即稱宰輔,時人目爲宰相。時宰輔共五人,首輔爲楊士奇。正統十年,馬愉升任禮部右侍郎。正統十二年,因中風猝逝。贈翰林院學士、資善大夫、禮部尚書,賜諡號“襄敏”。馬愉逝世後,其詩文被後人輯爲《澹軒文集》(也有簡稱《馬學士文集》者),《四庫全書》著錄於《集部》存目中。


狀元馬愉的故鄉情


馬愉53歲即辭世,入閣時間不長,且其時王振已專權,政治上尚未能施展其才蘊,建樹不多。因而,隨着時間的流逝,其人其文逐漸淹沒在了歷史的塵埃之中,不爲更多人所知。只有其後世裔孫,繼承併發揚其精神,詩書傳家,代有人出,慰然臨朐望族。但細覽有關史料,我們可以發現這樣一組數字,從中找到馬愉的歷史價值:據統計,有明一代276年,共產生狀元89人,史有傳者38人,由狀元而入閣辦事者11人,狀元官學士者23人,狀元有諡號者20人,狀元而有詩文集別傳世至今者47人。而這幾項,馬愉均在其列。由此,我們可以肯定地說,在明代狀元羣中,馬愉堪稱出類拔萃,在長江以北,則更無出其右者。


狀元馬愉的故鄉情


自釋褐入朝到猝然而逝,馬愉在外整整二十年。在古代,狀元爲榮極之人,宰相爲官極之人。馬愉由狀元而入閣,榮極一時。即使如此,故鄉臨朐依然是他夢縈魂牽之所在,他對山山水水的熱愛、對故里家鄉親朋好友的思念,都藏於胸中,流露在筆端。


狀元馬愉的故鄉情


馬愉的鄉梓情懷,首先體現在他對遠在家鄉的父母、兄弟以及同窗舊友的思念,是一種“故人之思”。所謂故土者,有父母之謂也。自漢代以後,中國曆代統治者都強調以“孝”治天下,對士人此一方面的要求極高,在品德上具有“一票否決”的意味。馬愉自幼即爲至孝之人,史載,他八歲時喪母,哭踊如成人,哀毀逾禮。入翰林院後,馬愉便一直生活在京城,遠在家鄉的父親和繼母,一直是他的牽掛。他在《永嘉縣丞思母》一詩中雲:“遊子以何遠,雙親別幾年。望雲常在睇,戲彩更無緣。夢繞合肥北,心馳雁巖前。何時遂歸省,錦鯉薦芳筵。”此詩寫出了希望能夠在父母膝下盡孝的期盼,雖是贈詩,抒發的又何嘗不是自己的椿萱之思?臨朐同鄉劉源清在太醫院從醫,因母親年高請辭回鄉,臨行之際,馬愉贈文相送,並感慨道:“今歸奉壽母在高堂之上,諸弟若侄朋戚舊故,長少鹹在,怡怡欣欣,捧觴爲樂,則母氏悅豫歡暢,年雖加而身愈康。源清於是喜躍忭蹈,快然以自慶其幸也,爲何如哉!噫!予二親在堂,別來數歲,未卜歸養遂在何日。故因源清行,臨文重有所感”(《送劉源清還鄉養母序》)。對同鄉能夠回家奉養老母,共享天倫之樂,馬愉爲之高興,語中不無豔羨;而對自己不知何時才能歸養高堂,又流露出一種迷茫和無奈,頗令人心動。


狀元馬愉的故鄉情


馬愉是家中唯一的男嗣,放心不下家中的老人,他曾想把父親士賢公接至身邊,但因其年事已高,且依戀故土,終不能如願。於是,馬愉就把自己的俸祿轉至鄉里,用於奉養雙親,甘旨豐備。馬愉是正統皇帝朱祈鎮的經筵老師,時常會得到皇帝的一些賞賜,馬愉也總是託人帶回去,讓家中親人分享。馬愉對父親的摯愛,到了一種“心有靈犀”的境地。史載,正統十一年,馬愉父親在家生病,他忽然心動,夜裏彷徨不寐,第二天,即以情乞歸視,得到英宗批准。英宗還特命駕乘驛馬疾行,並加賜道里費。馬愉不期然回到家中,其父驚喜異常,病也因此痊癒。但此次省親,不到十天時間。士賢公感激皇帝恩德,勸馬愉儘早回朝,竭忠圖報,不要牽掛家中。而第二年,馬愉即因中風而猝逝。千載之下,每看到這段記載,筆者總生出無限感慨,情濃之處,或許真的就會產生一種感應吧!


狀元馬愉的故鄉情


除了父母之愛,對宗族、兄弟之情,馬愉也有一種深深的嚮往和懷念。臨朐人李真,是永樂三年(1405)舉人,任戶部主事,宣德四年(1429)九月,歸老還鄉,馬愉作《送李孟彰還鄉詩序》相送。文中雲:“孟彰之歸,放乎山林,遊乎田野,守祖宗丘園廬舍,會鄉邦兄弟。宗族或登壟拜掃,或因時慶集,怡怡愉愉,少長鹹在;又必爲烹羔圭刂豚,置酒交歡。於時醉興吟懷,肆志乎偃仰之間,其樂爲何如也!”悠遊鄉里,兄弟怡怡,也該是馬愉自己的期盼吧?


狀元馬愉的故鄉情


對昔日同窗,馬愉也時常在唸中。馬愉有一首《柬寄駢庠諸友》,不見於《澹軒文集》,但手跡尚存,其《序》雲:“昨謁黌宮諸友,行輩先後相半,以餘舊同遊也。鹹欣喜加敬,親愛殊厚。既來京,緬想於懷,特成近體一首,少甚伸報謝,兼致相期之意雲。”人生如參商,相期不知在何時,也只有寄情詩文了。


狀元馬愉的故鄉情


馬愉的鄉梓情懷,還表現在他對故鄉一草一木的懷念、對故鄉黎民百姓的牽掛,是一種“故園之思”。

馬愉家鄉臨朐朱位,南依東鎮沂山,西枕悠悠彌水,屬齊國故地,風光秀麗,文化底蘊深厚。對這片土地,他熱愛有加,時有表露:“餘青,古齊國地,井裏連絡,疆袤曠遠,所謂雞犬相聞之境也”(《送孟太守之青州序》);“餘青之爲府,隸郡邑凡十四,出賦爲萬,不下五六十;抵輸之所,亦常四三其地”(《送陳判府考績還任序》);“予青州,大府也,隸州縣十四,地方千餘里,閭閻相望,煙火相連”(《送郭通判考績序》)。這些情不自禁的頌揚之辭,表明馬愉對家鄉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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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愉雖身居朝中顯要,但他沒有忘記家鄉的父老鄉親,關心着他們的生活,與他們同悲喜。每當有人從家鄉來,他總不忘問詢那裏的情形,年成的豐歉,百姓的生活,官吏的循良,年輕人的教育,等等,都在他記掛之中。“比歲鄉人至京,予每詢其田裏生業豐儉,與夫人情休慼之狀,事爲緩急之形”(《送青州二守嚴公還任序》);“比鄉人來,予必詢及田裏事”(《贈宋貳尹考績還任序》)。這樣的話,在《澹軒文集》中不止一處。對於到臨朐任職的官員,他總不忘勸導他們,以仁厚之心對待百姓。正統年間,傅梁(字希賢)以國子生出任臨朐判薄,上任之際,馬愉受邑人之請作《送傅判簿之任序》,告誡他:“今臨之,宜思所以副朝廷責任,牧民之意。……以禮讓相睦,不自構隙,導迎德澤,俾民受其惠,庶乎無倍幼學壯行之初心,而且有譽於後也。予之所以望於希賢者若此”(《送傅判簿之任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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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那些慈惠百姓、政聲良好的地方官,馬愉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愛,撰文褒獎。開封府睢陽人宋信(字本忠),於正統四年(1439)出任臨朐縣丞。初至,正逢大旱,他與知縣虔誠禱雨,感動上天而雨水豐足,當年五穀豐登。又一年,趕上蝗災,他露宿野外,督導丁壯逐捕焚埋,災勢減輕,當年年成也達到中等。此外,他不侍威虐,沒有造成冤獄。這些做法,使宋信贏得了百姓的讚揚,馬愉“聞其說,胸次灑然爲快,喜予邑得若賢佐也”,在宋信三年進京考績之時,欣然作《贈宋貳尹考績還任序》相送。山西太原人孟迪(字公輔),正統二年(1437)升任青州知府。在任期間,一改前任弊政,“行事必平易趨簡,求近民情,不爲矯激。……在郡於今幾十年,德政之美,有不能悉述”,馬愉嘉其德政,“序而贈之,非徒以着夫郡人受公實德之深,且將告夫後之爲政者,尚取於斯焉”(《太守孟公德政序》)。陝西華陰人嚴大賓爲青州府同知,“二守嚴公大賓,稽理戎務,數蒞於屬邑,爲人廉公寬恕,豈弟樂易,愛人如慈父母之於赤子。凡是非當否、人情直枉,必研核至再然後行。故人或遠戍者,無怨焉。予聞之,竊自稱歎。”因此,三年考績還任之時,馬愉作《送青州二守嚴公還任序》加以鼓勵,“爲之傳述播揚”。


狀元馬愉的故鄉情


對於故土,馬愉不僅僅是思念,也不僅僅是希望能有機會悠遊其中,求一己之樂,他更希望的是能夠對家鄉有所貢獻。因此,他在詩文中經常勉勵同鄉中的讀書人,期望他們能夠以自己的所學,影響後人,造福一方。他在《送李孟彰還鄉詩序》一文中說:“苟能以詩書禮義之方,訓諸子孫,施諸族黨鄉里,修身齊家,俾人因爲之範,斯不負初父師教育讀書之懿訓,與國家憫懷寬縱之洪恩。又豈徒顧夫田園之樂,苟終天年,甘與草木鳥獸同於腐壞澌盡泯滅而已哉!”


狀元馬愉的故鄉情


馬愉的鄉梓情懷,還有一個重要的方面,就是他對同是遠離故土的同鄉的關懷,體現了一種“同鄉之誼”。由於能力、機緣等各方面的差異,同是在外的同鄉,境遇也各不相同,馬愉總是儘自己所能幫助那些有需要的鄉親。杜寧,字宗謐,浙江天台縣(今屬台州市)人,是宣德二年榜眼,與馬愉長期共事於翰林院,相知甚深。他在爲馬愉所撰《狀元澹軒公行狀》中稱:“公篤於爲義,不事厚蓄,所得祿賜,遇鄉人居京師貧者周之,寒且飢者衣食之,死則棺斂之,無吝色。”此話當是知人之言,而非阿諛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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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同鄉,馬愉更關心的是他們在仕途的成長,對後學、晚輩,每每加以鼓勵,有求詩、求文者,總是有求必應,鼓勵、勸勉他們加強自我修養,安心自己的職位,多爲國家做貢獻。據不完全統計,《澹軒文集》中寫給臨朐同鄉的詩文約有11篇;寫給臨朐官吏的有8篇,從知縣、縣丞到判薄、典史,幾無遺漏;寫給青州府其他各縣同鄉的有13篇;寫給青州官員的有10篇。另外,寫給山東其他各地鄉友的有14篇,寫給到山東省及山東其他各地任職官員的8篇。這些可以確認的與山東人和山東官員有關的詩文,共計74篇(首),約佔其詩文總數的七分之一。由此也可以看出,鄉情在馬愉心中的分量。


狀元馬愉的故鄉情


尤其難能可貴的是,馬愉雖然貴爲狀元,地位顯赫,但對任何人,無論其地位高低,都一律平等善待。臨朐同鄉井淵,於正統九年(1444)冬赴山西任典獄之職,臨行向馬愉告別,並求言,馬愉“以其有桑梓之好,因以其居小事大、存心恤人者語之”,勉其不要因爲官職卑微而自棄,“今典茲獄,其亦以愛己之心,推之於人,毋以非道妄加,俾至困苦呻吟,阝厄於非命。古人有以治獄積陰功,榮顯厥身,庇及後裔者,不可不知。他若守己以廉慎,蒞事以公勤,皆仕途立身之大節,不待予言。君當砥礪而服膺者”(《送井敬安之官序》)。諸如此類推心置腹的勸勉,馬愉詩文中所在多有。無怪乎馬愉逝世後,“公卿士大夫吊者相屬,莫不隕涕痛惜焉”(《行狀》)。


狀元馬愉的故鄉情


故鄉,這是遊子永恆的精神家園。而對於鄉村,仕宦在外的遊子,又是它與外界聯繫的重要渠道之一,起着溝通城鄉的作用。尤其是在科舉鼎盛的明清時代,那些進士、舉人,處在文化的塔尖上,是社會的精英,無論仕宦在外,抑或致仕還鄉,他們對家裏都有着重要的影響。在皇權不下鄉的傳統社會中,這些曾經遊歷四方的士子、商人,是“鄉紳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是鄉村自治的中堅力量。遺憾的是,這種鄉紳社會,在1949年以後被中斷了,鄉村的人材只見其出,不見其回,而當下“城市化”在突飛猛進,不許“城裏人”迴流到農村,居然也成爲一種政策。不敢想象,當稍微有點知識的年輕人都遠離了鄉村,鄉村還能剩下什麼?當鄉村不復存在,那些思鄉的人們又到哪裏去尋找那種“鄉愁”?


狀元馬愉的故鄉情

作者簡介:馬慶洲,男,漢族。1966年生,臨朐縣東城街道胡梅澗人。2001年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獲文學博士學位。現爲清華大學出版社編審。主要研究方向爲先秦兩漢文學與文獻。出版有《淮南子考論》《淮南子今注》《說漢賦》《兩漢文選》等著作,發表學術論文數十篇。近年涉足宗族及鄉邦文獻研究,完成國家級課題《澹軒文集校注》,並發表相關論文近十篇,詳細考證了馬愉生平及其交遊等,填補了馬愉研究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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