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关注“创事记”的微信订阅号:sinachuangshiji

原标题:我和故宫

文/骆轶航

来源:托式派对(ID:thetparty)

故宫这个大IP这两年火的不得了,而我当故宫的粉丝已经起码20多年了。

最早一次去故宫,应该是三四岁的时候,不过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妈跟我说那会儿我只知道看御花园池塘里面的金鱼,还留了一张照片。

有记忆的第一次故宫之行,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也就是1990年代初期。那会儿我对历史产生了异乎寻常的兴趣,从《上下五千年》看起,进而看各种各样我能看得懂的儿童历史书。由着我的爱好,爸妈便带我去了一趟故宫,我们从神武门进去,先逛御花园,被我妈指认了一下当年我流连忘返的金鱼池塘,然后从贞顺门进入内廷,先看的坤宁宫、交泰殿和乾清宫“后三宫”,然后出乾清门,再逛保和殿、中和殿和太和殿“前三殿”,再之后是西六宫、养心殿、东六宫、珍宝馆(宁寿宫),那次印象最深刻的地方是宁寿宫区域最北侧的珍妃井,相传庚子年慈禧太后西狩之前将珍妃投到了这口井里。我当时最好奇的是:井口那么小,怎么扔得进去啊。

那次去故宫是十一假期。还有一件印象深刻的事是:我流鼻血了。

临走的时候我爸给我买了一本《故宫博览》,年代略久远已经找不到了,那本书里有对故宫当时开放的所有宫室和展馆的详细介绍,末尾附有明清两代皇帝年表,记载着他们的年号、庙号、谥号、姓名、在位和生卒年月。小的时候心不累所以记性好,我几乎当天就把那两张表背下来了,直到现在还会背。我对清朝历史的兴趣,也就是从那张皇帝年表开始的。至于读欧立德的“新清史”系列,那已经是最近几年的事了。在写这篇东西之前我正在读的一本书是三联书店出版的《康熙盛世与帝王心术:评“自古得天下之正莫如我朝”》,这可能是我现在仅次于玩《文明6》和《三国志9》之外最不务正业的爱好了。

从那之后,几乎每到假期,我便磨着我妈带我去一次故宫,每次我都要求必须从午门正门进去,从前三殿到后三宫,再到东西六宫,再到奉先殿的钟表馆和宁寿宫的珍宝馆,逐个逛一遍。我后来发现我妈每次都乐得带我去的原因是:我每到一处都能自当导游,不但给我妈讲,还给周围的游客讲。然后肯定就会有人夸“这孩子真聪明”,然后我妈当然就很开心啦。

那会儿,一张故宫博物院的门票要25块人民币。1990年代初的25块钱,大家可以感受一下。

1994年秋天,我上初中二年级。当时学校组织学生“义务劳动”,去故宫锄草。我应该是班里最兴奋的同学了。因为我们锄草的区域是故宫的非开放区域之一,也就是从东华门进去的文华殿区域。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没有开放的故宫区域:杂草丛生,红漆凋落,殿庑的顶上经常冒出来一簇簇的草,甚至还长出了树。说是锄草,其实对我们来说就是玩。我第一次看见了传说中的文华殿,结果刚走进文华门就被轰出来了,还被工作人员扬言要告老师。那次还有一个印象特深刻的事:我们班的同学在锄草的时候挖出了一袋埋在土里的避孕套。然后几个班的男生都炸了,纷纷围观,问这是哪个皇上用过的。其实我现在还很好奇,谁在那儿埋的避孕套呢,好端端的没用过的避孕套,埋起来做咩呢。

一周的义务劳动之后,传来了新的好消息:因为那学期的语文教材说明文单元有一篇《故宫博物院》的课文,经过老师的协调,那课直接在故宫里面上,也就是免费参观故宫。我到现在也不清楚校领导怎么那么神通广大,我记得那天整个开放参观的区域是没有人的,都用来给我们学习用了。所以我可以在太和殿的丹陛之上拍一张特别孤绝的照片。

很快,我在班上找到了同道,另外一个同学也非常喜欢这些,放寒假我去他家,我们一起凭记忆画故宫平面图,然后画沈阳故宫平面图。跟我们俩玩得特别好的另外一个同学的爸爸当时在北京市精神文明办公室工作,所以我们假期还搞到了一项免费游故宫的“特权”。我记得我们至少使用过四次这个“特权”,玩完了逛累了,中午还可以到重华宫(也就是后来幽禁珍妃的“北三所”)的职工食堂免费蹭一顿午饭,我记得每次都有鸡腿。

上了大学之后,有了互联网,世界丰富了起来,去故宫就比较少了,再和故宫发生交集是因为工作。2006年春天,我当时在一个公关公司上班,服务的客户是IBM。IBM当时和故宫合作了一个项目,起了一个很宏大的名字,叫“BEST(Beyond Space and Time)——“穿越时空的紫禁城”,也就是用3D和虚拟世界的方式,让参观故宫的游客能够实现“交互式体验”,沉浸在历史场景当中,它有点像今天的“虚拟现实”(VR)或“增强现实”(AR)技术,我是那个项目的负责人。我提议邀请了当时的凤凰卫视主持人曹景行担任发布会的主持人,还用文言文写了一封媒体邀请函,做成奏折的样子,可惜文案和实物都已经找不到了,这在当时应该是挺有创意的一件事了,我的这个创作恐怕也算是最早的故宫“文创产品”了。

可惜的是,那会儿的故宫一点也不“文创”。这么一个关于故宫的活动,正式的发布会都不能在故宫内举行,而是选在了附近的一个中规中矩的酒店里。重要的是,那个“超越时空”的计划后来也不见了踪影——直到去年,故宫才自己推出了VR体验的项目。现在想想,做一个虚拟化的故宫,哪儿有那么容易呢。即便能做,交给IBM,这还能靠谱么。

那次我很失望,我第一次觉得故宫一点也不好玩,一点也不性感,它很刻板。那次因为工作原因我也进了一趟宫,和我10年前经常造访的那个故宫,一点变化也没有。再接下来,就是“星巴克被迫撤出故宫”的风波,一切都让人觉得不舒服。

2010年我第一次去台北,第一站就去了台北故宫博物院。两岸同文同种,一切都有亲近感,除了参观看展之外,我在纪念品商店里买到了“奏折”、“御批”和袖珍版的翡翠白菜,我第一次直到原来“故宫”可以这么玩。

很快没过两年,“知道了”的御批、袖珍版的翡翠白菜也在北京的故宫博物院出现了。而且北京故宫一旦撒起欢来,那可比台北故宫狂野多了。

“故宫淘宝”上线了;以严厉苛酷的刻板印象出现在正史里的雍正皇帝就凭着“朕就是这样的汉子”刷拉一下子就二次元化了,变得跟骂死王司徒的诸葛丞相差不多了;著名的吝啬鬼道光皇帝都变成“爱是一道光”了;孝庄太后也开始发红包了;朝服版和吉服版的手机壳、朝珠耳机都卖起来了;手机故宫app一下就火了。故宫一年卖周边就卖10多亿,就真的还是挺吓人的。

故宫变成这副样子,与两件事的时间节点是相同的:一是《甄嬛传》、《延禧宫略》和《如懿传》等一系列清宫题材剧的热播;一是故宫博物院迎来了新院长。准确地说,这两件事是互为因果的。清宫剧热播创造了新的文化题材,让人关心这个宫那个殿里的故事,激发人们对故宫的窥视欲,但如果故宫仍然是那副死样子的话,人们稍微窥视两眼就完了。新院长的新主张如果没有流行文化的撬动,“冷启动”的成本确实还挺高的。为什么故宫文创最火的皇帝IP是雍正和乾隆,还不是这几部剧闹的,但“蹭热点”能蹭出一个新的流行文化来,能蹭出自己的IP来,能把自己变成新的热点,而且这事都是在一个快要退休的老头儿的主导下干出来的,这件事就还真的是挺牛的。

对我来说,故宫不断地在互联网上作妖的这几年,我一直在“冷眼旁观”,但一直没深度参与过,我也一直再没去过故宫。直到最近,我真的想去看看了。

不是冲着卖萌的雍正和乾隆,不是冲着“知道了”的御批,不是冲着我正在用的这个“丝毫勿虑 尽量发胖”的故宫文创出品的杯子,更不是冲着彩妆,而是冲着正月十五的上元节花灯,冲着《清明上河图》、《洛神赋图》和《游春图》有机会再次被拿出来展出,冲着新的古建馆和雕塑馆,冲着我从来没进去过的慈宁宫、武英殿和文华殿,甚至冲着庑顶上不再丛生的杂草,冲着新开的星巴克,以及传说中的角楼餐厅。

皇帝和后宫是死的,但文化是活的,古老的文化越现代,就活得越长。

这个上元节夜华灯流彩、初雪布撒在琉璃瓦顶、腊梅点缀在红墙窗下的故宫,我从来没见过。我少年时候见过那个法相庄严,王气黯然、有着历史沧桑感和凋零感的故宫,而且对它还挺熟悉。当我已经疏远了故宫20年,现在已经挺沧桑但还没凋零的时候,我想看看这个活色生香、七荤八素,有着鲜活气儿和精气神儿的故宫,到底是什么鬼样子;那个“明三暗五”的午门洞,是历史与现世之间的宫锁门,还是自由切换的旋转门。

而且现在只花60块钱就能逛好多地方了,这比1990年代的25块钱还是值的。只是,故宫你都开淘宝店了怎么不知道用淘票票呢?你那个网上购票系统倒是真挺故宫的。

骆轶航

己亥年正月十五晨

于北京安贞里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