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新生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中国民歌《木兰诗》

火配金,金配男。

——中国谚语

我经常有这么一个印象,中国的妇女问题起源于封建制度和儒教,和西方的因素无关,后者的妇女问题产生于一神教和资本主义制度。在“母亲身处中心”的母权社会里,在女人被忽略并深受压迫、不过享有一些床笫之权的儒教家族里,在陈列祖先牌位的祭坛面前,我们找到了什么?在我们的圣母与这些缠足的妇女之间,存在哪种联系?在那些无视社会规则的波士顿女孩,和这些甘愿成为毛主席画像下的蓝衣锻工们,这些将把自己未嫁之时的姓氏传与子女的姑娘们之间,又存在着什么共通点呢?

有时候,我从中发现了许多类似的反映:都在争取父权之下的合法化,母女之间都存在着怪诞的联系,面对社会的误解乃至曲解都产生了那种可致多元性快感的自杀欲求,它与原始的节奏、声音和色彩都很合拍,对抽象逻辑体系的超越也大体雷同。

在此,如果一个妇女想设法引起他人的注意,她只需选择两种方式:或者与权力同化(男子化的诉求,“像男人们那样行动” ) ,或者扭曲自己(根据自己适应社会的能力高低,选择反抗或沉默乃至精神病)。在女权主义运动第一阶段,男子化的诉求在美国比法国更为普遍。假如有人不厌其烦地顾及这个别扭的诉求,那么,当环境(伴侣和家庭情况)继续的话,男人就会判定这个女人的孤立地位、应该身处劣势。于是,希望返回到平衡状态,对性别差异最清醒的拯救:就是要确保两性之间存在着欲望,并质疑这个欲望是否根源于另一些根基?这种拯救有待于不断地再创造。

但是有谁能告诉我,这种对两性差异慷慨的维护,这种精神分析法的巩固,它是否来自于一种过时了的社会联系,比如夫妻、家庭、父亲和男人等概念呢?当然,多亏妇女运动的成就,普遍意义上的“男性”概念已经继“上帝”之后被终结,我们有可能一边沉浸在消费社会有些反常的平庸里,一边等待着父亲的暴力报复。但是,在揭露这一点之前,即使不太晚,男人女人也很可能已经不复存在,彼此也不再需要对方。所有的主体,如果愿意的话,它的性别应该建立在一种抽象的象征性机制之上,不去强迫伴侣接受精神分析,也不强行剥夺他/她的性别,尤其是利益,而是鼓励其从事社会实践:政治的、美学的和科学的实践。那么,妇女对男性和社会的普遍愤怒,就只是一种过渡,是发现之旅上的一个偶然事件,或者人类学发现上的最后遗迹之一吗?电视台也刚刚播报说,人口控制的紧迫性要求实行计划生育,否则百年之后人类就会激增。这使我们感到,避孕药的发明不只是为了享乐.但如果一个女人不是母亲,你要对她做什么呢?时不可待,你还是赶紧去告诉妇女部长或者别人,没有多少时间浪费啦……

事已至此,为什么不去享乐呢?如果我们不再看重一个女人身为母亲的价值,不再要求她为人母——这种社会要求的突然转变是否意味着我们试图去改造女儿对父亲而言拥有特权的关系?改造这种关系的意图,应该可以从它的象征性(不再是生殖的)方面看出来,可以从共同体那些或大或小的作品中个体的实现看出来?因此,在产生自身的身份危机之前(这个危机将是高度工业化人类的真正革命,它解除了怀孕和生育的痛苦):既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也不是男女同体(unisexe)——只剩下旋风般的碰撞声和笑声……

中国妇女,外貌和男人们十分相似,这些身为祖母的妇女们,古时候绝妙地把握着情色艺术的奥秘,今日则站立在高大的画室或沉浸在孩子的怀抱里(注意:计划生育规定不再允许有两个小孩);她们穿着灰色或蓝色的制服,如此朴素,如此专注,她们的画笔收放自如,避孕药丸也许就藏在口袋里……你可以说,她们受到“性别差异的压抑”,它有时被暴力打压,回到了过去;你也可以说,她们表现出对我们熟知的那些妇女典范(比如从厄勒克特拉到那些妇女参政论者)的无知。但是这种责难,就它作为一个责难而言,是否只是存在于我们父权统治的社会框架里——其中我们失去了所有“处于中心的母亲”的遗迹——才存在意义?相反,我们假设存在这样一个社会,如果它的文化传统成功地卸除了自己“等级的——资产阶级的——父权的”的负荷,就允许社会不再有象征性,这就远离了生物性差异,远离了两个形而上的实体(男人和女人)之间蛮横的创伤和隔离。但是有一种微妙的区分(differenciation) ,它从不固着于某一点,它不断地建构着生物界限的两极——男人和女人,它由一种对社会法则的承认建构,它再三地确认是为了不断地否认。

如果,为了如此这般地存在,每个社会都需要承认父亲的象征性功能(不是真的父亲,而只是一个禁忌、法律或者结构),那么中国社会由于存在这两种家族模式(母系和父系的)的痕迹,这项功能也将由妇女承担。即使社会和经济发展的需求把她们压榨成残渣,或者使之殉难(就像封建制度下或大多数人的暴政之下产生的那样),即使是这种状况,她们还是表现出了身为社会秩序及其改革的最坚强支柱的风范。简言之,在社会作用上,她们与中国男人、与真正的父亲表现相当。

节选自《中国妇女》第七章

[法]朱莉亚·克里斯蒂娃 著

赵靓 译

197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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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曾子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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