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字亮工,号双峰,汉军镶黄旗人。他的父亲年遐龄,曾任湖北巡抚,年羹尧乃其次子。年羹尧在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中了进士,授翰林院检讨,改庶吉士,累官至内阁学士。到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他已擢升为四川抚巡。此后多次平定四川、青海叛乱,屡立战功,显示出很高的军事才能。康熙六十年(1721年),年羹尧已是川陕总督,手握大权,威震一方,成为朝廷不可多得的“台柱子”。

年羹尧曾是最雍正的宠臣,然而未曾想到自己会丧生于“文字狱”上

雍正初年,雍正帝对年羹尧优宠有加,视为心腹肱股。即位之初,就把当时任抚远大将军的十四阿哥(皇子)允调回京城,而以年羹尧取而代之。雍正元年(1723年)五月,雍正帝便发出上谕:“西北军事,全部交给年羹尧去办理。在西北、西南的总督、巡抚、提督等官,一律服从年羹尧的指示。”

又在四川提督岳钟琪的奏折上朱批道:“按照朕的心意,整个西部的一切事务,都全权委托年羹尧处置。”自从雍正元年正月,年羹尧以叩谒圣祖梓宫的名义陛见雍正之后,从此宠信渐增,加官晋爵,扶摇直上。雍正二年(1724年),年羹尧又与岳钟琪一起,讨平青海噶尔丹的大举叛乱,更为雍正帝所倚重。十月,羹尧入觐,此时已功盖天下,位极人臣,至此,年羹尧的事业前程已达峰巅,他怎么也没想到时隔不到一年,竟然丢了脑袋!

雍正三年(1725年),二月,天象出现“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的奇观,这自然是祥瑞之兆。中国古代的封建君主,都很相信所谓“祥瑞”之兆,以为是天命佑护,可得永祚。加之一些善于逢迎的大臣从中吹捧渲染,皇帝就更为深信不疑。雍正帝也不例外。

于是,群臣上表称贺,年羹尧身为朝廷重臣、封疆大吏,焉有不献表之理?雍正帝从年羹尧的献表中发现了问题:把“朝乾夕惕”写成了“夕惕朝乾”。于是,雍正帝大为恼怒,认为是对自己大为不敬,下诏严责。“

朝乾夕惕”出自于《易经·乾卦》的卦词:“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意思是说“贵人整天忧愁戒惧,晚上警惕着。虽然情况严重,但终无害。”后来“朝乾夕惕”就成为颂扬皇帝的套话成语,无非是称颂皇帝励精图治,宵衣旰食。“朝乾夕惕”也罢,“夕惕朝乾”也罢,其实并无不同,年羹尧是进士出身,文字功夫蛮好,变换一下词序,无非是想给自己的贺表摆脱一点陈腐气,增加一点新鲜感。

不曾想却惹得雍正帝龙颜大怒,责怪年羹尧是“有意倒置”,下谕旨说:“年羹尧不以‘朝乾夕惕’许朕,那么,你年羹尧的青海之功,也在朕许与不许之间。”认为“年羹尧自恃己功,显露不臣之迹,其乖谬之处,断非无心。”(三月二十三日谕)四月,年羹尧被贬为杭州将军;六月,削太保,夺一等公爵位;七月,黜为闲散旗员;九月,下刑部狱;十二月,议政王大臣劾年羹尧犯九十二条大罪,雍正帝令年羹尧自裁,其子年富处斩,父年遐龄、兄年希尧,革职。家产全部籍没,亲族同党或斩或流。从此年家势力化为乌有。这位年大将军盛极而衰,且如此之速地招致杀身之祸。

其实,“冰冻三尺,并非一日之寒”,“夕惕朝乾”不过是个导火索。年羹尧与雍正帝的关系变化,真非一两句话所能说得清楚的。

年羹尧曾是最雍正的宠臣,然而未曾想到自己会丧生于“文字狱”上

雍正帝如何当上的皇帝?这是清史上的一桩千古谜案,恐怕只有天知、地知了。康熙末年的立嗣危机纷纭复杂,非本书所能理清。史学家们的推测,是当时的雍亲王胤禛通过他的舅舅隆科多,将康熙帝留下的密诏中“传位十四子”改成了“传位于四子”——“四子”正是雍亲王胤禛。在康熙末年的夺嗣之争中,胤禛,也就是后来的雍正帝,有城府,老于谋算,最后终于登上了皇帝宝座。但是,康熙生前,从未表示过要立胤禛为储的意思,其他皇子对于胤禛继承皇位的合法性产生种种怀疑乃是理所当然的。

诸皇子心存疑惧,但却无人敢于发动政变,因为雍正在夺嗣之争中争取了两个重要人物的帮助——在内有他的舅舅隆科多,据说雍正矫诏而立,全靠了他的手脚,康熙帝的遗诏就是由他来宣读的;在外则有年羹尧,当时已是手握重兵的抚远大将军。年羹尧娶了雍亲王的妹妹,有了这层裙带关系,年羹尧成为雍亲王夺嗣的有力助手。因此,在雍正帝登基过程中,年、科是最主要的左膀右臂,拥立功劳最大的重臣。

在雍正初年,雍正帝与年羹尧关系甚密,雍正对年羹尧十分器重宠幸。因为此时,皇帝的根基尚未牢固。这个皇帝的“来头”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诸皇子人心未服,皇帝需要年羹尧和隆科多这两块“镇国之宝”。

密折制度在雍正一朝达到极点,雍正帝不仅发展了它,而且使之制度化,雍正帝与大臣之间的联系,主要靠密折。“密折”,也就是“密封奏折”,是一种非公开的君臣之间的通讯联系形式。哪些大臣有权给皇帝上“密折”,那是由皇帝钦定的。比起一般的奏本,密折不限字体,也不拘格式,运行十分快捷,不经通政司、内阁之手,直接由专人送达皇帝,由皇帝亲自拆阅批行,保密性极强。雍正帝利用密折,让大臣之间彼此监视,各自分别向他汇报。皇帝在密折上朱笔批答,发送臣下,臣下看到朱批后马上再送返缴回,不得留底。雍正帝一生朱批数万,乃是一批极有价值的材料。雍正在其初年的朱批中,一再盛赞年羹尧。雍正二年,雍正帝在年羹尧所上的谢恩折上批道:

从来君臣之遇合,私意之相得者有之。但未必得如我二人之久耳,尔之庆幸固不必言矣,朕之欣喜亦莫可比伦,总之,我二人做个千古君臣榜样,令天下后世钦慕流涎就是矣!

信誓旦旦,宛如“昵昵儿女语”。

青海平定之际,羹尧即将入觐,雍正帝欣喜无比,一再在奏折上批道:

大功告成,西边平静,君臣庆会,亦人间乐事!

大功告成多日,君臣庆会在迩,临书不胜欣喜!

一路平安到来,君臣庆会,何快如之!

年羹尧曾是最雍正的宠臣,然而未曾想到自己会丧生于“文字狱”上

又在给岳钟琪的密折朱批中写道:

今年羹尧暨汝二人,朕不知如何宠赐,方惬寸衷。

当其时,雍正帝对年羹尧似乎宠爱无比,天下第一。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年羹尧对皇帝来说,还用得着!

待雍正二年十月,年羹尧入觐,在京师滞留三十余日,十二月返抵任所。此后,雍正帝对年羹尧的态度却一天不如一天,在朱批中曾作如此严厉的批评:

据此不足以报君恩父德,必能保全始终。不令一身致于危险,方可谓忠臣孝子也。凡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若倚功造过,必致返恩为仇。

在这以前,雍正帝写给年羹尧的朱批,几乎全是恩赏、亲昵之词,这次却大大不满了。

年羹尧失宠了,可这究竟为的什么?

看来,主要是年羹尧在京觐见的这一个多月,他的表现使雍正帝难以容忍了!

年大将军得胜凯旋,又有皇帝的无上恩宠,自然是志满意得,他不免有些飘飘然了。

他坐着八抬大轿,令总督李维钧、巡抚范时捷跪在路旁送迎。

到了天子脚下,京师御道,他还是目中无人,眼睛朝天。王公大臣在京郊列队迎接,他却傲慢无礼,这成了他被整肃的导火线。

年羹尧居边地,握重兵,又受皇上非常之宠,所以妄自尊大,以前无人敢于指摘,即便有人敢言,也恐不会被采纳。但这次觐见不但得罪了王公大臣,而且居然忘乎所以,在皇帝面前也不免放肆起来。在皇帝接见相谈时,年羹尧竟然“箕坐”,这就有些太“越格”了。

雍正帝并非那种可以容人到可以在他面前至于放肆的“主儿”,对于年羹尧在这次觐见中的表现,他是颇为不满的。在这种时候,只要谁轻轻一挑唆,就会由宠信而狐疑,认为年羹尧结党市恩,擅权作威,于是,便对年展开了围剿。在给各位臣下的朱批中,命他们疏远或摆脱年羹尧,奏报年羹尧的劣迹,表白各自与年的关系,查举年被贬谪后的行迹。诸如此类。

年羹尧应该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历史上那些功臣,被君王用完后除掉的例子,自然也相当谙熟,却不能及早收身,反而得意忘形,岂知这皇帝乃是不好侍候的,终以文字之累,而致杀身之祸,岂不悲夫!

年羹尧曾是最雍正的宠臣,然而未曾想到自己会丧生于“文字狱”上

陪着年大将军倒霉的还有汪景祺和钱名世。这两位都是文人,倒霉也倒在文字上。

汪景祺,钱塘人,字无己,原名汪日祺,号星堂。他出身于宦官之家,父亲汪霦,官至户部侍郎。兄汪见祺,字无亢,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便中了进士,官至礼部主事。

父兄在仕途上混得都不错,可是汪景祺却是“八字”不佳,命途多舛。其兄中了进士四年以后,他勉强中了个举人,以后却一直蹭蹬文场,连个进士的影儿都见不到,当然,也就与富贵无缘了。转眼间年过半百,只好另谋出路。

于是,他想到了好友胡期恒。胡期恒与汪景祺乃多年的文友,曾经常在一起诗酒流连。眼下,胡期恒发达了,正任着陕西布政使。胡是当今权倾朝野的年大将军所赏识、所倚重之人,视为心膂肱股。年羹尧深受皇帝宠爱,“红”透了半边天,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胡期恒有这样的靠山主子,哪里还。愁什么官运不通、仕途不畅呢?

汪景祺决定去投奔胡期恒。他想,到了胡期恒那里,自然会给我安排个一官半职。但这并非终极目的,他试图通过胡期恒再受到年大将军的赏识,那样一来,自己的后半生可就不会如此委屈了。

他想象着自己的诗文如何受到年羹尧的赏识,年大将军也是进士出身,饱读诗文,胡期恒的文才说起来还不及他汪景祺,尚能得到年大将军的宠爱,而他汪景祺的诗名也还是挺响的,圈子里的朋友们都很佩服,年大将军一定会喜欢的。汪景祺得意了,脑海里出现了这样的图景:大将军正在灯下夜读自己的诗集,读到高兴处,击案叫好,捻着胡须,微声吟诵,然后,请他喝酒对诗,忘形尔汝;然后又上折推荐,保奏汪景祺到皇帝身边供职。……想到这些,他不禁陶醉了!

说走就走。他打点行装,奔陕西而来,寻访他的朋友胡期恒。

此一番西征,虽然路程遥远,但汪景祺心中有宏伟蓝图的鼓舞,并不觉得疲倦不堪,反倒诗兴大发、文兴大发。

于是,便有了这次西征文字的结集《读书堂西征随笔》。谁知道,这正成了惹祸的根苗,砍头的原因。

汪景祺特意作了一篇《上抚远大将军年公书》。是一篇登峰而造极的“颂扬词”,把年羹尧称颂得无以复加,并径直称年为“宇宙第一伟人”!

这且不说,文中又有“功臣不可为”一条,点明当大功臣之危险,又把“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的历史教训,形象地展示了一遍。功臣无罪而诛,“罪魁祸首”自然是君王,不妨直录关键之语:

彼夫猜忌之主,其才本庸,而其意复怯。当贼寇昌炽时,望烽火则魂惊,见军书则股栗。忽有奇才异能之臣起而戡定群凶,宁谧四海,捷书一奏,喜出非常,七宝庄严之殊礼宠遇之。迟之既久,则转念曰:敌人如此横肆,兵事如此周章,而此臣竟翦灭之,万一晋阳之甲兴,谁复能捍御者?于是而疑心生矣;

年羹尧曾是最雍正的宠臣,然而未曾想到自己会丧生于“文字狱”上

既而阅所上纪功册,某处斩首几十万,某处拓地几千里,某处招抚若干,某处虏获若干,心胆震惊,魂魄荡慑,于是而畏心生焉矣;

既建奇功;复膺异数,位崇五等,礼绝百僚,内外臣工以其为朝廷之所重也,无不敬而奉之。谄佞小人趋承恐后,伏跪叩首,待之逾于常礼,而且题官则嫌其专擅,奏销则防其冒滥,叙功则憾其诈伪,卤获则谓其私藏,触处挂碍,争宠者又从而构之,于是而怒心生焉矣;

彼自谓受恩既深,以忠荩为报国,怀光欲去卢杞,李晟思慕魏征。而爱昵不可遽除,忠言不能入耳,反恨其无礼于君,恃功骄横,于是而厌心生焉矣。

疑也,畏也,怒也,厌也,以此四者待功臣,有不凶终而隙末乎?……虽由臣节之未纯,亦猜暴之主有以致之也。

功臣者何许人?不正是年羹尧这样的“大功臣”吗?那么,“猜暴之主”又是谁呢?雍正帝后来见到此文,焉能熟视无睹?

《随笔》中还有一些犯忌之处,据说有诗讥讪圣祖“皇帝挥毫不值钱”。又作《历代年号论》,非议雍正年号,说“正”字拆开来为“一止”,是不祥之兆。并举以往年号作为论据。如金海陵王(年号“正隆”)、金哀宗(年号“正大”)、元顺帝(年号“至正”)、明英宗(年号为“正统”)、明武宗(年号为“正德”)等等。这些都是后来雍正帝视为“悖谬狂乱”之处。

汪景祺晓行夜宿,到了陕西。听说是布政使大人的友好,哪个敢怠慢。于是,汪景祺很快见到了故人胡期恒。

胡期恒虽然身为高官,执掌陕西全省政事,却仍未忘故人之情,把汪景祺安置在客馆,并设酒筵为故人接风洗尘。二人把酒吟诗,夜话契阔之情,彼此都不无伤感。

胡期恒春风满面,容色丰润,一副显宦派头,雍容风度;相形之下,汪景祺则是典型的落魄文人模样。两鬓星白,皱纹密布,加之一路风尘,未免寒酸。胡期恒心中亦不免顿生怜惜之意。

胡期恒拣了个机会,把汪景祺推荐给年羹尧。汪景祺心中十分激动,机会到了。切切不可当面错过,他急急告诫自己。连忙把自己此行所著《读书堂西征随笔》,恭恭敬敬地呈献给大将军,并将《上抚远大将军年公书》抄写得工工整整同时献上。

年羹尧乃是进士出身,文墨精诣,自然赏识妙文作手,读着《上抚远大将军年公书》中那些歌颂他经天纬地的颂词,心中十分熨帖,又看到《功臣不可为》,不免暗暗点头称是。于是,他便把汪景祺留在了自己的幕府中,当了一个幕僚,且格外客气,另眼相看,这《读书堂西征笔记》就放在了自己的书架之上。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老子不愧是智者,世上的事情往往被其言中。汪景祺正在庆幸自己得逢知遇,谁想到红极一时的年大将军转眼间却获罪于皇上。

年羹尧被抄家,汪景祺的大著被送到了雍正帝的案头。

年羹尧曾是最雍正的宠臣,然而未曾想到自己会丧生于“文字狱”上

皇上一览之下,龙颜大怒,如此悖谬的文字,可见这汪景祺贼胆不小!这不是明摆着唆使年羹尧欲将不臣吗!

皇上咬牙切齿,提起朱笔批道:“悖谬狂乱,至于此极!惜见此之晚,留以待他日,弗使此种得漏网也。”

汪景祺注定没命了!年羹尧被赐死自裁后的七天,汪景祺斩首示众。他的妻子儿女,被发配到黑龙江,给披甲人(满洲军士)为奴;他的兄弟叔侄,流放到宁古塔;稍远些的亲族,在官的革职,交原籍地方官监管。

《读书堂西征随笔》,断送了汪景祺的富贵梦,也断送了他的头颅!

同时因年羹尧案而获罪的还有钱名世,获罪的缘由仍在文字。不过,雍正帝对他的处置可真是出人意表,在文字狱的历史上写下了奇特的一笔——皇上玩弄文字狱玩出了“艺术”!

钱名世,字亮工,号庵,江南武进(今江苏武进)人,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进士,殿试一甲第三名,也就是所谓“探花”,授翰林编修,后又升为侍讲学士。在当时是颇有名气的文人。

钱名世又因何与年羹尧案牵连到一起了呢?他和年是科举乡试的同年(两人都是康熙三十八年中举,不过,一在南闱,一在北闱),科举时代,是很讲究这种“同年”关系的。同在一榜考试中中了举人、进士的,就是“同年”,而主考官就是“恩师”,这些举子与考官也就成了师生关系,都自称为“门生”。师生,同年等就成了一种特殊的社会关系网。

有年羹尧这样权势赫赫的同年,钱名世感到自豪,感到骄傲。

雍正二年(1724年),年羹尧进京觐见,钱名世写诗来称颂这么权倾朝野的“同年”,为年羹尧歌功颂德,诗的全文已佚,难窥全貌,但被雍正帝视为“罪证”的诗句是保存下来的,有“分陕旌旗周台伯,从天鼓角汉将军”,还有“钟鼎名勒山河誓,番藏宜刊第二碑”这样一些诗句。

前面那联诗,是用周代的台伯和汉代的大将卫青、霍去病来比拟年羹尧。台伯,也即召公,当年武王伐纣时,他立过大功,被封于燕。周成王时官至太保,与周公旦分陕而治,他负责陕西西部一带。卫青和霍去病在汉武帝时抗击匈奴,为汉武帝立下了汗马功劳。钱名世这联诗用典还真相当恰切,把年羹尧比为台伯和卫青、霍去病,说他治陕与西征之功与这些古代大功臣相比,毫不逊色。

另一联“钟鼎名勒山河誓,番藏宜刊第二碑”,更犯了雍正帝的忌。钱名世光知道为年羹尧“树碑”,却没有考虑到这是惹了雍正帝的恼恨。钱名世自己还有个注解,说:年大将军调兵攻取西藏,应该为他刻碑记功,和康熙皇帝的《平藏碑》放在一起。原来,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西藏发生叛乱,康熙皇帝派自己最信赖、最喜欢的十四皇子允去平叛。允受定远大将军印,挂帅出征,果然不负父望,大获全胜。康熙本来就属意于十四皇子为太子,正好借机为之树立威望,于是,为允立了一块《平藏碑》,为其战功之永久纪念。

雍正帝一上台,允便成了俎上鱼肉,立即被剥夺了兵权,然后加以禁锢。

允在康熙末年是争夺太子的最有力者,此人文武双全,在诸皇子中秀出群伦,康熙两度废掉太子允礽,最后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这从康熙对允的信任与厚爱中可以得到较有说服力的证明。允受命为大将军,统领天下兵马,这与康熙属意其为储嗣人选,二者是密不可分的。

康熙对允不惟信任,且颇为喜爱。允成婚后,皇父仍让他和福晋破例住在紫禁城内,这当然也会加深他同皇父、生母的感情。

很明显,十四皇子允是雍正夺嗣的最主要对手。雍正当皇帝,别人本不该提起这个人物,钱名世却不知回避,难免蹈于祸机。

年羹尧被诛,钱名世因为这些诗,也自然被株连在内。雍正帝给他加的罪名是“曲尽谄媚”,“颂扬奸恶”,“诗语悖逆”,钱名世以为这回定死无疑了。不仅自己要被砍头,妻子儿女也不免罹难。唉,真是悔不当初!

年羹尧曾是最雍正的宠臣,然而未曾想到自己会丧生于“文字狱”上

雍正帝对钱名世的处置却极令人意外。一律杀头或凌迟处死未免乏味,皇上要玩一个出奇的花样。他不让钱名世去死,却让他比死更难受,让他无法见人,一直难受到死。

皇上亲手御书四个大字“名教罪人”,让钱名世原籍的地方官制成大幅匾额,挂在钱家大门之上,然后将钱名世革职逐回原籍。

雍正这一招真是够厉害、够刻薄、够阴损的了。读书人好面子,讲廉耻。这奇耻大辱的“名教罪人”之匾,真比一刀削去脑袋要难受多了,看你钱名世还哪有脸面做人?雍正帝笑了,笑得很得意,他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雍正随即又下了谕旨,命常州知府、武进知县每月初一、十五两日到钱家查看匾额是否悬挂。

不单如此,在钱名世离京时,雍正帝又为他搞了独出心裁的“赠行”,命京官自大学士、九卿以下都作讽刺诗“送”他,结果有385人奉诏作诗。对钱名世口诛笔伐。这些讽刺诗汇集起来,交给雍正帝审阅,然后再由钱名世出钱刻印、发行,这部诗集由雍正帝钦定书名《名教罪人诗》。

写诗讽刺钱名世的大臣们,有的因为诗写得刻薄,骂得狠,就讨雍正帝的欢心,因之而升官、受赏;有的虚与应付,讽刺得不“深刻”,就要丢官,甚至被发配。正詹事陈万策诗作得“够味”,有这样一联:“名世已同名世罪,亮工不异亮工奸”,措意尖刻,造句奇巧。受到雍正帝的欣赏。反之,如翰林侍读吴孝登则因诗句“谬妄”而遭了厄运,发配到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

雍正的这个“创造”,不啻是对钱名世精神上的“凌迟”。皇帝要借钱名世来整治天下读书人。

钱名世顶着“名教罪人”的御书匾额,度过了耻辱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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