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趙士麟爲此事特地寫了一封信告訴戴名世,說序文不及等待,已請人代作了,請仁兄原諒,等等。戴氏一族,幾代也沒有人這麼“出息”過,連戴名世也覺得這幸運降臨得很是突然。

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的二月初十,一個春寒料峭、北風凜冽的日子,《南山集》的作者、“欽犯”戴名世,在京師被處斬刑。這位文章大師、桐城派的先驅,用頸項中噴出的鮮血,爲其年滿花甲的生命,畫上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句號。

康熙末年發生的《南山集》案

山環水抱的桐城,真可謂人傑地靈,清代最大的散文流派——桐城派,即以此地爲搖籃。桐城一帶,大山連環,犬牙交錯,又瀕臨長江,乃是江淮間山水名區。

戴名世就生長於這桐城的佳山秀水之間。他生於清順治十年(1653年),字田有,又字褐夫,號藥身,還有個別號叫憂庵。學者們又稱他爲潛虛先生。又因姓氏書上說戴氏出於宋姓,所以又稱爲“宋潛虛。”

桐城戴氏一族,約在明初洪武年間從婺源遷來桐城,到戴名世之時,已是三百餘年。其祖上一直以“孝悌力田”治家,世居於南灣。戴家在名世高祖戴南居時曾爲桐城顯族,“以資雄鄉里,”但到他父親這一輩時,戴氏久已式微零落了。

名世的父親戴碩,字孔萬,號霜巖,一號茶道人。戴碩是個清貧而厚道的讀書人,於詩於文都頗有造詣。他寫文章不打草稿,在庭前階下徘徊數日,然後就落筆而成,不改竄一字。尤喜爲詩,詩中所發多悲思悽楚之音,共有詩稿一百餘卷。戴名世成爲有清一代的文學大師,是與乃父的家學薰陶難以分開的。

戴碩有學問,有才氣,卻一生坎坷,只以開館授徒爲業,收入微薄,家境清寒,時常缺米斷鹽,家人兒女依依啼號。戴名世小時候身體多病,家又甚貧,6歲前未嘗從塾師學習。但他又酷愛讀書,從小養就了一種耿介孤傲、不通時務的性格。父親望着他,慨然嘆道:“這孩子將來還是一個‘我’呀!”

戴名世6歲開始從塾師受學,其中因爲有病未能專讀,但他極爲聰穎,五年之內,就精通了《四書》、《五經》。以後經史百家無不鹹通,極善於寫作古文。

到了20歲時,戴名世繼承了父親的事業,也當了一名鄉村塾師,授徒養親。同時,他又遍訪名師,多有請益,手不釋卷,學問大有長進。他向當地一位學者潘江請教,又經常從潘先生手中借書來讀。

康熙十九年(1680年),戴名世28歲,入縣學當了諸生。這年冬天,父親戴碩客死於陳家洲。

康熙十八年(1679年),戴碩授徒於舒城縣山中,到夏秋之際便打點行裝回到桐城家中。忽然,腳上生了瘡,疼痛難忍,過了一個多月稍稍好些。又過了一段時間,覺得足瘡大有好轉。這時,陳家洲的吳家來請父親去做館,戴碩便應允前去。

康熙末年發生的《南山集》案

臨別時,名世送父親到城郭之外,依依惜別,未曾想到此行竟成永訣。戴碩到陳家洲五十天便去世了。戴碩在陳家洲不到兩個月,與洲人相處極善,他死時,洲人都掩面而泣:“老天不長眼睛啊!”名世對父親之死痛徹心脾,他在《先君事略》寫道:“嗚呼!人莫不有死,而先君客死、早死、窮死、憂患死,此不肖名世所以爲終天之恨,沒世而不能已者也。”

又過了四年,到了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戴名世的人生道路出現了轉機。這一年是從全國選拔優秀生員入國子監學習的例年,派到安徽來的督學使者李振玉早就聽到戴名世的文名,有心成全他,於是,便推薦他入國子監學習。

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的冬天,戴名世便到了京師。在京師這段時間裏,他交結了許多天下名士,在一起討論文章,排議時政,臧否人物,越發磨礪了思想鋒芒,也看到了京城紅塵中的種種醜陋世相。

第二年,他離開了京城,應山東學使之聘,遍歷了齊魯之境。到康熙二十八年(1690年),他又入京師,住了三年。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他的元配夫人李孺人去世了。後來他又遍遊江浙一帶,來往於金陵、京師之間,他的足跡,踏遍了江浙山水名區,遊覽了爛柯山、雁蕩山、大龍湫、赤城山、天台山等名勝,寫下了許多遊記妙文。

這期間,他在金陵的弟子門人尤鶚,把平時所藏先生的古文百餘篇整理出版,題書名爲《南山集偶鈔》——也就是後來惹下殺身之禍的那本書。當時,戴名世已在故里南山買宅,以爲日後隱居之所,故此把文集叫做《南山集》。

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戴名世應順天鄉試,一舉成功,中了舉人。第二年的會試,他卻被黜落第,於是,又從京師再到吳中、淮上等地。到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戴名世忽然時來運轉,會試中獲了第一名,殿試又欽點一甲二名進士,也就是人們所說的“榜眼”,被授予翰林院編修的官職。

戴氏一族,幾代也沒有人這麼“出息”過,連戴名世也覺得這幸運降臨得很是突然。但他這一年已是57歲了。快滿花甲的老人,頭上早已華髮皤然了。——活生生一個“范進中舉”。又過了二年,戴名世以《南山集》而獲罪,又過了二年,戴名世被康熙帝下令處死。

戴名世性情狂放孤傲,憤世嫉俗,在國子監時被人指爲“狂生”。對於世俗的齷齪,他難以忍受,常在文中加以抨擊指斥,因而,很多人說戴名世“好罵人”。他與人交接,極有原則,對於一二奇偉魁特之士,他願傾心交往,相與談論古今成敗得失,喜而相歡,悲而相泣。但他覺得這樣的人太難得到。於是,對一般的俗人,他拒絕交遊,自甘廢棄。

康熙末年發生的《南山集》案

戴名世的名氣越來越大,很多人願意和他交遊。康熙十五年(1676年),二十四歲的錢名世正是才華橫溢之時,他一連寫了《響雪亭記》、《意園記》、《范增論》、《錢神問對》、《金正希稿序》、《左忠毅公傳》、《竇成傳》等有名的文章,在士林中享譽甚高,人們交相傳閱。

這年秋天,有一個上午,平素幾位相熟的朋友敲開戴名世的門,來拜訪他,手裏還提着酒餚。賓主落座,彼此寒暄了幾句。客人中一位年齡與名世相彷彿的秀才開口說明了來意。這位秀才,面色白皙,眉目清朗,坐在名世對面的椅子上,稍稍欠了欠身,對戴名世拱手而言:“名世兄才高八斗,滿腹經綸,江淮士林,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況且吾兄不惟文章蓋世,學識淵雅,兼之人品高潔方正,也是人所共知的。

我們數人平素與兄多有往還,心甚仰慕,多蒙兄之教益開導,時如醍醐灌頂。惟恐交之不誠,誼之不久,於是,想與吾兄義結金蘭,重以盟誓,不知吾兄肯否俯允?”說罷,走下椅子,彎腰欲拜,另外幾位年輕的士子也都起身欲拜。

戴名世卻不冷不熱發了一大通議論,他也拱了拱手,對諸位士子說:“豈敢!豈敢!我獨處慣了,不願相聚熱鬧,自古以來,人們因爲彼此不相信任,方纔結盟,所以,真正的君子是不屑爲盟的。況且,諸位君子也知道交友之道吧!交友之道,其初慎之又慎,纔會沒有“不終”之患;而交情過密,反倒是疏遠的萌芽。

現在,一些鄉曲之士,因爲習氣相近、年齒彷彿,於是便忽然而聚,呼兄呼弟,用不了多久,便各奔東西,視同路人,甚至於反目爲仇,也不在少數。所以我越來越與世隔絕,而寧願與鹿豕爲羣。諸君之美意,名世當面謝過了,只是難以領受。”這幾位士子滿腔熱火而來,沒想到被戴名世潑了一盆冷水,十分尷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無言以對,只好說:“告辭!告辭!”便悻悻離去了。

戴名世文名愈大,愈遭世俗之妒,加之爲人耿介狂狷,得罪了許多人,甚至於桐城人在京師的,都相戒不道戴生之名。而戴名世堅持自己的做人原則,不阿附取容,不趨炎附勢,自有其風節。爲此也得罪了一些達官貴人,如他指斥吏部侍郎趙士麟假借他的名字爲文作序一事即可見之。

康熙末年發生的《南山集》案

趙士麟乃是當朝的吏部侍郎,手握予奪大權,聲勢煊赫;戴名世是一代名士,文名貫耳,趙士麟常以風雅自命,以“好士”爲面具,他拼湊了一部文集,覺得應該找一位名家作序,這樣才似乎提高文章的“檔次”,擴大自己的影響。找誰合適呢?他想了一下,覺得戴名世爲他寫序,最能抬高自己。

於是,便託了一位與戴相熟的朋友,爲之說項,請戴爲趙氏文集作序。戴名世從未和這位趙少宰接觸過,卻也風聞過其好士善文之名,於是,便答應了爲之作序。後來戴名世因事離開京城,回安徽家中,趙士麟親往送行,這也頗令名世感動。趙士麟讓大轎停在一邊,命人拿過酒盞,爲名世餞行。他對名世再三說:“仁兄此去儘快回京。在下文集刊刻殆將完成,專候仁兄大序爲之生輝增色了!”

名世應允:“我當速去速來,以拙序爲公之大著盡一分綿薄之力。”名世走了二十幾天方纔到了桐城家中,家中有許多事情待他處理,名世往返奔波,心緒不寧,也就把作序的事暫且放在一旁了,無暇爲之。趙士麟等不到戴名世的親筆序文,很是焦急;現在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就因爲序文沒到,文集便無法刊行問世。

趙士麟實在有些等不及了,便另請了一位文人“捉刀代筆”,以戴名世的口氣寫了一篇序,然後署上戴的名字,付之刊刻。趙士麟爲此事特地寫了一封信告訴戴名世,說序文不及等待,已請人代作了,請仁兄原諒,等等。

戴名世收到趙的來信,一讀之下,十分氣惱。他對這種行爲不能接受,不能默認。不管你是多大的官,就是皇帝老子也不能假冒我的名義。於是,他援筆作書,辛辣地挖苦了對方,並責其馬上把那篇“假冒僞劣”的序文撤下來。這就是有名的《答趙少宰書》,信的大意是這樣的:

我戴名世不過是個江淮鄙人,在朝中無官爵,在天下無聲譽,而閣下乃朝中大員,出持節鉞。爲閣下之文作序者都是公卿大夫,而閣還是勤勤懇懇要求在下之文,難道不是因爲在下人雖微賤而言有可取嗎!

立言之道以《易》爲著。《易》中說:“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恆。”“修辭立其誠”。立誠方爲言之有物,如其不然,雖是文采絢爛,工麗可喜之作,也無非如《中庸》所說“不誠無物”,這乃是君子所不取的。代人作文,他的意思我不知道,我的意思也非他的意思,我的辭語也非他的辭語。這種“捉刀”之文,是剽竊,是假冒,是欺謾,誠望閣下把此代作之文削而去之。

此信一出,已使趙士麟極爲不快,戴名世又把它收入《南山集》中,公開刊行,更使趙大丟面子,當然,兩個人的關係也就徹底破裂了。諸如此類的事,非止一件,無怪乎世俗之人多以“狂怪之士”以目戴氏了。

康熙末年發生的《南山集》案

其實,戴名世與世俗的衝突,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對當日士風、科舉時文的詛咒抨擊,這惹得許多人大爲反感。比如他在《四家詩義合刻序》中指斥當日士林對於經典斷章取義,僅僅爲了應付科舉考試。“當大比之年,輒取其所治之經刪而閱之,擇其可以命題者,爲雷同腐爛之文,彼此抄襲,以爲不如是不足以入格,……士風之苟且至於如此,而五經之不蕪沒也幾希。”這是深中時弊的。

他從少學爲作文,就深惡趨時之作,不肯稍有苟且雷同,所作文字不悅於世俗。戴名世早年科場失意,原因蓋在於此。後來,他也學乖了一些。明白了沒有“時文”這塊“敲門磚”不用不行;再加他的文名越來越大,終至在57歲時高中金榜。但他平素爲文,仍都是峻潔頓挫的古文。他的特立獨行,必爲世俗所不容。

戴名世志在修史,並以良史自期。他的最大願望是修一部明代的信史。康熙朝從莊廷史案,後考數十年內沒有大的文字獄,文網較松,戴名世忘乎所以,想把有明一代全史的真面目反映出來。於是,他平時就注意蒐羅、考辨有關史料,尤其是南明幾個小王朝的史料,更是他注重蒐集的目標。

他在《南山集》中採錄了方孝標《滇黔紀聞》中一些關於南明的史事,並用了南明的年號;又寫信給其門生餘湛,讓他提供從僧犁支那裏得到的見聞,以便互相勘對,這些,都在尤鶚爲他刊刻的《南山集偶鈔》中留下了痕跡,也就埋下了災難的種子。

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戴名世高中榜眼,鴻運當頭,但他已是兩鬢蒼蒼了。

儘管如此,他仍然是欣喜萬分的,戴氏一族幾代都沒有過這樣的幸運,如他自己所說:“家世躬耕讀書,仕宦皆不顯”。如今一旦高中,可謂門楣生輝。雖然已近花甲,畢竟功名得遂啊!

不久,戴名世被朝廷授以翰林院編修這樣的顯要職務。戴名世走馬上任,容光煥發,他還是那種孤高耿介的體性,對於一般苟且取容的庸官俗吏,他是不屑一顧的。即便是見了宰輔大臣,他也是合手一揖,再無他話。

常與幾位友人飲酒縱談,旁若無人。那種“狂士”的派頭,並沒有因爲身着官服而收斂多少。在一班循規蹈矩、唯唯諾諾的官員眼裏,戴名世真是個怪人;而那些善弄權術、慣於整人的朝臣,更是伺機羅織罪名把他扳倒,再踏上一隻腳!

康熙五十年(1711年),十月的一天,左都御史趙申喬向戴名世發起了“突然襲擊”,——其實是蓄謀已久的,趙申喬據戴氏《南山集》參劾,指斥戴名世“妄竊文名,恃才放蕩。前爲諸生時,私刻文集,肆口遊談,倒置是非,語多狂悖。”“今膺恩遇,叨列巍科,猶不追悔前非,焚削書板、似此狂誕之徒,豈容濫廁清華!”所據的“罪證”主要是《南山集》中《與餘生書》一文。文中提到南明的小朝廷年號“永曆”。

這個“餘生”,是戴的門生餘湛。餘湛認識一位叫犁支的僧人,犁支其實原是永曆小朝廷的宦官,自然瞭解永曆朝一些事件的內幕。犁支曾對餘湛談及過一些南明史事。餘湛自然也就對老師提到此事。戴名世有心修治一代明史,對這些史料尤爲留意。而戴的友人、同鄉方孝標曾有《滇黔見聞》一書,寫的內容也有南明永曆的史事。戴名世兩相參照,發現互有異同,於是便請餘湛幫助查問覈對。趙申喬在《與餘生書》中找到了把柄,便把戴名世告了個“大逆”,並且引出了方孝標案。

康熙末年發生的《南山集》案

趙申喬平素爲人道貌岸然,官聲不錯,但此人城府幽深,難以測度。趙申喬想對戴名世捅刀子,已非一日,其中另有隱情。原來戴名世在會試時是第一名,殿試時得的卻是第二名,頭名狀元被趙申喬的兒子趙熊詔得去。趙熊詔的名氣遠遠不及戴名世,之所以能高中榜首,據說是乃父趙申喬的“幕後功夫”起了作用。

趙申喬恐怕黑幕被揭破,便假借口實、羅織罪名,企圖置戴於死地,除去這個“隱患”。他在參疏上特意說明“臣與名世素無嫌怨”,恰恰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伎倆。戴名世性情孤傲狷介,很多朝臣都不滿於他,如今有了機會,正可以“投井下石”,於是,這些人積極行動起來,在《南山集》裏吹毛求疵,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

刑部的審訊結果連同判詞,一起上報到康熙帝那裏。刑部文件中引《與餘生書》裏“吾鄉方學士有《滇黔見聞》一篇的原文上奏,康熙帝看了好生惱怒。作爲一個滿族的皇帝,對於任何否定清朝爲正統的言論都是頗爲敏感的,康熙算是頗爲開明大度的,但他看了刑部的報告和趙申喬的奏疏,也不免心頭火起:“朕親自擢你戴名世殿試第二名,又不顧吏部的非議,授你爲翰林院編修官,不曾想竟然如此狂逆!《與餘生書》中竟然直書什麼‘弘光之帝南京,隆武之帝閩越,永曆之帝兩粵、帝滇黔’,這豈不是在否定順治朝爲正統?”

康熙帝又見“吾鄉方學士”,以爲是那個在吳三桂僞朝當丞相的方光琛的兒子方學詩。吳三桂在雲南稱帝造反,被清廷平定之後,方光琛及其子侄都被俘被殺,只跑掉了一個方學詩。在滿文裏“士”“詩”同字同音,康熙以爲這“方學士”就是“方學詩”,此事竟與“叛賊”有瓜葛,自然更加引起康熙的重視,他當即詢問:“是非漏網之方學詩耶?”左右無法回答。後來,再經審問,方知是桐城的方孝標。一個是桐城的方氏,一個是歙縣的方氏,雖同姓卻不同族,並無干涉。

說起方孝標,也是經歷很複雜的一個人物,這裏須略敘數語。

方孝標,原名玄成,字孝標,後因避諱以字行,別號樓岡,是少詹事方拱乾的長子。方孝標是順治六年(1649年)的進士,曾任內弘文院侍讀學士,並兩次被任爲會試同考官。順治十一年(1654年),世祖(順治帝)親自選拔了7個人“侍帷幄備顧問”,孝標即在其中。世祖呼其號“樓岡”而不稱呼他的姓名。一次,世祖對別人說:“方學士面冷,可以當吏部尚書。”可見順治帝對方孝標是很賞識的。

方孝標因順治十四年(1657年)的江南科場案而受牽連。這一年江南鄉試,正考官是方猶,副考官是錢開宗。方孝標的五弟方章鉞中了舉。外面物議沸騰,說此次考試,錄取不公,反響最強烈的是方猶徇私錄取方拱乾之子方章鉞。很快地,給事中陰應節參奏於世祖:“江南主考方猶等作弊多端,其中最顯著者如被取中的方章鉞,系少詹事方拱乾之子,孝標、亨成、膏茂之弟,與方猶聯宗,乘機滋弊,請皇上提究嚴訊。”

世祖覽此,勃然震怒,先把方猶、錢開宗及同考試官革職,並把中式舉人方章鉞等逮捕來京。順治十五年春3月,世祖親自複試丁酉科江南舉人,先將本科準作舉人75人,其餘罰停會試二科24人,文理不通革去舉人14名。到11月,案件處理完畢,世祖親定方猶、錢開宗處斬,同考試官均即處絞,方章鉞等八人都責打40大板,家產籍沒入官,父母兄弟妻子一併流放寧古塔。

過了兩年,世祖每見到方孝標的舊講章,每每稱道爲“才人”。孝標的兒子方嘉貞上書訴冤,於是,世祖傳旨,詹事方拱乾,學士方孝標父子釋歸。

轉眼到了康熙十二年(1673年),方孝標有位好友在貴州貴陽府爲官,孝標一直嚮往滇黔山水風光,於是便動身赴黔,一是往訪好友,同時也藉此遊覽一路上的山水景緻。

康熙末年發生的《南山集》案

不久,吳三桂在雲南造反,貴州巡撫附逆,於是,外間來的遊客在雲、貴者都被扣留。方孝標當然也在其中。方孝標爲了逃離此處,於是假裝發狂。正在喫飯時,忽然嚼碗,把牙都硌掉了。他把自己弄得滿臉烏黑,然後,對着別人齜牙咧嘴做鬼臉,無論下面是污泥還是屎溺,他都隨便坐臥,弄得身上臭穢難聞。這樣,過了一個多月,看守者以爲他真的瘋癲了,對他的看管松多了,於是,方孝標瞅個空子逃了出來,他剃髮爲僧,取法號爲方空。

他穿着僧服,從小路跑到了湖南衡陽,見到大將軍裕親王,親王對他的行爲十分嘉許,待如貴賓,又要把他推薦給朝廷,孝標力辭道:“在下家有老母,八旬有餘,日夜望兒歸,今日得以不辱之身歸見老母足矣。”親王稱讚他說:“方先生真可謂忠孝兩全啊!”

孝標歸來之後,便追記在雲貴一帶的所見所聞,寫成了《滇黔見聞》。戴名世與方孝標同鄉。孝標晚年聲名尤著,戴名世也是一時名世,兩人曾有往還。名世在方孝標處見到《滇黔見聞》,如獲至寶,後又聽餘湛說犁支事,便請餘湛進一步爲他採訪犁支,進一步蒐集南明軼史,這樣,便在《與餘生書》談到了“方學士”的《滇黔見聞》,使方孝標遭到了身後之辱。

與此案有牽連的還有戴名世的門生尤鶚,是他捐資刊刻了《南山集偶鈔》;爲戴名世《南山集》、《子遺錄》作序的汪灝、方苞、方正玉、朱書、王源等,再加上餘湛,除了王源、朱書已經病故外,一律都被逮到刑部大獄,戴、方兩家子弟都被株連逮捕。

刑部提出了判決方案,只待皇帝硃筆御批了。刑部的判決是這樣的:

審察戴名世所著《南山集》、《子遺錄》內有大逆之語,應即行凌遲處死;已故方孝標所著《滇黔見聞》內也有大逆之語,應開棺剉屍,戴名世、方孝標兩族16歲以上男子,俱行立斬;其母女妻妾,發配功臣家爲奴。江灝、方苞爲戴名世悖逆之書作序,俱應立斬。等等。

對於刑部的判決意見,康熙帝再三躊躇。時值他花甲華誕到來之際,他不願大開血光,使全國籠上一層陰影;但是像戴名世這樣有能量不安分的士人,殺上一兩個,也可以戒懼黨社,使士人安分守己,尤其是讓他們記住,大清朝是萬不可非議的,誰敢稍有造次必有性命之虞!於是,他緩緩提起筆來,批道:

戴名世從寬免於凌遲,着即處斬。其他議斬人犯從寬免死,依律下獄。

一代名士戴名世,慘死在“文字獄”的鬼頭刀下。他的弟弟戴輔世,收拾了兄長的遺體,從京師扶櫬歸裏,腰中的白布帶,在悽緊的風中飄抖着,車輪吱呀,悠悠地唱着一曲悲傷的輓歌……

戴名世所以獲罪,有他個人性格的因素,孤高耿介,憤世嫉俗,引起有些人對他的嫉恨,但更主要的不在於此。它仍然與清王朝根除抗清情緒的既定方針密不可分。《南山集》中並沒有詆譭當朝的言論,不過是採錄了一些有關南明的史事,保留了南明的年號。

戴名世在他的觀念裏自然是認爲應該給南明三朝以一定的歷史地位,這放在史學範疇來說,不過是一種學術觀點而已,何至於有殺頭之罪?但在清初的統治者眼裏,可並非如此單純,他們認定這是“大逆”之罪,因爲它與清王朝的大一統思想有所牴觸,承認了南明存在的合理性,就意味着對清王朝的“不敬”,甚至被認爲是潛藏着反清思想。所以,戴名世被處以重罪,也是可以想見的。

《南山集》案是康熙朝兩大文字獄之一,與莊氏史案相比,算是寬緩多了。此案只殺了主犯戴名世一人,其他有牽連的人都從寬免死。康熙帝與雍正、乾隆相比,畢竟是較爲寬仁的。再說當時離康熙的六十壽辰僅有一個多月了,康熙也不想誅殺太濫,破壞了喜慶氣氛。這些因素合在一起,使《南山集》案的處理相對寬容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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