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滿山的杜鵑花,丈來高的象牙紅樹在暮色中開着碗口大的紅花,久病虛弱的薇龍買船票上山,身後跟着款款開車的喬琪喬,他沉默地開着不說一句話,只把一隻手擱在車窗上看着她,依舊是迷人的女氣溫柔,卻偏偏是薇龍無法抵擋的火熱,像那好像開不敗的火紅杜鵑,是她要在這聖誕卡片一般黯淡的香港裏尋覓的一抹彩色慰藉。那麼它帶來的力量無疑是負面的,但我前面說,看愛玲姐的小說須得有個例外,就是要結合她整個的人生一起去解讀。

原文@Wolfgang 載於中讀App

我自是不知道是誰說張愛玲的基調“蒼涼”,我自己讀來是沒有感覺到。我覺得她的文字像她的人,是熱鬧的、鮮豔的、甜食至上的,最好還存着點對愛情的天真幻想。

寫小說的人有一個很禁忌的點,讀者用他們創作的小說去猜想作者的人生。但在張愛玲這裏,人生該和她的小說合在一起來讀,纔是完整的,才能讀出積極。

《第一爐香》的故事是熱鬧的,山上的豪宅,風韻猶存的姑媽,貧窮的女學生,沒落傍身富態的混血少爺,隨便兩人抽出來組合都會是一出熱鬧的好戲,更何況將他們擱在擁擠的香港。

《第一爐香》當然也是鮮豔的,濃稠的霧,皇花綠漆的小鐵門,滿山轟烈開着的杜鵑,喬琪喬的眼睛是熱騰騰的綠色,連軟弱都帶着點暖色調的溫柔,是教薇龍恨不起來,還甘願貢獻出自己的那樣一種軟溶溶、暖融融的情感,像他們初次見面,要被他的眼神燙成牛奶的手臂。

我不能答應你愛,只能答應你快樂

我心中葛薇龍的扮演者,《金粉世家》時期的劉亦菲


爲喬琪生病的那一天,薇龍想起小時候發燒的時候,家裏人給她捏着降溫的玻璃球,玻璃球裏嵌着細碎的紅的藍的紫的花,排出俗氣的圖案,卻讓人想起一切人生中厚實的,靠得住的東西。

而香港的花是靠不住的,雖然熱烈。

滿山的杜鵑花,丈來高的象牙紅樹在暮色中開着碗口大的紅花,久病虛弱的薇龍買船票上山,身後跟着款款開車的喬琪喬,他沉默地開着不說一句話,只把一隻手擱在車窗上看着她,依舊是迷人的女氣溫柔,卻偏偏是薇龍無法抵擋的火熱,像那好像開不敗的火紅杜鵑,是她要在這聖誕卡片一般黯淡的香港裏尋覓的一抹彩色慰藉。

《傾城之戀》裏,範柳原對白流蘇說:“你就是醫我的藥”。《第一爐香》有甜味嗎?葛薇龍或者會對喬琪喬說:“你就是治我的甜食”。

喬琪喬這款甜品,白底綠飾,綿密軟濃,散發着濃烈迷人的香氣,引得葛薇龍以身試險,嘗一口後冷到發燒,末了才發現那裏頭有罌粟的成分,她忘記了學業,忘記了回家,忘記了自己,她只想要他,完全上了癮。

我不能答應你愛,只能答應你快樂

我心中喬琪喬的扮演者,年輕時的黃秋生


喬琪喬的甜是:“我打算來看你 ,如果今天晚上有月亮的話。”

薇龍的反應是:“無數小的冷冷的快樂,像金鈴一般在她的身體的每一份搖顫。”

後來,他們結婚了,薇龍成了在塌上抽鴉片的癮君子,大概是她自己最討厭的,最初踏上姑姑家的臺階前暗暗發誓不能成爲的人。

除夕夜,他們開車去灣仔玩,熱熱鬧鬧的,薇龍不小心捱了一個炮竹,背上的衣服着火了,喬琪忙要她蹲下來,急燎燎用腳給她踩滅了。

這一幕實在有些悲涼,甭說蒼,是在用形象的動作去呈現“踐踏”這一詞彙的內涵。一個男人若愛一個女人,是不會用手去撲滅那火嗎?再不濟,用自己的西裝外套去打也行吧。

倘若只是到這裏,那麼《第一爐香》便同張愛玲任何一篇小說一樣,充滿着腐朽自私,某種程度上程度上,愚昧的悲劇色彩。那麼它帶來的力量無疑是負面的,但我前面說,看愛玲姐的小說須得有個例外,就是要結合她整個的人生一起去解讀。小說之外張愛玲說,有很多上海名媛當時總愛模仿她小說裏的人物,但是她自己其實並不喜愛這樣的女子。

香港織結着張愛玲的人生,張愛玲愛過的男子也很有些甜絲絲的才氣,像她嗜愛的甜食,管好喫管上癮。

但故事之外,張愛玲發現那男人並不真心愛她後,她沒有像葛薇龍那樣愚蠢地獻出了自己的人生,相反地,她灑脫地棄了他,慷慨又坦蕩。

張愛玲很少去解讀她自己的小說,但她用自己的整個人生去回答讀者的疑問。

她製造靡靡之音不是爲惡趣味,而是爲了提醒詩人們寫下“商女不知亡國恨”,提醒女性們免去書中那樣的悲劇。

這便是她的小說中,最向上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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