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住過的王府

關捷

京城裏有一股迷香味兒，在各個衚衕裏彌散不息，讓人入迷，讓人是那麼地不想醒來，這就是古典文化。比如，曹雪芹真真切切住過的宅子，其實還在，就是中外紅學家公認的平郡王府。

看一眼這座王府，然後，再讀《紅樓夢》，應該有新的感覺。或許時代感覺到曹雪芹並沒有走遠，你會聽到他的步履聲，還有長喘短嘆。

先說下清初八大鐵帽子之一的嶽託。

嶽託，努爾哈赤次子代善的長子，是八旗軍事集團中的核心人物，能征善戰名冠後金。1639年卒于軍中，年僅40歲。史載，皇太極聞此噩耗，痛哭良久，輟朝三日，三日不飲不食。事後，追封這位英年早逝的賢侄爲克勤郡王，並且是清初僅有的“世襲罔替”八大鐵帽子王之一。入關以後，第二代克王羅洛宏奉旨在宣武門內石駙馬大街建造王府。王府造得巍峨而精緻，三進庭院，正殿、配房、後花園，郡王品級應有的，這裏都有。不久，爵名更爲平郡王。

1690年，嶽託的四世孫訥爾蘇出生。1701年，這位11歲的小王子襲爵。1706年10月，康熙想起了小平郡王的婚事，同時，又想起自己乳母曹氏長孫女的婚事，於是，龍心漾起春意，輕輕牽起一條紅線，那可真叫“千里姻緣一線牽”，從北京的平郡王府一直牽到南京的江寧織造府。御旨的婚姻，而且，皇上還特賜了筵宴，康熙45年金秋十月的某日，平郡王府的婚禮氣勢恢宏。曹家呢，三品通政使的曹寅在這一天變成王爺的岳父，包衣奴的後人與天皇貴胄平起平坐了。

《紅樓夢》至少在那一天就開始孕育了。儘管曹雪芹還沒有出生。

普遍的說法認爲，曹雪芹當生於雍正二年。即1724年。1728年，隨父進京，謫居在蒜市口一個四合院中。這裏距平郡王府並不遠，出門西行，穿過宣武門，向北再走一小段路也就到了。但曹家人不敢動。剛抄過家的犯官，老老實實地悶在屋子裏最好。大門關得嚴嚴的，快結蛛網了。

那，平郡王府的情形如何呢？

1726年7月，訥爾蘇因受雍正政敵十四阿哥胤禵的牽連，被革去王爵。曹雪芹的大表兄19歲的福彭襲位，曹王妃看到長子換上郡王朝服，昂然一派王者風範。與其父親不同的是，眉宇之中不見陰鬱而充滿清朗，這和常到府裏玩的寶親王弘曆是相近的。王妃並不知道，清朗是未來乾隆朝的一種精神特質。她看到這裏，心到底平靜了一些。可是，轉而又嘆氣了。聰明的福彭心領神會。某日，他下了朝，直奔蒜市口的舅舅家。於是，曹雪芹坐着表兄的大轎祕密進了王府。老王妃把雪芹摟在懷裏，或許她要像元春說寶玉那樣開口；“比先時長了些。”並且“一語未終淚如雨下”。這應該是曹雪芹第一次進平郡王府。大約過了三年的時間，福彭給世子慶寧請來清代著名學者謝濟世做教師，曹雪芹就成了表侄的伴讀。可見，少年時代，他有相當的時光在王府裏度過。到了福彭宗學好友乾隆繼位的時候，平郡王平步青雲，先做協辦總理事務大臣。很快，又任正白旗滿洲都統，成爲曹家所屬旗的最高軍政長官。“一榮俱榮”曹家自然要中興了。這時，十二三歲的曹雪芹去平郡王府就成了跑趟船一般，甚至要長時間住在那裏。

《紅摟夢》裏有位“面如美玉目如明星”的北靜王。曹雪芹是個唯美主義者，書中大凡他心儀讚賞的人，一律描寫成俊男美女。這位北靜王，我懷疑很可能與福彭有關。你聽，“平郡王”與“北靜王”語音多麼相似，衆所用知，曹雪芹喜歡用諧音給他筆下的人物取名。在《紅樓夢》中，北靜王恰好也是位郡王。書中說，當日惟北靜王功勞最高，及今子孫猶襲王爵。可見，這也是一位鐵帽子王。曹雪芹和表兄之間的感情很深，正如寶玉對北靜王的感情，書中甚至寫寶玉與北靜王成了朋友，北靜王的妃子去世了，身爲員外郎的賈政未敢擅動，寶玉反而能去王府“道惱”，這不是怪事嗎?北靜王似乎應該從平郡王那走來。

以曹雪芹當時的身份，不大可能與其他年輕王爺有交往。福彭英姿勃勃，且才幹卓越，做協辦總理事務大臣，做都統，做定邊大將軍，樣樣都做得格外出色。先祖嶽託的英雄血在他身上洶湧澎湃，使他能夠積極參與乾隆盛世的創造，並且屢建功勳。

曹雪芹顯然很崇拜表兄。《紅樓夢》裏的文臣武將幾乎個個是污濁不堪的“國賊祿蠹”，只有北靜王光彩照人，無疑，在他身上寄託着曹雪芹對一代名臣國之棟樑福彭的追思，同時也寄託着自己“補天”的理想。

1746年，曹家再次被抄。無處可去的曹雪芹曾住過西單刑部街。數十年前，刑部街還有遺老這樣說。後來，他又去了崇文門外的一個寺廟。更多的時候，應該是在平郡王府。據傳，那時福彭總是派人四處尋找曹雪芹，找到了，就留在府裏，讓他作畫，讓他寫詩，隨便他怎麼瀟灑。1748年11月，福彭去世，其長子慶寧襲了王爵。有人說，表侄慶寧堅決挽留曹雪芹，可他不願牽連平郡王一家，因爲他聽說慶寧在朝中的處境也不好。於是，趁人不備，他離開了王府。有個傷殘老兵，生活難以維持，找到曹雪芹。曹雪芹教他做風箏賣。一下子，老兵在北京城出了名，“風箏於”，人們這樣叫他。有一天，他賣到了石駙馬大街。一大宅門的僕人買了一隻回去。過了會兒，僕人領着一位王爺出來了，王爺問“風箏於”：這是芹二爺的手藝，他在哪裏?“風箏於”嚇跑了。回去一說，曹雪芹連忙搬了家。“風箏於”的最後一代傳人是位女性。解放後，她對人說，曹雪芹躲的就是慶寧。

我的腳一踏進平郡王府，心就狂跳不已。天哪，曹雪芹住過的地方，《紅樓夢》的故鄉之一，不折不扣。然而，它變成了新文化街第一小學。惜乎!府內的棗樹上，雖然掛着寫有“樹齡200年以上，文物保護”的牌子，卻根本擋不住孩子們爬上爬下。我看了心疼。據載，末代平郡王晏森改落了，把王府賣給了熊希齡。解放後，熊先生將王府捐給了宋慶齡兒童基金會。後來，這裏就變成了小學校。我虔誠祈望小學校能夠搬走，然後，王府修葺一新，然後，把有關曹雪芹的一切文物都搬到王府裏來。我知道這有點像夢，關於《紅樓夢》的一個癡夢。我每次進京都要到王府裏看一看，直到把那裏的校役看煩，甚至校長還起了疑心。最近幾次，我沒有去。但夢還在做。前些日子，與清史專家馮其利閒聊，他說小學校已經搬了出去，北京市文物局正在對王府進行重修，不久將對外開放。天哪，我的夢想成真了。這真好。他們真懂文化，他們真愛文化。相信，若干年後會有人把他們的名字寫在功德碑上。

馮先生還說，平郡王的後人還在，是愛新覺羅家族中有名的畫家，說着，給了我那人的電話號碼。如果有機會，我很想和他談一談。

（原載《福建文學》2004年第四期）

文章完

作者關捷像

作者簡介：關捷，瀋陽日報記者，中國作協會員。遼寧作協理事。一級作家。著有長篇報告文學《人民藝術家李默然》獲第八屆遼寧文學獎；長篇報告文學《鐵血軍魂—180師在朝鮮》獲第九屆遼寧文學獎；長篇報告文學《日本，你必須還我天道》；長篇歷史小說《順治遷都》，與阿里影業簽約拍攝電視連續劇。新華社、《光明日報》丶《中國青年報》丶《讀者》雜誌重點報道的新聞人物。鳳凰衛視鳳凰大視野主講嘉賓。百集視頻《康熙定臺灣》目前正在十大平臺滾動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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