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張給我解釋,原來這麼強的輸電線路,想觸電是不需要直接接觸的,每根導線周圍都有一個相應距離的電場(鳥類一般不會往超高壓或特高壓的輸電線路上落,便是因爲只要靠近,這種場就會讓鳥覺得很不舒服)。所以,小張看到拉娜拿來的照片,便說我也不喜歡這些作死的老鷹,理由是它會影響我的線路。

【穿越亞馬遜之旅】之倒黴的老鷹

歡迎關注公衆號【薩蘇】(sasutime)

縱貫亞馬遜輸電工程被巴西禿鷲搞短路,中國工程師用一招土法治住

當我們到達國網巴控公司的±800千伏特直流輸電線路換流站時,一隻大鷹正在換流站的樓頂上方盤旋,姿態瀟灑自然,弗朗西斯科告訴我,這是一頭安第斯大禿鷲,當地人稱作“兀魯布鷹”

縱貫亞馬遜輸電工程被巴西禿鷲搞短路,中國工程師用一招土法治住

南美洲堪稱是猛禽的故鄉,這裏曾生存過一種令人恐懼的危險動物,被稱作恐怖鳥的肉食走禽,留下的頭骨便有兩米長,在恐龍滅絕之後曾靠尖喙利爪成爲地球食物鏈的頂端。

隨着哺乳類的興起,這種兇猛的巨鳥競爭不過四條腿的貓科猛獸,開始走向衰落,變成了食腐動物。可是,即便如此不在乎臉面,恐怖鳥依然在150萬年前徹底滅絕了,給它最後一擊的正是我們看到的安第斯大禿鷲。這些在天空翱翔的大鳥總能比在地面奔跑的恐怖鳥先發現死亡的動物,從而更容易獲得食物。

縱貫亞馬遜輸電工程被巴西禿鷲搞短路,中國工程師用一招土法治住

然而,在巴西,這種翼展可達兩米多的鷹卻沒有什麼神祕感,因爲它們幾乎隨處可見。一個廣告牌上就能站四五頭,而且經常可以在垃圾站看到它們,哪怕你接近到兩三米也不會在意。

我第一次看到這種看似瀟灑矯健的猛禽爲了人類廢棄的食物你爭我奪,曾感到十分意外。

當時在一邊的俊峯在國網巴控負責環保工作,看到我的表情便笑着解釋,說安第斯大禿鷲不在乎人接近,首先是習性如此,它們自古以來想獲得食物經常需要從肉食動物那裏虎口奪食,爲了喫可以不要命,所以它們可能把人當成新一代的猛獸對待了,根本不怕你;其次便是巴西的環保工作到位,沒有人去傷害它,久而久之雙方自然和平共處。

縱貫亞馬遜輸電工程被巴西禿鷲搞短路,中國工程師用一招土法治住

聽着他侃侃而談,我多少有些忍俊不禁——俊峯的專業是電力管理,是一個優秀的電力工程師,據同事講他爬過800多座鐵塔,然而在國網巴控公司多年負責環保工作,和巴西的動物學家,植物學家打交道,竟然生生被培養成了一個博物學專家了。

弗朗西斯科的太太拉娜便是特別重視鳥類保護的一位環保人士,這和她出生於馬特克魯索州有關。

縱貫亞馬遜輸電工程被巴西禿鷲搞短路,中國工程師用一招土法治住

馬特克魯索州,位於巴西中部,是這個國家的糧倉,農業大省。這裏地廣人稀,也是一個經常被忽略的野生動物樂園。

據俊峯講,他們在馬州施工的時候,曾經遇到過水桶粗的大蛇,也經常與酷似鴕鳥的美洲鴯鶓狹路相逢。這個州已經遠離亞馬遜河主幹,在它南方足有千里,但仍然在亞馬遜熱帶雨林的邊緣,所以有着如此豐富的動植物資源,亞馬遜的宏大廣裘,由此可見一斑。

而馬特克魯索州最爲標誌性的野生動物不是森蚺也不是鴯鶓,而是各種各樣的大型鳥類。據拉娜講,巴西的巨型猛禽很多,從善於捕捉猴子的角雕,到飛起來瀟灑自如、能從水中抓魚的黑領鷹,到能捕食鱷魚的大黑雕不一而足。

縱貫亞馬遜輸電工程被巴西禿鷲搞短路,中國工程師用一招土法治住


縱貫亞馬遜輸電工程被巴西禿鷲搞短路,中國工程師用一招土法治住


縱貫亞馬遜輸電工程被巴西禿鷲搞短路,中國工程師用一招土法治住


縱貫亞馬遜輸電工程被巴西禿鷲搞短路,中國工程師用一招土法治住

▲ 今天巴西的各種猛禽

“它們都比兀魯布長得漂亮。”拉娜談起這些大鳥來充滿感性,如數家珍,“但是我們不會因爲長相而把它們分成三六九等,這裏都是它們的故鄉。”

在美麗山工程還沒有開工,正在進行測量勘探的時候,弗朗西斯科和拉娜便開着他們的越野吉普趕到了小張他們所在的營地,苦口婆心地勸說國網巴控的工程師們放棄修建輸電線路。他們給出的理由是這樣做無論怎樣努力,都會破壞馬州的自然環境,因爲輸電線路的塔架屬於外來物,而大自然應該儘量保持不被觸動。

可是抗議的結果卻是弗朗西斯科和拉娜成了國網巴控美麗山輸電工程的支持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呢?

弗朗西斯科總是個樂天派的樣子,道你去問張好了。

“環保主義者中很多人過於理想,不修輸電線路南部那些城市的供電怎麼辦?”小張和大多數中國工程師一樣,善於作出精美的設計,需要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也沒有問題,但說起事情來樸實無華,我實在懷疑他怎麼能說得過伶牙俐齒的拉娜。

“那還能怎麼說服呢?跟她擺事實,講道理唄。”小張還是惜字如金,其實他很有語言天賦——來了巴西兩年就能用葡萄牙語和拉娜討論鳥類的生存問題,這種學習速度,除了中國人大概也沒誰了。

“你到底是怎麼擺事實講道理呢?”我追問。

“事實就是讓她瞭解真實情況,道理就是讓她認識到我們做得對。”

“你倒是給我說說具體怎麼講的啊!”面對這個小祖宗,老薩有些抓狂。

最後還是逼着這個悶葫蘆給把事情講清楚了。原來,拉娜來抗議的時候不是像一些過激的環保主義者那樣擋你的路甚至燒你的車,而是帶了很多照片,拉着一個一個工程師看,都是大型工程給動物造成困擾,給環境造成破壞的實例。

“環保主義者對於大的工程一向非常注意。”俊峯說,“我們這個工程,全程都被環保組織監控着。這些大的環保組織,比如綠色和平組織在巴西很有影響。他們很少干擾我們,就是監控,可是一旦發現問題就會到IBAMA投訴,查實了不是鉅額罰款就是停工。”

而沒有組織的獨立環境保護主義者就自由多了,他們會採取各種方式試圖說服你認同他們的觀點,放棄征服自然的努力。弗朗西斯科和拉娜的做法便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縱貫亞馬遜輸電工程被巴西禿鷲搞短路,中國工程師用一招土法治住

拉娜很能幹,不但和丈夫一起從事環保事業,還經營着一家小餐館,是個精明強幹的老闆娘,這種人非常聰明,我可以確定小張不是靠忽悠搞定她的。

拉娜的照片都很有代表性。看到幾隻大鳥被高壓線電死的慘狀,小張對拉娜說,哎呀,我們對這件事一樣非常不喜歡!

真的不喜歡嗎?拉娜發現有了一個突破口,馬上來了精神,加大對小張的突破,結果說來說去,卻越說越投機。

原來,小張對大鳥被電這種事真的不喜歡——不過不喜歡的理由和拉娜不一樣。

拉娜不喜歡,是因爲同情鳥類的處境;而小張的不喜歡,則是這些在空中不受交通規則制約的傢伙干擾了他的工作。

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是在此前的一個工程,當時線路已經貫通,小張負責日常維護管理工作,某日其中一個標段忽然發生了瞬間短路的現象。

和家裏的電線一樣,一組高壓線也有正負兩條導線,只是爲了傳輸效率,高壓線通常是裸線而不是如普通電線那樣有絕緣外皮,它們正負導線之間是靠距離分開的。

小張當時負責的是一條500千伏交流輸電線路,正負導線之間的距離是6米多。架在高空中,距離這麼遠的線路按說風馬牛不相及卻發生了短路,而且瞬間就恢復正常,這實在有些古怪。

“現在我們的線路都有自動控制,只要一短路,就會自動斷開,而造成短路的因素一消失,又會自動恢復供電。”小張解釋說,“這種情況,理論上應該是有什麼東西把兩根導線連通了,然後又瞬間斷離。”

出事的地段顯示是在一處人跡罕至的地方,難道這地方也有007之類的傢伙來搞破壞?當時正對間諜片十分感興趣的小張滿腦子的胡思亂想。

胡思亂想歸胡思亂想,工作還必須要做。小張帶上一個組的工人,便奔赴了現場,去查到底發生了什麼,以消除事故隱患。他們不會真的相信有007爬輸電鐵塔這樣的事情,那可是專業的活兒,輸電情況下往上爬,詹姆斯·邦德也玩不轉。

辛辛苦苦到了現場,卻見出事的兩條線安然無恙,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當時我的經驗還不夠豐富,懷疑過是管理系統的軟件出了問題,報出虛警,但是上線路看過之後,才發現當時的確有情況。”小張說。

“幹這種分析的活兒就像福爾摩斯破案一樣。”這句話是老薩的腦補。

縱貫亞馬遜輸電工程被巴西禿鷲搞短路,中國工程師用一招土法治住

小張他們覺得不對勁兒,是在線路上發現了有灼焦的痕跡,這說明當時確實有什麼東西搭在這裏。可是,是什麼東西呢?

當有個工人在線路下面撿到幾根散發着焦糊味道的鳥毛,大家的注意力便集中到了鳥的身上。

1981年,曾有一位法國業餘飛行員獨出心裁,駕駛自己的運動會100型小飛機穿越了凱旋門,來紀念1930年科斯泰和貝隆特從巴黎起飛到達紐約的壯舉。這件事在當時引發極大轟動,讓法國全國震動。

推測,小張負責的標段上,也有一隻有思想的大鳥進行了類似的穿越壯舉,試圖從兩根導線之間穿過,來表達某種瘋狂的理念。

縱貫亞馬遜輸電工程被巴西禿鷲搞短路,中國工程師用一招土法治住

這個推測,隨着在線路500米外撿到一頭翼展2米多,身帶灼傷的大禿鷲屍體而真相大白。

小張推測,這頭大禿鷲觸電後竟然沒有當場斃命,還又掙扎着朝前飛了一段。但由於電壓太高,即便是野生的禿鷲也承受不了這種觸電的感覺,可能飛出500米後,這頭大禿鷲的心臟實在承受不住,終於落地身亡。

穿越巴黎凱旋門的飛行員只是被罰款,大禿鷲付出的代價慘痛多了。

“不對啊。”我插口道,“你們的線路之間距離6米,這大禿鷲的翼展只有2米多,兩邊夠不着,怎麼會觸電呢?”

小張給我解釋,原來這麼強的輸電線路,想觸電是不需要直接接觸的,每根導線周圍都有一個相應距離的電場(鳥類一般不會往超高壓或特高壓的輸電線路上落,便是因爲只要靠近,這種場就會讓鳥覺得很不舒服)。

當那頭倒黴的老鷹完成其穿越線路的壯舉時,兩翼已經進入了正負導線的電場,所以瞬間完成了白日飛昇的過程。

在這次採訪中,老薩也有一次差點兒玩出了大禿鷲的戲碼。爲了拍到一張輸電線路的清晰照片,站在輸電線下方的我準備用自己的3米自拍杆進行拍攝,被俊峯立即制止。他反覆測算了一陣,才告訴我用這個玩意兒是安全的,可以拍。

我對這件事有些奇怪,便依靠自己有限的電學知識問他:“剛纔你告訴過我,咱們這裏的輸電鐵塔高12米,我的自拍杆只有3米長,怎麼也碰不到吧?爲什麼你這麼擔心?”

俊峯看着我這個棒槌無可奈何,道:“鐵塔高12米,但是鐵塔之間的距離500米,中間線路會下垂的。我剛纔就是在計算你這個位置電線距離地面的距離。而且,它周圍是有電場的,我得確保你的杆不但不能碰到線,也不能進入它的場。”

“那你計算的結果是安全的,對嗎?”我有點兒後怕,擔心這位老兄算錯了,老薩也會變成倒黴的大禿鷲。

“沒有算完,忽然想起來這條線路還沒開始送電呢……”

誰說電力工程師沒有幽默感?

言歸正傳,隨着對業務越來越熟悉,小張才意識到和那頭大禿鷲一樣喜歡玩穿越的鷹爲數不少。更多的“老鷹事故”是由於這些大鳥常常會選擇在輸電鐵塔的頂部築巢,大概是覺得那裏沒人會去幹擾它的家庭生活。可是這就意味它們會在高壓線周圍進進出出,出事的概率大大增加。

縱貫亞馬遜輸電工程被巴西禿鷲搞短路,中國工程師用一招土法治住

“我是最不喜歡老鷹在鐵塔上搭窩的。”小張露出厭惡的表情,“它們在巢中拉粑粑,掉到線路上會發生‘閃短’,在我們的監控上都能看到,對設備的使用壽命會有影響。”

爲了解決這個問題,國網公司也有自己的辦法,那就是在鐵塔上安裝一種叫做“鳥刺”的古怪兵器。這種酷似古代鐵蒺藜的玩意兒可以讓鳥類退避三舍,但是會大大增加成本,而且後期安裝要上鐵塔,工作很辛苦。

縱貫亞馬遜輸電工程被巴西禿鷲搞短路,中國工程師用一招土法治住

所以,小張看到拉娜拿來的照片,便說我也不喜歡這些作死的老鷹,理由是它會影響我的線路。

雖然理由不同,但雙方越說越有共同語言,完成了一次完美的中巴交流。

“可是,這不能改變拉娜的看法吧,她怎麼會改而支持我們的輸電線路呢?”我問。

“這就是個技術問題嘛。”小張道,“我們在美麗山工程中修的是±800千伏特的直流輸電線路,不是交流的。”

直流和交流,與鳥兒有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啦!”小張道,“直流輸電線路與交流不同,我們做的交流輸電線要6組線,直流只有兩組,而且線與線之間的距離,交流輸電線一般是六七米,而直流輸電線只有2組,正負線之間20米以上,多大的鷹都能鑽得過去。”

縱貫亞馬遜輸電工程被巴西禿鷲搞短路,中國工程師用一招土法治住

▲ 交流輸電線路塔架,周圍好似捕鳥的網


縱貫亞馬遜輸電工程被巴西禿鷲搞短路,中國工程師用一招土法治住

▲ 直流特高壓輸電線路塔架,對比之下簡單得令人髮指

世界上曾經生活過的最大的飛鳥桑氏僞齒鳥(2500萬年前絕滅),翼展7米,要活到今天也能鑽過去。

“那麼多人等着送電,總有人會建輸電線路的,線路不可能不修。這個道理我和拉娜講了,她最終覺得也是這個道理。”小張道,“可是我們修,是不會電到鳥的,如果用個交流電的輸電方案,可就不能保證了——對了,我告訴她,這種不會電到鳥,正負800千伏的特高壓直流輸電線路,是我們中國獨有的技術,別人做不來的。”

這段話是後來見到小張的時候他對我講的,而在車裏,弗朗西斯科說到他太太此後不遺餘力地支持國網巴控的美麗山輸電線路,那份略帶詼諧的描述把我都感染到了。

縱貫亞馬遜輸電工程被巴西禿鷲搞短路,中國工程師用一招土法治住

“我呢,也覺得這很有道理,所以和拉娜一起來推動這件事。我們和張的友誼也越來越深厚。”弗朗西斯科道,“我現在就是想問問中國那個設計這種線路的工程師,當初是不是爲了保護鳥才這麼設計的。”

說着我們一抬頭,遠處地平線上鐵塔如林,國網巴控美麗山二期工程南部換流站,就在眼前了。

【完】

歡迎關注公衆號【薩蘇】(sasutime)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