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大學是近代著名的教會大學,其前身是1888年美國美以美會創辦的匯文書院,1906年南京地區基督書院、益智書院合併爲宏育書院。1910年匯文、宏育兩書院合併,成立金陵大學堂,設置國文、外文、宗教、歷史政治、社會經濟等系,並附設若干數理課程。1911年,金陵大學得到紐約大學認可,學士文憑由紐約大學校董會簽發。1927年,該校在南京國民政府教育部註冊,在數十年辦學過程中,培養了陶行知、方東美、陳裕光、劉國鈞、杭立武、王繩祖、陳恭祿、程千帆等衆多人才,1952年院系調整,合併於南京大學。

金陵大學在二次革命中的救助活動

金陵大學與中國近代史上很多重要事件有緊密聯繫,比如1937年的南京大屠殺,1947年的五二〇事件等,其中尤以1937年南京大屠殺期間的難民救助活動爲世人所知。而金陵大學在1913年二次革命後的慈善活動,卻鮮爲人知。

1913年的二次革命,起因是宋教仁遇刺以及袁世凱與西方五國銀行借款合同,6月初北京政府宣佈免除江西都督李烈鈞、廣東都督胡漢民、安徽都督柏文蔚的職務,並派李純部隊進入江西。7月初,李烈鈞宣佈江西獨立。7月15日,黃興在南京宣佈江蘇獨立。隨後安徽、上海、湖南、福建、四川等地宣佈獨立。7月22日,江蘇討袁軍在徐州與馮國璋及張勳部隊會戰失利,退守南京。9月初南京被張勳部隊攻克。孫中山、黃興等逃亡日本,二次革命失敗。

南京是二次革命的主要戰場,給南京市民帶來巨大災難,張勳部隊入城後,在市內大肆搶掠。由於教會學校有衆多外籍人士,張勳部隊有所顧忌,因此成爲難民的聚集地。“各教會雖有兵士入內,概未擾及,各教堂及各醫院均改作留養婦孺之所,避難金陵大學者數逾千人,聖經學校亦有六七百人,鼓樓紅十字會醫院,庭無隙地,蓋近段居民皆逃入,以求庇護也,各醫院避難者亦爲人滿,皆席坐露宿,家中雖有巨廈,不願居也,西人亦均竭力保護婦孺,每一宅內概容留五六十人不等。”(《申報》1913年9月9日)文中提到的“鼓樓紅十字會醫院”即金陵大學附屬醫院“鼓樓醫院”,當時被紅十字會借用。此時金陵大學校址是現在的金陵中學,校區面積有限,收留千餘名難民,亦屬難能可貴,“聖經學校”可能是指“金陵神學院”。

在金陵大學校刊《金陵光》第4卷第6期(1913年11月),刊登了侯寶璋的文章《二次革命聲中之金陵大學》,比較完整地記述了金陵大學在南京陷落後救助難民的情況,原文如下:

避難:自二次宣佈獨立,徐州戰爭,消息不佳,寧人以孤城可危,將被兵禍,故避居本校者,絡繹不絕。

停課:本校洪、陳諸君,曾開夏日學以餉學者,一時俊秀之士,負笈來遊者,實繁有徒,嗣以徐州失敗,張軍進逼,學生恐兵禍將及,乃相率歸家,學校亦因之停課。

人滿:張軍進逼,炮聲隆隆徹晝夜,城軍無糧,岌岌不支,人心乃大亂,於是避於本校者益衆,校中所有各房皆滿,且有臥於地上者,有坐以待旦者,蓋是時已達千二百人矣,本校以擁擠難容,恐有礙衛生,乃禁止續入,門前萬頭攢動,幾欲破門而入,司閽者竟不敢啓閽,有本校學員友人劉、董二君立待竟日,卒不得入。

調查:人多易雜,洪君乃訂立章程,以爲範圍(如夜間不準外出,禁止燈火等條)。而又恐宵小間入,乃製出入憑證,凡已入本校者,人給一張,有此方得出入……

匿名書:當二十八夜十一句鍾時,忽有匿名書由牆外傳入,大意謂本軍隊無糧難支,聞貴校儲財甚多,望借用一二,其早籌出,免致臨時動手云云,比時人已喪膽,哪堪更聞是語。及夜深,而槍聲又大作於四周,難人心膽俱裂,竟有膝行入禮堂地道下者,其居房中者,已呆若木雞,惟坐聽天命而已,次日難民中之有聲望者,聯名請兵保護,司令部乃發兵一隊於前門,以資防守……

絕糧:當馮、張諸軍未入之先,避難者亦不過以饘食充飢已耳,而猶系千辛萬苦,自外間送來者也,比兵已入城,其留於家者皆逃匿無餘,堂中又無宿糧,人盡飢,計不得食者凡二日,其苦可想見矣。

雨絕:天氣酷熱,難人需水孔多,堂中僅有三井,即不旱而水亦不豐,況又月餘未雨,以此三井均涸,日惟乘隙外出,取水一二次,以資飲焉。

巷戰:張軍入城,本堂附近各處,如北門橋等街,皆有兩軍互相搏擊,槍聲如施連珠炮,竟日始息,該時適有東洋人某,由城南赴該領事署,取道本校門首,爲張軍所見,乃發槍射擊,死其一,其他則由五臺山後繞道至該領事署始免,蓋倭人與我,原系同種,張軍以爲漢人而西裝者,故殘之,倭人被殘後,張軍乃羣集門首,欲斬關而入,難者聞此,驚駭萬狀,不知命在何時也,嗣由本校監學韋理生君,親至門首,謂此係美國學堂,幸勿攔入等語,始各行散去,然亦險矣。

彈裂:當時城軍猶未盡出,仍於虎山施彈,本校適當戰線內,其險何如,午時,倏有一彈落校舍外,入地約尺許,隆然一聲,塵土紛飛,地爲之震,難者心驚膽悸,莫知所措,以爲不死於兵,亦將死於彈也,正亡魂間,又有一彈,瞥如飛鳥,自西南來,衝空氣作嗤嗤聲,越二校舍而射至牆外,崩然大聲以裂……

攝影:寧垣秩序稍整,難者乃同拍一照,以志不忘。

展期:平定後,本校乃遍請避難者歸家,以將開課也,嗣以避難者之請緩,不肯重違其意,姑展限半月,然外間搶掠一空,其中戶而變爲赤貧者,不知凡幾,當軸者若無善後之法,將見餓殍載途,不知伊于胡底,本校乃頒面以赤貧者,自此餓者得食,而秩序又爲之一變矣。

贈匾:難者盡出校後,復同贈一匾,上顏“慈雲普護”四字,以垂紀念。

開師範:此次受難,惟文人爲最苦,蓋家既被搶一空,而事業又難圖,本校蒲洛克君有(鑑於)此,特開師範專科於陶園,並每月津貼學者三元,以作零用,才士聯袂而來,除甄別外,計得八十一士,可謂盛矣。

侯寶璋是這次難民救助活動的親歷者,文中很多細節可以找到歷史佐證,如:“繼又得上海紅十字會函,謂有輪舟一艘來寧,專載無依之難民及老弱不能自衛者赴申,其健者留焉。”是指上海紅十字會租用大通號輪船,兩次到南京運送難民及傷員3000餘人的事情。

文中提到的校監韋理生(William F. Wilson),曾任金陵中學校長,他的妻子Mary Rowley亦曾在金陵中學任教,在南京大屠殺期間挽救了衆多傷員的威爾遜(Robert O. Wilson),就是他們的兒子。通過對難民的救助,金陵大學擴大了自身的社會影響,對學校的發展起到推動作用。

回顧金陵大學這次難民救助,在食品籌集、衛生保障、難民管理、難民教育等方面,與多年後南京大屠殺期間的難民收容有不少相似之處,這反映出金陵大學的慈善傳統。在我們高度評價南京大屠殺期間貝德士、林查理、魏特林、威爾遜等人事蹟的同時,也不應忘記韋理生、馬林、寶珍三、夏偉師等外籍人士的人道主義善舉。

(姜慶剛 作者單位:江西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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