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曉曦

一九七八年的夏天,極其熱。

我們考生,在環城中學參加考試。給安排在環城中學附近的巢湖鑄造廠的一個大工棚裏。地上稀稀拉拉地鋪了稻草。我支起一頂小蚊帳。臨行時,母親給我煮了一整飯盒的雞蛋。就那種李玉和的飯盒,鋁合金的。就那飯盒,上大學時我用了四年;在巢湖農校教書時,還是用它。那年調到中科大,一位特別要好的同事要我把飯盒留給他做個紀念。

巢湖往事:高考往事(四)


我很珍惜地將母親煮的熟雞蛋放在我的枕頭旁。六門功課,接連考了三天。由於離城區比較遠,交通非常不方便,好像考生也不允許隨意離開。那幾天,我除了考試,就是喝水,太熱,也太緊張太累,根本就沒胃口進食。

考場下,偌大的工棚裏,人聲鼎沸,雜亂無章;考場上,一間間教室裏,熱浪騰騰,緊張有序。開場鈴聲響過,嘈雜的聲音頓時消寂,沙沙的鋼筆鉛筆劃紙的聲音,伴着汗臭味,充溢在考場內外。好像沒有人抽菸的,可能是考生都窮,也有可能過分緊張,沒有多餘的時間點上香菸。

監考和服務人員都是從各個學校抽調來的。老師們一個個汗流浹背,卻都小心翼翼,極其負責任。每個考場上,都置放一缸開水,裏面漂着幾朵菊花,說是菊花能清涼敗火。

有個別的考生,打懷裏掏出人蔘片片來,說是含在舌頭底下,能止渴生津,提神,幫助記憶。這種事,我也沒看見,只是聽別人這麼一說而已。

考語文時,有個一(副)手套的量詞添空。有些人用了"雙"。還有一個標點符號,應該用分號“;”的。我有些左右不定,就擱在後面,打算作最後處理。這時,我們烔煬附中的書法家老師叫我,"何小四,考好了?走哇!" 我一激動,就把那本來寫的分號“;”給連成了個橢圓形的句號了。結果丟了一分。

謝天謝地的是,當年的語文考試,沒有作文。只是給了一篇比較長的文章,讓縮寫成八百字左右。將長篇文章濃縮改寫成短文,出乎意料之外,那些上過正規初中高中的考生,也許有過這方面的課堂訓練,對於我,則是天大的難題。在鏖戰狀態下,根本就沒有患得患失的時間。完全憑着本能,憑着對原文的理解的思路,總算沒交白卷。

巢湖往事:高考往事(四)


歷史試卷裏有一道題,是關於陳毅張靈甫孟良崮戰役的。我得意地撓撓腦袋。該題十五分。

對於內戰史……記得進大學後,還得學它,也還得考它。在大學的階梯教室裏,考試時,近兩百人的大教室坐得滿滿的,我三下五除二就塗寫完畢,第一個交了卷子。那老師,謙和的很,笑了笑,大聲對近兩百位同學說:最先做完的,不一定是最好的。我們今天把這位同學的卷子,單獨批改,讓你們大家看一看,我說的話,對不對。

我也笑了笑。不care! 無所謂!成績出來,我得60分。這輩子裏,我的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讀書在教書,在我的記憶中,一門功課僅僅得了60分,那是僅此一家別無分店。當然,我常常批給學生60分,那是“常態”。

碰巧蒙對了孟良崮戰役那道題,並不是我對那段歷史真正明白,而是看了那電影《紅日》。那是文革前了,偶爾區政府裏面的大院子裏面,放電影,一毛錢一張票。合肥老爺子賣五香蠶豆,大聲吆喝時,就這樣:鴨毛吶!就是“一毛啦”的意思。

看電影蹭票的故事,可以寫出一個電影腳本。《河山》裏,寫了一些。總歸,《紅日》電影,幫了我一個大忙。裏面的故事情節,至今仍然栩栩如生,特別是那首“紅歌”《誰不誇俺家鄉好》,聽的人蕩氣迴腸,如音繞樑,三日不絕於耳!如果說那些科班出身的學生是學院派,那麼,本人就是個地地道道的“雜家”。雜學,也是管用的學問。

記得在安大報名的那一天,一位戴眼鏡的老師幫我註冊,順便問我歷史考了多少分,我告訴他了。他打厚厚的眼鏡後面,眼睛直髮光。

還有,地理題,有一道題,20分。大概是問,北京的春分時節,位於南部美洲的阿根廷首都布伊洛絲愛麗斯是什麼季節。這裏頭,涉及到南半球和北半球。我在寫那首《風園》的古風中,曾經寫道:北國秋黃,南苑春綠。風園在澳洲。北京春分,南美洲是秋分。我們夏至,南美/澳洲是冬至。有些人,不小心將這道題考砸了。

前頭我提到過,農曆十一月,叫申月,十二月叫臘月。進大學前,我在烔煬小學戴帽子中學教書,隨便聊起過中國農曆月份的一些傳統說法,有些老師,因爲不知道,就刻意避開話題。有一位,非要跟我擡槓,聲稱當晚要去烔煬中學去問他的恩師。口氣眼神裏,不屑一顧的咄咄逼人。我立馬氣短,因爲我沒有過什麼實實在在的老師。我也就沒吭聲。但我知道,農村的事,問我母親就一定有答案。母親教我的是申月和臘月。南迴歸線與北迴歸線,那是當時悟出來的。哲學的說法,就是量變到質變。知識的積累,不完全是加法,還有可能是乘法和乘方。

政治我最頭疼……

教育工作者常常告訴學生,考試之前,什麼也不要幹,喫好休息好,養好精神,一戰而報捷。多少年來,我也一直如此告訴我的學生們。事實上,社會學範疇內的事,多有例外。高考前的那天晚上,我住在我舅舅家,站在臨街的窗戶前,仔仔細細將我所準備的政治複習提綱反覆溫習了,其中有一題,反正是離不開馬恩列斯毛的,可能是政治經濟學的吧,還真的就出現在考試卷上!我立刻在腦海中放電影一般閃現了一遍我的答案。那個二十分!

政治,我考了將近八十分!到現在,我還覺得,評分老師,打那沾滿汗跡的卷子上,感悟出我那天可憐見的拳拳之心,動了惻隱之心,放了我一馬!……

巢湖往事:高考往事(四)


數學考試,真正是我的“麥城”。後來高考分數下來時,我感到羞愧難當。有些朋友就開導我,說我的數學成績,比好多報考理科的考生還高一些。我聽了,只搖頭。

輪到考英語那場,考生就不多了。因爲當時,英語只是參考分,除非是報考英語專業的。有些考生,入場不久,便站起來,搖搖頭,又坐下,最後,還是萬分不忍心地收拾起隨身物品,極其不甘心地,悻悻然地,三步一回頭地,走開。

我特地爲考英語帶了瓶墨水和蘸水筆,是那種藍黑墨水,就是深藍色的,美國人叫海軍藍(navy blue),覺得用蘸水筆寫出來的字母,像莎士比亞用鵝毛管寫的,漂亮,可以得印象分。好像很有些浪漫情懷。後來,一忙一緊張,蘸水筆根本就沒派上用場。監考老師,站在我身邊看,露出很欣賞的神情……

英語是最後一場,完了後,我抓起那藍墨水瓶,一揮手,給砸到教室外的牆旮旯處。那瓶子很結實,翻了幾翻,硬是寧死不屈地,不甘心地斜在那。

考完之後我又到巢縣二中,拜見薩老師。薩先生仔仔細細詢問了我的英語答題,開心地笑了。“那你應該在八十分以上,”薩先生說。(待續)


最憶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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