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东汉建立后,社会的秩序渐渐地条理化,而光武帝、明帝、章帝等几位皇帝都对经学十分地重视,《后汉书·儒林传》中称:。虽然皇帝有着自己的偏好,但毕竟当时的学术氛围还是今文经学占主导,除此之外,也有古文经学在民间的流传,另外还有谶纬之学,而这三股势力被后世学者称之为东汉经学的三大系统。

​中国经学史以东汉最为兴盛,皮锡瑞在《经学历史》中说:“经学自汉元、成至后汉,为极盛时代。”这种局面的出现跟当时的社会环境有很大的关联度。

王莽篡汉以及绿林、赤眉造反等事使得社会出现了大动荡,西汉的经学斗争也随之消歇。东汉建立后,社会的秩序渐渐地条理化,而光武帝、明帝、章帝等几位皇帝都对经学十分地重视,《后汉书·儒林传》中称:

昔王莽、更始之际,天下大乱,礼乐分崩,典文残落。及光武中兴,爱好经术,未及下车,而先访儒雅,采求阙文,补缀漏逸。先是四方学士多怀协图书,遁逃林薮。自是莫不抱负坟策,云会京师,范升、陈元、郑兴、杜林、卫宏、刘昆、桓荣之徒,继踵而集。于是立《五经》博士,各以家法教授,《易》有施、孟、梁丘、京氏,《尚书》欧阳、大小夏侯,《诗》齐、鲁、韩,《礼》大小戴,《春秋》严、颜、凡十四博士,太常差次总领焉。建武五年,乃修起太学,稽式古典,笾豆干戚之容,备之于列,服方领习矩步者,委它乎其中。中元元年,初建三雍。

光武帝对于经学的重视,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了稳定社会以及统一学术思想,他在民间广泛征集经典,而后立《五经》博士,朝廷所立的十四博士其实都是经文学派。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呢?以我的看法,这跟王莽所推行的古文经学有较大的关系。王莽专权之时,他利用刘歆广泛地推行古文经学,班固在《后汉书·王莽传》中称:“莽意以为制定则天下自平,故锐思于地里,制礼作乐,讲合六经之说。”赵伯雄在《春秋学史》中称:“平帝时立古文博士,是与王莽的篡汉相联系的,而刘秀的政权,自称是汉室的延续,是以拨乱反正自命的,当然不会去立那王莽曾经鼓吹过的经典。”

而光武帝本人原本就是太学生,他对经学派别当然很清楚,可能是这个原因,所以刘秀当了皇帝之后就开始推行今文经学。

汉明帝刘庄乃是光武帝第四子,他在10岁时就已经通读了《春秋》,而他的老师乃是当时的经学大师桓荣,而桓荣乃是《尚书》专家,明帝对老师极其尊崇。桓荣80多岁时,因年老多病在家休养,明帝多次到家探问,皇帝的銮驾还未到桓荣家门口,明帝就下车步行来到桓荣家:“入街下车,拥经而前,抚荣垂涕。”(《后汉书·桓荣传》)

正是因为明帝对大儒的敬重,使得天下尊儒生之风广为盛行,《汉书·儒林传》中说:

明帝即位,亲行其礼。天子始冠通天,衣日月,备法物之驾,盛清道之仪,坐明堂而朝群后,登灵台以望云物,袒割辟雍之上,尊养三老五更。飨射礼毕,帝正坐自讲,诸儒执经问难于前,冠带缙绅之人,圜桥车而观听者盖亿万计。其后复为功臣子孙、四姓末属别立校,搜选高能以受其业,自期门羽林之士,悉令通《孝经》章句,匈奴亦遣子入学。济济乎,洋洋乎,盛于永平矣。


白虎观:整合今古,皇帝亲裁(上)韦力撰


上海图书馆藏元刻本《白虎通》

上行下效,天下向学之风大为盛行,周德良在其所著《〈白虎通〉谶纬思想之历史研究》中称:

明帝则在光武之后,行明堂辟雍之礼,冠通天冠,著古礼服,自讲经书,并与诸儒相问难,观听者以亿万计,盛况空前;自武帝“独尊儒术”后,以天子名义倡导经学并身体力行者,莫此为甚。

汉元和二年,汉章帝来到了孔府,他在此举行了大型的祭孔活动,而后接待了孔氏后裔,20岁以上者63人。《后汉书·儒林传》中记载了汉章帝跟孔僖之间的一段对话,当时汉章帝问孔僖:“今日之会,宁于卿宗有光荣乎?”看来,汉章帝对自己光临孔府认为是一种礼贤下士的表现,他觉得皇帝的亲临肯定让孔府中人大感荣幸。没想到,这位孔僖的回答却有着弦外之音:“臣闻明王圣主,莫不尊师贵道。今陛下亲屈万乘,辱临敝里,此乃崇礼先师,增辉圣德。至于光荣,非所敢承。”

林聪舜认为,孔僖在这段话中所说到的“增辉圣德”中的“圣”字乃是个双关,这个“圣”字既可指汉章帝,也可以解读为指的是孔圣人。汉章帝也是位聪明人,他应当听懂了孔僖言语中的内涵,于是他大笑着说:“非圣者子孙,焉有斯言乎!”

他们之间的这番言语交锋表明了什么呢?林聪舜在《汉代儒学别裁——帝国意识形态的形成与发展》中认为:“‘增辉圣德’的‘圣’字双关,既可指孔圣,更可指当今圣上,‘崇礼先师’的作用在‘增辉圣德’,亦即尊孔、祀孔的目的在增加帝王的光辉,增强统治权力的正当性。事实上,帝王的尊儒举动,一直是含有政治目的,孔僖只是能够巧妙点出章帝用心,表现孔家不卑不亢的风骨,又不伤害章帝的尊严,所以章帝乐得送个顺水人情。”

到了汉章帝刘炟更加爱好经学,然而这位汉章帝却与前几位汉代帝王不同,他喜好的是古文经学。汉章帝尤其偏好《古文尚书》和《左传》,因此他特别看重古文经学家贾逵,而贾逵特别强调《左传》一书对于维护统治秩序有着何等的重要性,《后汉书·贾逵列传》中收录了贾逵向皇帝讲解《左传》一书的妙处所在:

臣谨擿出《左氏》三十事尤著明者,斯皆君臣之正义,父子之纪纲。其余同《公羊》者什有七八,或文简小异,无害大体。至如祭仲、纪季、伍子胥、叔术之属,《左氏》义深于君父,《公羊》多任于权变,……凡所以存先王之道者,要在安上理民也。今《左氏》崇君父,卑臣子,强干弱枝,劝善戒恶,至明至切,至直至顺。……五经家皆言颛顼代黄帝,而尧不得为火德。左氏以为少昊代黄帝,即图谶所谓帝宣也。如令尧不得为火,则汉不得为赤。其所发明,补益实多。

汉章帝读到贾逵的这份奏章后,龙颜大悦,于是章帝赐给贾五百匹布,同时命贾从学习《公羊传》的学生中选出20人来转学《左传》。

虽然皇帝有着自己的偏好,但毕竟当时的学术氛围还是今文经学占主导,除此之外,也有古文经学在民间的流传,另外还有谶纬之学,而这三股势力被后世学者称之为东汉经学的三大系统。

这三种观念的对立,使得当时的思想界产生了混乱,再加上每个系统内的派别众多,而对于经典的解读就变得各自为证,林聪舜在其专著中称:“儒学内部分为三大系统,各自争取对经学的解释权,以巩固自己的地位,结果是众说分歧,既趋于烦琐,甚至曾出现不利统治阶级的论点,因此就统治者的立场而言,需要将不同派别的经学理论加以整合,才能提出有力的论点,作为统治秩序的总纲领。”

这样的局面显然不利于社会观念的统一,因此汉章帝很想调和经学派别之间的矛盾,更何况他本人偏好古文经学,他当然希望通过一番整合,能够使得古文经学成为朝中的主流学派。

但要举办这样的大型思想协调会,总需要有一个契机,果真,在这关键时刻有一位大臣提出了相类似的请求,此人名叫杨终。杨终本是成都人,早年在地方做小官,后来到京城学习《春秋》,汉章帝时当上了教书郎,他在建初初年给皇帝上奏章称:“宣帝博征群儒,论定五经于石渠阁。方今天下少事,学者得成其业,而章句之徒,破坏大体。宜如石渠故事,永为后世则。”(《后汉书·杨终传》)

杨终认为,当时的社会对于经典的解读十分地复杂,他建议皇帝能够统一思想,确定出一种官方解释,以便在天下推行。他的建议最终被章帝所采纳。建初四年十一月,章帝下诏称:

盖三代导人,教学为本。汉承暴秦,褒显儒术,建立五经,为置博士。其后学者精进,虽曰承师,亦别名家。孝宣皇帝以为去圣久远,学不厌博,故遂立大、小夏侯《尚书》,后又立京氏《易》。至建武中,复置颜氏、严氏《春秋》,大、小戴《礼》博士。此皆所以扶进微学,尊广道艺也。中元元年诏书,五经章句烦多,议欲减省。至永平元年,长水校尉鯈奏言:先帝大业,当以时施行。欲使诸儒共正经义,颇令学者得以自助。孔子曰:“学之不讲,是吾忧也。”又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于戏,其勉之哉!

这份诏书回溯了奏汉以来的经学衍变过程。但是由于经学派别众多,到了光武帝晚年,也就是汉中元元年,皇帝曾下诏要求对繁琐的章句进行减省,但可惜这个计划未曾实施。两年之后,也就是永平元年,樊鯈给朝廷上书,也希望能够减省章句,可惜此事也未进行樊鯈的建议。

樊鯈的这份奏章到章帝下此诏时,又有了20年的时间,所以章帝下决心要解决这个久拖未决的问题:“于是下太常,将、大夫、博士、议郎、郎官及诸生、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使五官中郎将魏应承制问,侍中淳于恭奏,帝亲称制临决,如孝宣甘露石渠故事。”(《后汉书·章帝纪》)

皇帝决定在首都洛阳的白虎观召开会议,命诸儒生来探讨经学上久拖未决的问题。这次会议在中国经学史上极其重要,故后世就以召开地将该讨论会命名为“白虎观会议”。

白虎观会议召开得旷日持久,《后汉书·儒林传》中称:“建初中,大会诸儒于白虎观,考详同异,连月乃罢。”看来,这是一个大型会议。然而因为相应史料的缺失,今日仅知道有十几位确切参加此会之人。虽然记载的人数少,然而汉章帝却亲自参与了此事,更为重要者,章帝命古文和今文两派儒学进行论辩,如果两派达不成统一的意见,则由皇帝本人做总裁判。

这样的学术讨论会可谓极其罕见,但由此也可知,白虎观会议的成果是由天下名儒进行讨论,而最终由皇帝来终审者,故而《古代历史文化辑刊》六编中总结道:“东汉建国之后,经学分成三大系统:今文经学、古文经学及谶纬。今文经学是两汉的官学,是学子们入仕的重要管道,地位固然十分重要。然而,对民间影响力更大的,却是不被列为学官的古文经。今文经、古文经之间的歧异与争执,影响了帝国意识形态的统一,也迫使东汉皇帝们出面调和古文经与今文经之间的纷争,运用皇权的力量来整合经学内部的分歧。”这也正是汉章帝重视此会议的真正原因吧。

本次会议的参加者有著名的儒生丁鸿、贾逵、李育、杨终、班固等十几人,而那时的杨终因为犯了事正被关在监狱中,贾逵等人认为杨终对《春秋》学的研究很深,于是他们向皇帝保举,请杨终出狱来参加此会。章帝立即同意了贾逵等人的请求,即刻将杨终放出,让其来到了白虎观。

而丁鸿也是位著名的学者,他以善辩著称,《后汉书·丁鸿传》中称:“鸿以才高,论难最明,诸儒称之,帝数嗟美焉。时人叹曰:‘殿中无双丁孝公。’”李育和贾逵更是当时的著名学者,《后汉书·儒林传》中说:“(李)育以《公羊》义难贾逵,往返皆有理证,最为通儒。”

白虎观会议的开法也很特别,看来皇帝因为日理万机,所以他并不天天到会议现场。既然这样,汉章帝是怎样主持会议的呢?那个时候显然无法开电话或者视频会议,但主持人若不在场,而现场的与会者又属于不同的派别,这样争论起来,肯定会使得话题漫无边际,于是汉章帝想出了一个奇特的办法,那就是由他本人提出话题。

但因皇帝本人不在场,于是就派了一位名叫魏应的大臣来做提问官,也就是由魏应宣读皇帝的问题,由众大臣们来讨论,而淳于恭则把众大臣的讨论意见再报给章帝,如果章帝同意从大臣们的讨论结果,那么这条议案就算通过,如果章帝不同意讨论结果,那章帝就再宣布自己的标准答案。


白虎观:整合今古,皇帝亲裁(上)韦力撰


上海图书馆藏元大德九年无锡州学刻本《白虎通德论》

经过连月的争论,白虎观会议得以圆满结束。这次会议的讨论内容由班固记录了下来,这部会议记录被称之为《白虎通义》,又被简称为《白虎通》,同时这份记录也有人说叫《白虎议奏》,或者叫《白虎通德论》。

为什么出现了这么多不同的名称?其实范晔的《后汉书》中就出现了三种不同的称呼方式,该书的《章帝纪》中称《白虎议奏》,而该书的《儒林传》中则称之为《通义》,到了《班固传》又被称为《白虎通德论》。

那么,这三个名称是三部书呢?还是一部书的三个不同名称?后世对此有着不同的看法。清周广业认为,班固写过《白虎通》,另外还写过一部《功德论》。周广业是根据李善给《文选》一书所作注中引用了班固的《功德论》中的语句,故而周以此证明班固还有一部名为《功德论》的书。但是《功德论》跟后世通行的《通德论》差了一个字,周广业的解释是:范晔在给班固写《传》时把《白虎通》和《功德论》两书写入了《传》中,但范在写作时漏写了个“功”字,所以后世把这两个书名连在一起,读成了《白虎通德论》。

然而庄述祖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白虎议奏》与《白虎通义》是两部书,庄述祖的依据是汉蔡邕所撰《巴郡太守谢表》中的一句话:“诏书前后赐石镜奁《礼经素字》、《尚书章句》、《白虎议奏》合成二百一十二卷。”

庄述祖认为《白虎议奏》的部头很大,而《白虎通义》却部头很小,这两部书不可能是一回事,所以他的结论是:《白虎通义》仅是《白虎议奏》的省略本。


白虎观:整合今古,皇帝亲裁(上)韦力撰


《白虎通德论》二卷,清嘉庆九年新安汪氏重刻秘书廿一种本,序言


白虎观:整合今古,皇帝亲裁(上)韦力撰


《白虎通德论》二卷,清嘉庆九年新安汪氏重刻秘书廿一种本,序言落款儿

而孙诒让不同意周广业和庄述祖的判断,他认为《白虎通义》是该书最早的名称,而到了六朝时被人改名为了《白虎通德论》,而《白虎通》则是《白虎通义》的简称。

关于《白虎通义》的来由,孙诒让则认为该书乃是班固根据《白虎议奏》中的“《五经》杂议”改编而成者。可惜的是,《白虎议奏》中专门讨论“经”的部分后来失传了,所以后世只能根据“《五经》杂议”部分改为《白虎通义》,后世将其简称为《白虎通》。

由以上的这些说法可知,而今所看到的《白虎通》并不是白虎观会议讨论的全部议题,更为可惜的是,这个会议的主旨,也就是统一经学思想问题的部分却失传了,故后世对《白虎通》一书的研究其实基本上属于非经学体系内容。这真是个大遗憾。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