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养的小猫

在山东胶州市的一个乡镇医院，一则“寻人启事”将玲珑推进人们的视野：“最近，本院收治了一名约七八岁女童，是由路人送来的。当时女孩已处于昏迷状态，经医院抢救和治疗，现已恢复正常，目前正在寻找她的家人”。

女孩身高约一米，长相俊秀，智力正常。但她拒绝透露自己的任何信息。最特别的是，她怀里紧抱着一只小猫，自己不吃不喝，却将食物喂给它。她用一根绳子一边系在小猫的脖子上，一边系在自己的手腕上，时刻不离手。

女孩被送到当地派出所的时候，我在一位警察朋友的微信里看到了这条信息。我联系警察朋友，想见见这个女孩，但他告诉我，女孩因为有残疾，又被送往残联了。最后，我在乡残联办公室里，见到了这个叫玲珑的女孩。

以下是玲珑对我讲述的她的故事：

玲珑小猫

我是玲珑，是小巧玲珑的意思，我被说成只有七八岁，实际上19岁了。这也正常，我身高刚刚一米，体重不到50斤，样子和声音都还像个小女孩。

从一出生，我身体里就带着侏儒症的基因，我成了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身体不长，四肢短小，但还好，我的智商是正常的。

我是一个聪明的女孩，确切地说，我是一个聪明的残疾女孩。在我长到两三岁时，父母发现我还不能走路，身体发育极其缓慢。但他们发现，我的语言、记忆能力出众，超过同龄正常孩子的水平。

那时，因为我是残疾孩子，父母完全可以申请二胎，但他们没有再要，我始终都是父母的独生女儿。亲朋好友给我很多鼓励，他们总是夸我小巧、聪明，是个“玲珑女孩”，尽力将我的短处变成他们口中的美好。在我摇摇晃晃开始蹒跚学步时，我的身后有一只白色小猫咪跟随，它是我的小伙伴呢呢。呢呢通身洁白，一直陪伴我学会走路，直到后来它走丢。

在我7岁的时候，一个下雨的午后，我家院门外，有喵喵的叫声，声音微弱。我推门出去一看，一只瘦小的流浪猫趴在门口，浑身湿漉漉的，一直在抖。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小不点”，我把它抱进屋里，给它吃鱼汤泡馒头。

小猫吃饱后，没有要走的意思，妈妈也看出来了，对我说：“这个小东西自己找来的，有缘分，留下它吧！”我高兴极了，给它起名叫“小不点”。

一年过去了，小不点和我相处的很好，但我也发现了问题。小不点的身形几乎一点没变，体长依然和刚来时一样，只有26厘米，体重才2斤多。

妈妈将小不点带去宠物医院检查，结果出乎意料，它和我有一样的病，也得了侏儒症。我难受极了，甚至怀疑，是自己把侏儒症传染给了小不点。

医生宽慰我，侏儒症是不会传染的，是小不点自身、父母或更上一代的基因病变造成。小不点和我一样，命中注定就是一个侏儒症患者。

关于玲珑的寻人启事

“爱你猫儿”

知道小不点的病以后，再看它婴儿般的大眼睛、小奶猫似的叫声，我感情复杂。父母也像对我一样宠爱着它，妈妈常叹息：“唉，这两个可怜的孩子！”

我四肢短小，脑垂体抑制，掌握不好平衡和重心，走路弄不好就会跌倒。有时，我摔跤了，小不点也跟着摔跤。我还以为它在模仿我，后来听医生说，它的症状和人是基本一样的。和小不点有了感情，它跌倒受伤，我会心疼好久。我嘘嘘吹着它受伤的部位，它会伸出粉色小舌头，舔我的泪珠。

八岁时，我进入小学读书，曾有人推荐我去特殊学校。爸妈拒绝了，因为那是智障学生读书的地方，而我的智力一点没问题。

在小学里，我是班里个子最矮的那一个，我总要去仰视别人，我只能在学习上努力，想在成绩上超过别人。谁知我越是突出，越被“枪打出头鸟”。同学们都知道我有残疾，是侏儒症患者，在课间他们以和我游戏的名义，把我抱起来，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自己像一只皮球，被他们颠过来倒过去……

我在学校里最喜欢上的是英语课，喜欢上英语是因为“动物”一词，读音是“爱你毛儿”。读到这个词，我常想起我的小不点，它浑身毛茸茸的，我捋一捋它的毛，冲它喊“爱你猫儿”，小不点会仰头看我。

我一直咬牙坚持读到了高中，能上高中得益于我的英语成绩。原本我初中毕业后，没有高中愿意再收我。靠我的英语成绩，以及父母托人送礼，我才进入一家英语特色学校。

在高三阶段，同学们都为高考拼搏，尽管我明白我上大学几率太低，但我不想放弃。我全力备考时，爸爸因为意外车祸，突然离世了。我家的天一下子塌了，我和妈妈失去了依靠。

爸爸走后妈妈一直病着，做饭都是我的事儿，能照顾妈妈和小不点，使我觉得自己很有用。

一次，我在弄蜂窝煤炉子，不小心将一块彤红的煤块，掉落在小不点身上。我听到滋的一声，接着就是小不点毛发被烧焦的味道，它痛得“嗷”的叫了一声，躲在角落里，身体剧烈的抖动。

在小不点受伤时，它对我总是有戒备、不敢靠近我。我做好一大碗虾汤，凉在方凳上。小不点闻到虾汤的味道，靠上前，将两只爪子搭在碗沿上，“哗啦”一下，滚烫的汤全洒在它后背上。结果，老伤没好，又填了很多新伤。

小不点严重烫伤，后背的毛发脱落了，露出的皮肤上有一片燎泡，水泡破了以后又了化脓。小不点疼的龇牙咧嘴，痛苦的嚎叫。

我抱起小不点直奔宠物医院，医生打了消炎针。最后结账时，我突然发现没带钱，尴尬极了，所有的宠物主人都在看着我和小不点。

这时，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走了过来，主动要给我结账。她问我：“小妹妹，你身体有病吧，我是一个很有爱心的人，愿意帮助有困难的人。”我向她表示感谢，并希望她给我留一个手机号，之后会将钱还给她。女人让管她叫马姐，说不用还钱了，但可以保持联系，我们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

我回家后联系马姐，要将钱转账给她，她还是说不用，并邀请我去她那里做客。几次邀请推脱不掉后，我去了马姐开的一家饭店，她说心疼我、想帮助我，问我喜不喜欢唱歌，说：“如果晚上到我饭店唱几首歌，给客人助兴，每晚有一百元的酬劳。”

我谢绝了马姐的邀请，告诉她，我还想继续读书。

玲珑曾经想寻短见的车站

卖唱

其实，爸爸去世后，我读书的心思大减，成绩也变得不理想。我拿着自己的高中毕业证书，开始去找工作，却屡屡碰壁。所有人看见我的第一反应，几乎都以为是个幼儿园小朋友。

我再次打开手机，看着我曾经的那个转账，马姐没有接收，又被自动退回，心里莫名地感动了一下，也许马姐是一个能帮助我的人，我哭着拨通她的电话，“马姐，我是玲珑，你还要我吗？”

我去了马姐那里，每晚的工作是唱五首歌，我担心唱不好。马姐说：“我们需要的就是你未加修饰、最本真的唱歌样子。”她又附加了一个条件，“你最好带你的小猫咪一起来。”

我愣一下，不知这是为什么，马姐解释说：“你们是天生的一对，在一起演出的话，会增加吸引力。”

我去马姐饭店唱歌的事，不知道该和妈妈怎样说，就先骗她，我去参加一个同学聚会，妈妈勉强同意，只是她很奇怪我为什么还带着小不点。每天晚上六点左右，是用餐高峰期，马姐在约好的地方，开车接我。

我身上穿的是马姐为我定制的演出服，就连小不点也穿上小丑的衣服，看起来怪怪的。马姐递给我一个话筒，我扭捏着开唱，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话筒里自己的声音。柔声细语又奶里奶气，我一手捧着小不点、一手握着话筒的样子，很快吸引了客人的注意。

马姐的饭店火爆起来，室内客人都爆满了，只得在门口摆上桌椅。她的店靠近马路，在我演出时，外面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大家都来看新鲜、凑热闹，其实没有谁是来听我唱歌的，是来看我的。

马姐在她店外，张贴了海报，上面写着：“号外！号外！本店为营造客人就餐的舒适和开心环境，特别引进侏儒症女孩玲珑，为客人献艺。与此同时，玲珑的侏儒猫咪，与她一起登台。侏儒女孩和侏儒猫咪，难得的千古奇观。敬请大家光临、欣赏！”

马姐生意越来越好，我口袋里的票子也越来越多，我和妈妈的日子改善不少。后来我跟妈妈说了我唱歌的事，她没说什么，我想是妈妈默认了吧。可是有一天晚上，马姐没有给我结账，说往后不能当日结了，要月底结。我跟她说：“如果这样我妈会不让我出来，还是结给我吧。”她没答复我，也没给我结账，我看出了她的不高兴。

自那以后，马姐开始拖欠我的工资，她还给我加了一个新项目，让我去包厢给客人敬酒。我不乐意做，和她吵起来，她只得答应给我当日结账。我端着酒杯走进包房，开始给点名叫我的客人一个个敬酒，有时小不点也会跟着进去。我不愿意做这件事，可为了收入，也只能忍了，到后来，甚至有我敬酒的视频出现了同学亲友的聊天群里。

一天晚上，我带着小不点端着啤酒，进入客人的包房。一个客人借着酒劲，开始对我说些不干不净的话，这种事之前也发生过，可这个客人却变本加厉，突然一个弯腰抱起我。我吓坏了，喊着从他身上跳下来，小不点却被他顺势抓住。他报复性的拽着小不点尾巴，还将它倒吊着。小不点凄厉地叫着，那人突然“哎呦”一声，撒开了手。小不点用爪子在他脸上留下两个血印子，跑出了饭馆。

那天外面下着大雨，我追了出去，一直喊：“小不点，你回来！”我追到了一个死胡同里，黑漆漆的，不知怎么，就撞到了墙上。还好，小不点没再继续跑，我把它抱在怀里，突然觉得特别委屈，哭的根本停不下来。我心里有了个念头，想带着小不点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后记：

后来，我了解到玲珑找到小不点后，抱着它狂奔在雨中，跑到火车站候车室停下来。在长椅上，她给妈妈写了遗书。之后，她抱着小不点，因为淋了雨、以及撞在墙上的伤势，晕倒在地上，被旅客送去了医院。

在残联见面时，玲珑问我：“老师，咱们残联有没有残疾人的艺术团？我可不可以参加？”我告诉她，在咱们乡镇的残联还没有条件成立艺术团，她懂事地点点头，很向往地说：“进入残疾人的艺术团，成为一名演员，也是我的一个梦想，”

我劝慰她说，“玲珑，现在社会的进步，残疾人群体的条件会改变的。你现在只管做好准备，唱好歌、表演好，一旦机会来了，你的梦想会实现。”

几天下来，在派出所、残联等部门的照顾下，玲珑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她打消了寻短见的念头，并同意吃些东西，一碗馄饨、一碗小米粥，她狼吞虎咽的，还不忘将嚼碎的馄饨，喂给她的小不点。

在残联的那间办公室里，我与玲珑相处两天后，她妈妈由社区工作人员陪同来了。妈妈的手里还有玲珑的遗书，和给玲珑买的新衣服。

玲珑回家后，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也希望她能坚强的走下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