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巴最刁的蘇州人,一年四季都能怎麼喫


丨生活在園林裏的人,喫得就是精細丨

-風物君語-

說蘇州人嗜甜,可能是一種誤會,

看看蘇州人一年四季永不饜足的嘴,

你就會知道,

他們絕不會放過世上任何美好的滋味。

嘴巴最刁的蘇州人,一年四季都能怎麼喫

誘人的陽澄湖大閘蟹已成爲蘇州美食的全國性招牌

繁體的蘇州的“蘇”,下面一魚,一禾,體現着魚米之鄉的傳統。蘇州菜,或者說蘇幫菜,帶着農業社會時代的精英本色,正如今日城中的園林、傳統節俗與生活方式,並未被現代化浪潮徹底裹挾:如果硬要給蘇州的飲食系統尋找符號,“不時不食”與食不厭精,還是最恰當。

篤悠悠,慢吞吞,精工細作,蘇州人對待食物的精神,也是農業社會的能工巧匠的態度。

【夏】蘇州人爲何喫得這麼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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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網紅”三蝦面

最近這段時間,很多人專程跑去蘇州喫三蝦面。所謂“三蝦”,是指夏天最肥美的小河蝦,經過專門拆蝦蟹的婦女們努力後,變成蝦頭裏的蝦腦(黃)、蝦腹部的蝦籽、剝出來的蝦仁三種。廚師先用蔥薑黃酒炒熟蝦籽,然後用熟油炒蝦仁,最後才把三蝦一起炒熟,只加少量黃酒,鮮亮透明——應該叫“清炒三蝦”,大約爲好聽,演變成了“清風炒三蝦”。

外地人不懂這份精緻,好好的一隻蝦,整隻喫了也是喫了,可是蘇州人就是喜歡這道菜的質感,蝦的各部位分門別類弄出來,做細緻的處理。至於爲什麼要拌麪,可能也是覺得空口吃太過奢侈,找些主食來參與,纔對得起這盤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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捨不得幹喫的“清風炒三蝦”

蘇州廚子是烹飪蝦的高手,不僅有夏天的清風炒三蝦,還有春天的碧螺春炒蝦仁、嗆蝦;秋天的白果炒蝦仁,冬天的清炒蝦仁,四季有別,井井有條。蝦籽還有另外的妙用,混合在醬油裏,用來蘸葷菜,是絕味。

除了蝦,夏季還有各種鱔魚菜餚,因爲蘇州流傳着“小暑黃鱔賽人蔘”,響油鱔糊,清炒鱔片,全是名菜,天氣正熱,所以大葷可能少,但這種小葷小炒,卻層出不窮。蘇州人夏天時還會做各種清爽的湯,比如鹹肉冬瓜、絲瓜番茄、雪菜豆瓣、排骨冬瓜,補充鹽分,既不像廣東的湯那般耗時,也不像北方的湯那麼快速,恰好夾在中間,不疾不徐,是一種家常過日子的態度,蘇州作家陸文夫說蘇州菜“簡樸得並不馬虎”,就是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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鱔魚怎麼做都好喫

【秋】沒錯,大閘蟹的季節來了

大閘蟹上市,百菜無味,這是蘇州本地人對螃蟹的期待;“不是陽澄湖蟹好,人生何必住蘇州”,這是章太炎夫人湯國梨的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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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閘蟹顏色誘人

今天的蘇州人喫清蒸大閘蟹,或者直接清水煮蟹,喜歡的人覺得,白煮的正宗陽澄湖蟹,蟹肉有太湖白魚的香味,蟹鉗的肉像乾貝,蟹腳的肉像太湖銀魚,而蟹黃蟹膏則滿口綿密。不過不管怎麼說得天花亂墜,過去大戶人家不會直接喫清水大閘蟹——高檔蟹宴要求的是桌面上看不到骨頭的,更遑論自己動手。

蟹宴裏有一道雪花蟹鬥,傳說是元代畫家倪雲林所創,用蟹肉和蜜雞蛋蒸出。現代版的雪花蟹鬥,經過蘇州廚師的改造,用蟹殼做容器,裏面裝上清炒蟹粉,上面鋪着雪花狀的蛋白,撒些火腿細末,不僅好看,而且可口。這倒又是蘇州菜的另一特徵,很多菜和文人傳說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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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地標陽澄湖

挑剔的蘇州人,基本不會提前喫螃蟹,蟹季起於寒露,止於立冬,農曆九月喫母蟹,十月喫公蟹,之後螃蟹回到海里過冬繁殖,基本就不喫了。蟹也分高低,陽澄湖蟹排在前面,接下來是太湖,遠處的蘇北蟹更次。蟹的質量和餵養方式有關,舊時蘇南富庶,餵養螃蟹都是用螺螄小蝦等動物,蘇北多用玉米餵養,蟹黃蟹膏的鮮美程度就有所下降。陽澄湖蟹暴得大名,其實時間不太久,至少在清嘉慶之後,據說和蟹種改良有很大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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喫蟹講究時節

蟹宴是蘇州秋天的主角,但是有幾道配角也是極好。比如䰾肺湯,也是一道典型的蘇州文人菜,《隨園食單》就記載過,管䰾魚叫做斑魚,號稱用斑魚的肝臟和肉,用雞湯煨制。又回到蘇州人喫的精細話題,小小䰾魚的內臟都被髮揚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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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口誘人的芡實——雞頭米

秋天還是喫水生植物的好季節,吳地自古出產“水八仙”,是湖泊饋贈的小菜——初秋時節,菱角成熟,很多人直接用大紅漆木盤子裝菱角,十分鮮甜;荸薺、芡實、水芹菜、茨菇、茭白,都是各有各的清香,是盤中佳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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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油赤醬的茭白

拿茭白做例子,秋天的茭白品質最好,不過特別容易老,拿回家要放在水裏保鮮,先取下最嫩的頭部,切成滾刀塊,熱水裏汆一汆,加點醬油白糖拌着喫;再取四分之一,切成片,和蝦仁和炒,再老一點切成絲,同鱔魚和炒,最老的根部切成末,與雞蛋同炒,一根茭白,四種切法,一點點都不糟蹋。蘇州人對喫的精細程度又可以窺見一斑。

【冬】沒有暖氣的日子,多喫點葷補補

北方大地冰天雪地的時候,蘇州城正喫得熱鬧,氣候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冬日的餐館,常會推薦客人們來一道矮腳青菜——霜打過的小青菜,也就是外地人熟知的“上海青”。餐館哪有這麼隆重推薦素菜的?但蘇州人不在意,他們知道東西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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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不叫“上海青”,只叫青菜,蘇州也一樣

蘇州人做菜絕不會因爲食材普通,做工就鬆懈。每年過了十一月,青菜打過霜,口感軟糯不少,哪怕最厚的菜皮外殼,也有一種入口的綿軟感,簡單用油、薑絲,大火烹炒,便是一道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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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冬天的美味——青魚

素菜這麼精細對待,葷菜也不會差。一年四季,蘇州要按月喫魚,一月是青魚,大概是年底青魚最肥,這種魚喜食螺螄,所以又有別名“螺螄青”——肉質鮮美而無土腥氣。過去蘇州人年底走親訪友,一定要有青魚,放在“年籃”底下,上面再放年糕、紅色對聯,簡直是天然入畫的禮物。

青魚一般用糟法,百年老店“新聚豐”的紅燒糟青魚,選用大塊青魚肚腹,用糟泥泡上兩天,然後洗淨紅燒,端上來只見金光燦爛的一盆,本來就肥,加上紅燒的濃油赤醬,拿來就飯喫,完全不覺這是魚肉,就是感覺這動物的蛋白質怎麼這麼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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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鱖魚

去蘇州餐館點菜有竅門,比如點“松鼠鱖魚”,好喫是好喫,但很多餐廳爲了應付遊客,常常事先炸好幾百條,等顧客點了直接澆汁上桌,等於一道流水線菜品。可是冬季去喫糟青魚的顧客,廚師就不會怠慢了,反而會格外小心,知道你是喫客,嘴刁。

除了魚,另一道冬令葷菜佳餚就是“母油船鴨”。這道菜最重要的不是鴨子,而是母油和火候。母油,指的是傳統醬油釀造中第一道抽取出來的油,色澤沒那麼深,特別鮮美,而且鹹度不高。火候則需“焐”,陶製砂鍋密封后,用小火溫火持續燒製三個小時,最後還要用另一鍋燒麻油和蔥段,熬黃後倒入砂鍋再上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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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喫滷鴨,冬天喝鴨湯

這道菜看似不冒熱氣,其實特別燙嘴,彷彿就是這種溫度,才適合蘇州的寒冬。一般還要搭配豬腳和筍,與杭州名菜筍乾老鴨湯的外放、豪邁之味相比,母油船鴨細膩綿長,鮮美無比。

冬天還有一道必喫的點心,便是黃天源的豬油年糕。蘇州糕團如薄荷糕、青團、重陽糕等都是熟製品,豬油年糕則不同,並非現場食用。總有外行不懂,買來就喫——其實蘇州人是要切塊用雞蛋液裹着油煎着喫的,或者切成小塊,放在酒釀裏面煮熟,是大年初一的頭一道點心。

【春】不趁着鮮嫩喫就老了

過完農曆新年,轉眼就是春天,北方的春天來得慢,野菜是等春雪融化才慢慢舒展開來,蘇州一過早春二月,立馬滿地的野菜。蘇州人講究喫五頭,什麼薺菜頭、馬蘭頭、枸杞頭、香椿頭、墳墳頭等等,滿是春天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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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乾馬蘭頭

按月喫魚的習慣在延續,春天菜花黃,最是喫塘鱧魚的時節。汪曾祺說過,蘇州人說到塘鱧魚,頓時眉飛色舞。黑色的魚身剖開來,背部的兩條肉卻是雪白粉嫩,而且沒有刺,喫起來特別過癮。但最著名的一道菜,已近乎傳說,上世紀70年代西哈努克親王訪華,大廚挖空心思做了道“豆瓣湯”,原料就是塘鱧魚頭部兩塊指甲蓋大小的肉,長得像蠶豆瓣,做成湯,喫得西哈努克嘖嘖稱奇。

幾乎每種塘鱧魚的蘇州做法,都對得起這條魚:比如將背部得兩條肉切下來,一共用上幾十條魚,成就一盤清炒塘鱧片,魚片無刺、軟糯,喫起來滿口生香;用太湖蓴菜和塘鱧魚做湯,淋上雞油增香,是一道對口腔感官特別善意的菜;最家常的,用雞蛋和一兩條塘鱧魚混合,做成塘鱧燉蛋,同樣極有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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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鮮毛筍

春天當然要喫春筍,最有名的時令大菜就是醃篤鮮。吳地人做這道菜的時候選的筍,一定要“內實無節,肉白”的新鮮春筍,肉也是江南人家自己醃製的,一般選擇五花肉和豬腿肉。和廣東的老火例湯一鍋慢燉不同,醃篤鮮是是有層次地“篤”,最後成就的湯有遞進的味覺體驗。

蘇州菜在春天有很多小趣味,比如有道菜叫“小青和白娘娘”,就是用春天的韭菜和綠豆芽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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醃篤鮮

炒;還有春包,用春捲皮包上剁碎的韭菜、蝦皮,在平底鍋中煎成金黃,爲民間時令佳點。

天氣再熱些,便又完成了一個輪迴。蘇州人以一顆敏感的心對待萬物的週而復始,而蘇州菜也靠着這種敏感細膩一代代傳了下來,並沒有胸懷天下的雄心,而是一心在螺螄殼裏做道場——一個完美、精巧,無限向內求的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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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時不食的蘇州菜

- END -

文丨王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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